這段日子,劉協的日子并不好過。
早先他雖說是被軟禁在皇宮内嚴禁外出,卻還有着到花園内有賞與接見外臣的權利。
可自從曹軍和秦軍争奪壽春以來,曹操加強了對他的管控,莫說接見外臣,就連前往皇宮内的花園,都是要接受衛士們的盤查。
皇宮内的衛士都是曹操所派,這些衛士對劉協并沒有半點忠誠,他們所忠于的,隻是曹操而已。
與伏皇後一同坐在寝宮的内室中,劉協面前的矮桌上擺着一隻精緻的酒壺,而他的手中,則端着一隻白玉雕就的酒杯。
這隻酒杯的外形,與尋常九尊不同,雕琢酒杯的工匠或許是擔心雕的太過複雜,毀掉了上好的材料,并沒有把它雕琢成酒樽的模樣,而是雕的如同縮小的小碗一般。
這種外形的酒杯,在後世并不少見,可在漢末,卻是造型頗爲别緻。
雕琢酒杯的白玉,是上好的冷玉,酒漿倒在杯中,更是要比尋常涼了幾分。
一口将杯子中冰冷的美酒喝盡,已經有了幾分醉意的劉協眼睛有些無神的看着伏皇後,舌頭都有些大了的說道:“皇後,你說朕可是十分窩囊?”
“陛下醉了!”端坐在劉協的對面,伏皇後端起矮桌上的酒壺,輕聲對劉協說道:“陛下乃是九五之尊,可莫要過多飲酒,傷着了身子。”
“九五之尊!”伏皇後的話音才落,劉協就站了起來,走到窗邊,望着窗外像是瘋了一樣對伏皇後說道:“皇後可有見過如此窩囊的九五之尊?”
曉得劉協已經是醉的狠了,伏皇後并沒有接他的話,隻是默默的看着他的背影,連一聲也沒言語。
伏皇後沒有言語,劉協卻沒打算閉上嘴巴。
站在窗邊,吹着從窗外灌進屋内的涼風,已經醉了的劉協隻覺着兩腿都有點發飄。
眼睛微微眯縫着,劉協就好像是自言自語的說道:“這天下乃是我劉家的,到而今竟然成了曹操的!朕每每思之,總是如鲠在喉……”
看着背朝她站着的劉協,伏皇後并沒有言語。
與劉協成爲夫妻已有數年,這幾年劉協是如何過來的,她心内也是一門清。
自從登上皇帝的寶座,劉協就從來沒有真正做過一天皇帝,他所擁有的,無非是一個皇帝的虛名而已。
劉協并不是個蠢人,自從當皇帝的第一天就是個傀儡,這麽多年過去,他心内究竟有多苦,伏皇後很是清楚。
隻不過伏皇後與董妃不同,董妃遇事總是雷厲風行,也正是因此,當初董承等人才會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就着手反對曹操。
伏皇後心内也是有着誅殺曹操的念頭,可她并不認爲劉協是個能夠商量大事的人。
劉協雖然聰明伶俐,而且一旦得勢,必定也是個極爲狠辣的角色,此事從當年他尚且手中無權便派出刺客刺殺劉辯,便可看出端倪。
隻可惜,劉協這個人,雖然對别人足夠狠辣,可他遇事卻是十分膽小。
伏皇後很是清楚,她暗中謀劃誅殺曹操,若是被曹操知曉,劉協斷然不可能爲了她而和曹操反目。
幾日前,伏皇後已經給她的父親伏完寫過一封書信,請求伏完出兵征讨曹操,隻是尚不曉得伏完如何計較。
這件事,伏皇後并沒有告訴劉協,看着這位醉态中滿心煩悶的皇帝,她的心内不由也是一陣唏噓。
身爲皇後,應是尊榮無比,可跟着劉協這樣的傀儡皇帝,縱然是皇後,将來的出路又在哪裏?
輕輕的歎息了一聲,伏皇後将手中的酒壺放在桌案上,慢慢站了起來,走到劉協身後,向他福了一福輕聲說道:“陛下,飲了太多酒水,還是歇息片刻爲是。醉酒之時說出的話兒,往往會招緻殺身之禍!”
聽到“殺身之禍”四個字,醉意濃重的劉協身子也是猛的一震。
伏皇後說的沒錯,若是任由醉酒的他把話說下去,會說出什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陛下,曹公來了!”剛被伏皇後一句話點醒,劉協的腦子剛清醒了一些,門外就傳來了一個衛士的聲音。
得知曹操來了,劉協頓時吓的後脊梁上都冒出了一層白毛汗,扭頭看了伏皇後一眼,滿臉都是驚恐的神色。
看到劉協露出滿臉的驚恐,伏皇後心内更是一陣歎息,暗暗慶幸給伏完寫信的事情沒有告訴劉協。
如今的劉協,對曹操已經是懼怕到了骨髓裏。
當年董卓亂政,劉協雖說隻是個傀儡,卻還偶爾敢做些小事上的決斷,而今的劉協,莫說做出決斷,就連每日該哪個時辰睡下哪個時辰起身,都被曹操管控着。
他已經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傀儡。
得知曹操來了,劉協趕忙轉過身,與伏皇後一道面朝着房門。
曹操的到來,将劉協驚出了一身冷汗,酒也醒了七八分,哪裏還敢胡言亂語,隻是滿心惶恐的看着房門。
房門被人從外面輕輕推開,一個衛士将房門推開之後,又撤步站到了一旁。
在那衛士側身走開之後,曹操和郭嘉在兩名衛士的護衛下進入了屋内。
見劉協和伏皇後都站在屋中,又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酒味,曹操微微皺了皺眉頭,朝矮桌上看了一眼。
看到矮桌上的酒壺和酒杯,曹操的臉色瞬間有些難看了起來,冷聲對劉協說道:“陛下乃是龍體,如何這般不曉得自愛?”
被曹操訓斥了一句,劉協微微躬身低着頭,連話辯解都不敢辯解一句。
“陛下聽聞大軍進逼徐州,曉得那劉備指日之間便會被曹公擒獲,心内一時喜悅,便要妾身爲他取了些美酒!”劉協沒有回話,伏皇後卻在一旁對曹操說道:“方才陛下還在與妾身說着,曹公武功蓋世,必定能匡扶漢室,将天下不臣悉數剿滅!”
伏皇後的一番話,說的曹操很是受用。
扭頭看了伏皇後一眼,曹操的臉色好看了許多,語氣也和緩了一些,對劉協說道:“難得陛下有心,且請坐下說話!”
說着話,曹操已經在矮桌邊坐了下去,郭嘉則走到他身側站着。
直到曹操坐下,劉協才戰戰兢兢的在他對面坐了。
坐在曹操對面,劉協渾身都在微微哆嗦着,就連嘴唇都在劇烈的打着抖。
他剛才說的那些話,如果聽到曹操的耳中,還不曉得會惹出什麽禍事,幸而有伏皇後在一旁提醒,才沒在曹操已經到了門口的時候胡言亂語。
想到這些,劉協心底就是一陣陣的後怕,早先飲下去的美酒,也随着汗液的流淌而散了個幹幹淨淨。
“陛下,秦王與臣決戰壽春,不知陛下有何見解?”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劉協,曹操并沒有直接将他來到這裏的意圖說出口,而像是有些漫不經心的向劉協問了一句。
劉辯與曹操争奪壽春,劉協對此事的看法着實有些糾葛。
一方面,他希望劉辯能赢,畢竟劉辯與他是一脈同宗,劉辯勝了,便是大漢皇室勝了。
可是另一方面,劉協又希望曹操能夠戰勝劉辯。
天下間豪雄紛起,可真正有資格奪取皇帝之位的,除了劉辯,卻沒有第二個人可想!
袁術得了傳國玉玺,倒是稱帝了一些時日,可他那個皇帝,隻不過是占據了淮南一地而已,天下英雄根本就不将他看在眼中。
當初劉辯将軍隊故意調開,讓曹操把他帶到許都之時,劉協就已經曉得,他那位同父異母的兄長,恐怕并不是不想做皇帝,遲遲不肯稱帝,不過是時日未到而已。
假若劉辯得了天下,劉協絕對不敢奢望他這個皇帝還能繼續做下去,畢竟天下是劉辯打下來的,而且劉辯也是有着絕對的資格取代他這個傀儡皇帝。
被曹操如此問了一句,劉協低着頭,半晌沒有言語。
見劉協半晌不吭聲,曹操盯着他的時候,眼睛微微眯了一眯,臉色瞬間又難看了起來。
感覺到曹操臉色有異,劉協渾身一激靈,連忙說道:“曹公以爲如何,朕便以爲如何……”
他不說話,曹操雖然心内不喜,卻并沒有惱怒,可劉協這句話一出口,曹操頓時怒道:“陛下如此說,莫非是暗喻臣以下犯上?”
心知說錯了話,劉協趕忙對曹操說道:“曹公莫要誤會,朕隻是想說,曹公乃是朕仰仗之功臣,秦王與曹公爲敵,便是與朕爲敵。曹公以爲該如何對付秦王,便如何對付,曹公所爲,便是朕的意思……”
劉協說了這麽一通解釋,曹操的臉色才有緩和了下來,朝劉協擺了擺手說道:“罷了,陛下也無須多心,臣隻如此問陛下,不過是有些事想請陛下允諾!”
被曹操吓的額頭上都滲滿了冷汗,見曹操臉色和緩了下來,劉協心内才籲了口氣,擡起手臂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說道:“曹公有事,隻管言明!朕無不應允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