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書房,李景睿坐在書桌後面,在一邊岑文本正在講解《公羊傳》,《公羊傳》乃是儒家經典之一,也是讀書人必須要學的,當然,能将《公羊傳》說出彩來也是很難的,在那些世家大族之中,也有不少權威的。岑文本乃是儒家大師,對這方面也是有研究的,他講解的《公羊傳》,引經據典,引人入勝,不知不覺的記下其中的内容。
往日李景睿聽的有滋有味,但今日,李景睿顯然是有心事。旁邊的岑文本見狀,頓時放下書本,擺了擺手,讓在一邊服侍的宮娥、内侍退了下去。
“殿下可是有心事?”岑文本笑眯眯的看着李景睿。
李景睿聽了一愣,接着嫩臉一紅,期期艾艾的說道:“讓先生見笑了。弟子愚鈍。”
岑文本搖搖頭,說道:“殿下能支持到現在,臣已經很難得了。”
“先生知道?”李景睿恍然大悟,說道:“學生忘記了,先生謀略深遠,連父皇都爲之贊賞,景睿這點小事,肯定是瞞不過先生。”
岑文本默默的點點頭,說道:“殿下所思之事,微臣倒是有其他的看法。殿下認爲陛下這個時候封王是因爲什麽?”
“父皇是古往今來最偉大的皇帝,開創的基業古今罕見,如此龐大的江山,需要一個合格的儲君來繼承,父皇這是在考察諸王,看看哪位皇子有這個能耐繼承皇位,好光大李氏江山。”李景睿豪氣沖天,對自己的老子還是很尊敬的。
“殿下這麽想就對了,那殿下認爲,諸位皇子之中,何人有這個能耐,能夠繼承這萬裏江山呢?”岑文本又詢問道。
李景睿嘴巴張了張,然後又搖搖頭,長歎道:“這個學生就不知道了,最起碼學生認爲自己現在不夠資格,想要掌握萬裏江山,哪裏有那麽容易的事情。”
“殿下聰慧過人,能有這種想法,已經很不錯了。陛下曾經告誡過殿下,要殿下多學多看少說,就是這個道理,陛下雄才大略,治理天下,尚且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更何況其他人?殿下年幼,這個時候,應該多加學習爲好。”岑文本勸說道。
“可是?”李景睿還想說什麽,卻發現這個時候說什麽都早了。不過先前進一步而已,皇帝陛下什麽都沒有說,憑什麽說自己是天定的太子呢?難道就憑借着幾次監國嗎?
岑文本将李景睿的表情看在眼中,心中歎了口氣,說道:“殿下可記得陛下罰你的時候,讓你幹什麽嗎?”
“抄寫《孝經》,這有什麽問題嗎?”李景睿好奇道。
“曆朝曆代,天子都是說自己以孝治國,且不說,他們是不是以孝治國,殿下可知道他們爲什麽這麽說嗎?因爲以孝治國無往而不利,讓人說不出什麽來。同樣,殿下隻要堅持孝道,就無人敢說什麽,就能立于不敗之地,無人敢攻讦。”岑文本摸着胡須,得意的說道。
李景睿聽了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他對這個方面還真的不知道。
“陛下英明神武,當初就已經料到這樣的情況,所以才會指點你,以孝道爲主,多看多學,少說,這就是你的立身根本,隻要殿下沒有犯錯誤,又有誰敢找殿下的麻煩呢?”岑文本叮囑道。
在岑文本看來,李景睿具有先天上的優勢,隻要李景睿不犯錯誤,這個太子之位遲早都是李景睿的,其他的皇子們是絕對沒有機會的。
“可是外面有的人說,父皇擔心學生身邊的人太多了。”李景睿有些擔心。
岑文本哈哈大笑,他搖搖頭說道:“陛下是誰,是擺手起家,開創大夏江山的開國之君,威望之高,世所罕見,何人能夠撼動天子權威的?殿下的擔心是多餘的。殿下,這是何人告訴殿下的。”
“這個,是禦史楊師道。”李景睿想了想,還是将楊師道告訴自己的事情說了出來,相比較楊師道,他更加信任岑文本。
“楊師道出身弘農楊氏觀王房。”岑文本淡淡的掃了李景睿一眼。
李景睿聽了面色一紅,雙目中閃爍着憤怒之色,忍不住說道:“先生是說楊師道這是在離間學生和父皇之間的親情?”
“臣可沒這麽說,隻是因爲殿下心中有所疑慮,才說出來,實際上,殿下應該記住,别人的意見隻是參考而已,殿下自己心中要有決斷,這才是最重要的。”岑文本叮囑道。他生性謹慎,對于這種事情根本不會說的那麽滿,隻是提醒一二。
“先生的話,學生知道了。”李景睿捏緊了拳頭,目光中多了幾分憤怒,
在以前或許他不會考慮這個問題,弘農楊氏就是弘農楊氏,這個他才發現,弘農楊氏之中還分了觀王房和楚王房,而楊若曦是楊素之後,楊師道是楊雄之後,兩者平時倒沒有什麽問題,但現在不一樣,皇帝陛下準備晉封諸王了。
“以不變應萬變,現在對于殿下來說,充實自己,讓自己學的更多的東西,孝敬父母,殿下就已經赢了。”岑文本想了想,又低聲說道:“切勿親近世家。”
李景睿雙眼一眯,然後默默的點點頭,岑文本很聰明,在李景睿看來,滿朝文武之中,就沒有比他更聰明的,既然岑文本都這麽說,那就是正确的。
“殿下,岑先生,剛才陛下傳來聖旨,晉封皇三子爲趙王,皇四子爲周王,皇五子爲齊王。封王诏書已經到了崇文殿了。”這個時候,外面有内侍走了進來禀報道。
“先生。”李景睿雖然早有準備,但此刻心裏面還是有些緊張,這封了郡王,和封了親王是不一樣的。以前低于自己,現在可以和自己平起平坐了,大家都有可能競争這個太子之位。
而且,這才多少天,前幾天才冊封唐王的,現在就加封其他的兄弟了。
“好了,你先下去吧!這裏不需要你伺候了。”岑文本擺了擺手,讓内侍退了下去,自己摸着胡須,卻是在思考這件事情。
封王是遲早的事情,按照岑文本以前的猜測,那些郡王們封王,最好是等到新君即位,好讓新君施以恩惠,維持宗室團結,和天下安定,但現在這個時候封王,天子肯定是有用意的。
這個用意到底是什麽,這才是岑文本最想知道的。他認爲天子的舉動,絕對不僅僅是選取繼承人這麽簡單。
皇帝選取繼承人,随便什麽時候都可以,暗中觀察,直到最後一刻都不晚。所謂的太子是什麽?在岑文本看來,廢立不過在皇帝的一念之間,哪裏有那麽麻煩的。
“先生。”李景睿比較沮喪。
岑文本想了想,忽然低聲說道:“殿下,你說這太子之位是誰來定?”
“自然是由父皇定了。”李景睿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李煜的威望很高,臣子的意見雖然很重要,但在李煜眼中,這些意見又不是很重要,大夏皇帝哪裏在乎其他的事情。
“既然如此,殿下還擔心什麽呢?隻要殿下能達到陛下的要求,一切都好說,哪裏還需要在乎其他的事情呢?”岑文本很自然的摸着胡須,說道:“其他的皇子也好,世家也好,這些都不算什麽,隻要殿下能讓陛下滿意就可以了,急陛下之所急,想陛下之所想,孝順父母。殿下肯定能笑到最後。”
岑文本不知道李煜這個時候大規模的封王是所謂何事,但他相信,絕對不是考察諸皇子這麽簡單。皇帝陛下要選太子,隻是一句話的事情,哪裏會這麽麻煩。
可是爲何皇帝陛下大張旗鼓,這些皇子們年紀輕輕,哪裏能看的出來,誰才是合格的繼任之君?
岑文本感到懷疑,在懷疑之餘,他想的更多。
“這下好了,掖廷署更忙了。”李景睿忽然在一邊苦笑道。
“怎麽,這段時間,外廷有不少來人來見宮裏面的娘娘?”岑文本有些好奇。
“可不是嘛?反正與宮外面有聯系的外戚,都來見那些姨娘了。”李景睿搖搖頭,說道:“那些世家出身的人更是誇張了,送錢、送禮等等,每天都有不少。韋氏、鄭氏、窦氏,哼,還有楊氏也都來了。”
“世家?”岑文本忽然想到了什麽,面色大變,雙目中閃爍着驚恐之色,他死死的看着李景睿一眼,不知不覺的後背都流出冷汗來了。
“先生,您說什麽?”李景睿詢問道。
“哦,沒,沒什麽。”岑文本臉上多了一些不自然之色,右手拿着書,心中卻是翻江倒海一般,隐隐之間,他似乎已經猜到李煜大舉封王的目的了。正因爲如此,心中才會感到恐怖。
李景睿狐疑的看了岑文本一眼,見岑文本面色平靜,頓時不在說什麽了。
“殿下,我們繼續學習吧!”岑文本是誰,泰山崩而面不改色,在李景睿面前保持着平靜,教導李景睿讀書。
書聲朗朗,在南書房内響起。
隻是在宮外,風聲越來越緊。
岑府,岑文本回來之後,就來到書房裏,一口氣坐在躺椅上,靜靜的靠在上面,默不作聲,今天在南書房得到的消息,讓他心驚膽戰。
“父親。”岑曼倩走了進來,手上還端着一本清茶。
“曼倩啊!你和鄭家的親事,父親不同意。鄭氏不是你最好的選擇。”岑文本看着自己的長子,忽然說道。
“父親爲何會這麽說?當初您不是同意了嗎?”岑曼倩有些好奇,娶五姓女是何等榮耀的事情,岑曼倩也是因爲岑文本的緣故,才會被鄭氏高看一眼,不然的話,能和鄭氏通婚的也隻有頂尖世家才有的事情。
“以後我岑氏娶妻,都不要選擇世家大族了。”岑文本面色冷峻,說道:“我們現在已經是國公了,在各地的封地有數百裏之多,就算是降了爵位,那也是有封地的,鄭氏又是誰,一個虛爵唯一,如何能和我岑氏相比?”
岑文本一副瞧不上對方的模樣,出乎岑曼倩的意料之外。想岑文本在外人眼中,總是一副謙遜的模樣,無論是誰,都能感覺到春風般的溫暖,哪裏像現在這樣,居然毫不猶豫的拒絕和鄭氏的聯姻。
“是,孩兒知道了。”岑曼倩低着頭應了下來,在這件事情上,他是沒有任何發言權的。
“大郎啊!父親是不會害你的。”岑文本看着自己的兒子,歎息道:“不要看爲父現在是首輔大臣,但現在朝中情況比較特殊,就是爲父自己都看不透,一切都要小心。”
“父親說的可是諸王之争?”岑曼倩這段時間在書院中學習,作爲岑文本爵位的繼承人,他不僅僅要學文,還要習武,接觸的人比較多,對這件事情倒是知道一二,畢竟自己的妹夫以後可能是皇位繼承人。
岑文本點點頭,歎息道:“原本我認爲陛下早有定奪,但現在看來,我還是太天真了,萬裏江山的繼承人,自然是要慎重,陛下要優中選優,一個秦王隻是領先一步而已。”
岑曼倩感覺到渾身渾身冰冷,連睿智的岑文本心中都是膽戰心驚,更不要說自己了,猛然之間,他才察覺到原本平靜的朝廷之下,早就是凝聚了風波,滔天巨浪滾滾而來,随時都會将岑氏淹沒。
這個時候他也能隐隐的猜到,岑文本爲何不願意和鄭氏結親了,弄不好會連累秦王,也會連累岑氏。想娶五姓女的機會就這樣放棄了。
“朝中的那些大臣們,哎,以後幾十年内,大夏朝堂不會有好日子過了,皇子争鬥,臣子之間相互攻讦,世家大族也不知道有多少都會成爲昨日黃花。”岑文本聲音平靜,平靜之中帶有一絲冰冷,冰冷的讓岑曼倩心生恐懼。
“父親,會這麽嚴重嗎?”岑曼倩忍不住詢問道。
岑文本看着自己的兒子,在心裏面歎了口氣,他不會告訴自己的兒子,事情比這個更加的嚴重,大夏皇帝謀劃之深,連他都感到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