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蔳直到被迎到大廳上首坐下的時候,腦子裏面還是很迷糊,在外人看來卻是一副雲淡風輕的仙人模樣,不得不說他的這張臉在某種程度上給其他人造成了錯覺,衆人都以爲他是隐世神醫,心裏對其莫不肅然起敬。
就連起初對二人有些起疑的花老爺此時也是對他萬分尊敬,同時心裏面暗自臭罵了梅二幾十遍,幾乎用光了他所知道的所有髒話。
而連夜離開了江南的梅二此時忍不住連帶了幾十個噴嚏,馬車在狹窄的山道上狂奔,幾次險些都被樹根絆住,梅二卻把馬鞭抽的更用力了,臉上驚恐的好像後面有十幾隻老虎在追着他,但是若隻是老虎的話,梅二還不至于這般恐懼,他恐懼到甚至都來不及帶上一壺酒……
花家四少爺被神醫梅二斷言爲必死無疑這事早已在江南一帶傳開,衆人都道花滿庭遲早是要死了,沒想到不知從哪裏來的一個神醫竟能夠在一盞茶不到的時間将那花滿庭從閻王老爺那裏搶回來,簡直就是華佗在世。
“華佗在世”甄蔳本人表示他自己仍然沒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總不能是他剛好福星高照,那花滿庭興許早好的七七八八了,到了自己意圖救他的時候,正好他就好了……,然而這個猜測與真相愈來愈遠。
甄蔳自己不明白,旁人問起的時候或沉默不語,或顧左右而言他,在外人看來卻是神醫醫術高明,尋常人無法企及,因此整個江南有點兒錢權的莫不送了重禮、遞了帖子到花府,希望神醫心情一好,将自己或家人的傷病祛除。
“神醫,這是近日來各府遞來的帖子,您若是有空便看看,雖都是各個權貴,但神醫若是不願意理睬,在下自會幫着神醫回絕了他們。”花滿庭的身子調養了幾日之後好了許多,面色紅潤,雙頰绯紅,看着甄蔳的眼神簡直就是一汪春水,甄蔳隻感到自腳後跟起了一股涼意。
這花滿庭傳說中可是個經商好手,聽說十四歲就接管了花家關外的生意,且又知曉各處夷人的語言,生意做到縱橫四海,爲人豪爽,風度翩翩,奈何這幾日看來,甄蔳卻覺得傳言不可盡信,任是誰看到一個身高八尺,蜂腰寬肩的男子對自己一臉春意滿面都會覺得不寒而栗。
甄蔳偷偷地觑了花滿庭的額頭,嗯,沒毛病,這就是最大的毛病了!
“多謝。”甄蔳接過花滿庭手中的帖子,尴尬到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隻好随意找了個話題,“我前幾日開的方子,你喝着可覺得還好?”
花滿庭笑得一臉燦爛,這要是讓那些明裏暗裏吃了他不少虧的同行看到,十個有八個得懷疑起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這棺材臉竟然也會笑,而且還笑得非常有真情實意,“神醫開的方子自然是好,對了,您要的幾種藥材我已經命人去四處搜羅,現已經找到四種,還差兩種,在下一定會盡力去找。”
甄蔳喜出望外,這藥材自己找了許久都找不齊,想不到這花家的勢力既然這般厲害,竟然在短短幾日找到四種,估計剩下的兩種不久也可找到,誠懇地道了謝。
花滿庭連忙扶起他,道:“神醫于我有救命之恩,區區一件小事何足挂齒,神醫就是要在下上刀山下火海,在下可慨然赴死。”
這般豪情萬丈的話本該很感人,甄蔳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裝作不知情地笑了笑,道:“四公子言重了,在下還需去配藥,待下次再與四公子把酒交談。”
花滿庭還沒來得及出口挽留,甄蔳卻好像後面有什麽人追趕似的匆匆地離開了,背影頗有種落荒而逃的意味。
房間内,搗藥聲陣陣,濃濃的藥味在屋内散開,剛一開門就熏得人不禁皺眉。小魚兒蹑手蹑腳地走到甄蔳的身後,尋思着吓他一跳。
甄蔳正出神地想着事情,手中的藥杵起起落落,将切成片狀的藥材捶得粉碎,藥汁濺射在藥碗中,在碗壁上留下斑斑點點的痕迹。
此時已是黃昏時分,斜陽的餘晖透過窗戶漏了進來,将小魚兒的身影拉得長長的,甄蔳的雙眼一眯,手中的藥杵在空中劃過一道光影,快得幾乎令人看不清,小魚兒驚得魂魄皆飛,好在那藥杵停在了小魚兒雙目前方,堪堪碰觸到了他的睫毛。
小魚兒眨了眨眼睛,平息了一下仿佛要跳出來的心髒,長籲了口氣,拍了拍胸口,“你這是要謀殺!”
甄蔳不言語,小魚兒分明看到他翻了個白眼,嬉皮笑臉地湊上前去看那藥碗,捏起一小撮看了看,又聞了聞,“這是給花家四公子的?”
甄蔳搖了搖頭,将剩下的藥材倒進碗内,接着捶成粉末,“給你臉上的傷口的。”
小魚兒頓住了,摸着自己臉上的傷疤,怔住了許久,忽地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那就多謝了。”他依舊是那種痞氣的笑容,可這笑容此刻卻顯得格外真實。
甄蔳掃了他一眼,道:“你剛剛從青衣樓回來?”小魚兒的鞋子上沾了一片接骨木的落葉,不難猜出他去哪了。
“嗯,那人已經按你說的去做了,想來四日後便能逮住那死要錢。”小魚兒邊說着邊拿起桌子上厚厚的一沓帖子,“江南知府何大人、江南巡鹽禦史林大人、江南提督曾大人……,好家夥,這估計江南大大小小的官都遞了帖子來了。”
甄蔳瞥了那一沓帖子,世人都貪生怕死,見着了神醫就算是沒病也想讓神醫開幾方強身健體的方子,若真是個個都去了,自己還不得累死不成,更何況這些官場中的條條框框亂七八糟的很,自己貿然進去說不得要惹得一身騷。
“你先找個地方把這些帖子放着,等日後我再看看。”甄蔳漫不經心地說道,手上利落地将捶成粉末的藥材調好,裝入一個黑色盒子裏,“這裏的藥膏每日睡前塗上薄薄的一層,不日那傷疤自會脫落了。”
小魚兒笑着接了過來,他臉上前幾日受了一劍正好就劃在他昔日臉上的傷疤上,本不意處理這傷疤,既然有人放在心上了,小魚兒心裏自然是很是受用。
一萬兩銀子能夠幹什麽?對于普通人來說這筆銀子是祖代三代日夜不喝不吃也攢不下來的一筆錢,而對于本朝來說,一萬兩銀子足夠讓一個大字不識一個的人當上九品小官了。
死要錢一想到那厚厚的一沓銀票,心裏就直癢癢,腳下的速度越來越快,恨不得一眨眼就回到了青衣樓第二樓,這樣的一筆大買賣可好久沒遇到了。
他掏出懷裏的一個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記着每筆買賣的日期,雇主,和收益,日積月累下來,這本本子一年比一年厚了,他手上殺的人也一年比一年多,前面的幾張紙不知幾時被茶水浸到了,一些字迹模模糊糊,隻能看得出個大概。
死要錢滿意地将本子又放了回去,心想等這次結束之後,自己便可以金盤洗手了,這些年掙的錢夠他一輩子揮霍無度,吃香喝辣的了,對于一個殺手來說,能安度晚年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殺手這個行當平均壽命都不長,有的是被任務對象殺了,有的是被雇主殺了,還有的是被自己人殺了,死要錢能活到現在靠得除了他的武功之外便是他異于常人的謹慎,每一個雇主的身份他都調查得清清楚楚,每一個對象的實力他也事先調查明白,他可是很珍惜自己的生命的。
離得青衣樓第二樓越來越近了,死要錢停了下來,他仔細地檢查了一番森林裏的陷阱,一如既往是樓内陳書生的手臂,要不說讀書人心思就是歹毒,這樣的陷阱也隻有陳書生這種人想得出來。
死要錢确認陷阱無誤之後,身子一縱,借着一枝樹枝身子輕盈地越過兩棵高大的樹,幾個起落便到了青衣樓門前。
青衣樓一如以往寂靜,想來各人要不出任務去了,要不就是在房内練功,死要錢仍沒有放下警惕,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二指夾着石頭,手指一揚,緊閉的大門被石頭撞開了,陳書生端着一盞茶盞,茶還熱着,袅袅的熱氣之間他的臉有些扭曲。
死要錢總算放心了,大闊步朝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