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江南煙雨迷蒙,風中柳絮飄飛,楊柳依依,缱绻的好似情人的發絲,前些日子連着下了好幾日雨,直到今日才剛剛放晴。
甄蔳帶着一頂鬥笠,黑紗遮擋住了他的容顔,微風一吹,黑紗輕揚,隐隐能看到他那姣好白皙的下颌,僅僅隻是看着他的身形,就不禁讓人浮想聯翩,心裏癢癢的,恨不得将那鬥笠取下,好一窺真面目。
甄蔳緩緩垂下眼眸,眼中暗光閃過,他分明起了殺意,卻将自己的氣息控制得極好,便是小魚兒就在他身後也不知道他此時的心思。
小魚兒笑嘻嘻地雙手抱着頭,走馬觀花似的看着沿街擺的各樣貨物,一雙眼睛有意無意地朝後看去,忽然,他停下了腳步,在一個賣鏡子的小攤子前面停住,随手拿起一面巴掌大的銅鏡,“這東西多少錢?”
小魚兒左右看着銅鏡,好似在欣賞那銅鏡後面的花紋,眼睛卻飛快地捕捉到一個可疑的身影。
“客官果真是好眼力,這銅鏡乃是京中流行的式樣,若是買給你的心上人,她定然喜歡。”穿着粗布衣裳的老闆笑得一臉褶子,心裏暗自盤算着該怎麽宰這個冤大頭。
小魚兒笑了笑,這哪是什麽京中流行的式樣,就這式樣,都可以稱爲古董了,誰要是聽信了這些小販的話,制定一輩子娶不到老婆。
小魚兒本想問下甄蔳意見,一轉頭,甄蔳已經走遠了,連忙把鏡子放下,撒開腿穿過人群追上甄蔳。
二人的腳步越來越快,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青衣樓第二樓就位于江南的一個罕有人煙的小樹林裏,即便是白日,這裏也是陰森恐怖,本地人都不敢踏足其中,将青衣樓第二樓設在此處正好可以避開閑雜人等。
樹枝蓊蓊郁郁,空氣裏帶着一股冰冷粘滞的氣息,這樹林中遍布各種毒草毒花,日子久了形成了瘴氣,偶有人誤入其中呼吸了太多瘴氣,若是沒有及時解毒,不日便要一命嗚呼,久而久之就更加沒有人敢到這樹林裏來。
甄蔳自懷中取出一個藥瓶,自己服用了一顆後便扔給了小魚兒,小魚兒想都沒想就直接咽下,甄蔳的武力比他高得多,若是要殺了他直接一掌拍死便是,何必多此一舉下毒。更何況他發現這人雖然手段狠毒,可卻很有原則,别人是寬以待己、嚴于律人,他卻正好相反。每日雷打不動打坐練功,這般刻苦努力讓小魚兒看得心裏不禁汗顔。
“等一下。”甄蔳将聲音壓得極低,伸出手攔住了正要往前走去的小魚兒。
小魚兒先是怔了片刻,急忙頓住腳步,“怎麽了?”
“前面有陷阱。”甄蔳微眯着鳳眼,他的眼神落在一棵約有二人合抱之粗的松樹和它旁邊的接骨木上。這兩棵樹正好擋在他們前面,除非從中間走過去否則隻能打道回府,可偏偏這兩棵樹卻高得仿佛能摸到天穹。
陷阱?!小魚兒先是吓了一跳,可待看得那棵松樹上并無任何陷阱的痕迹之後,忍不住莞爾一笑,小魚兒在惡人谷裏長大,可以說對陷阱并不陌生,他自己就是布置陷阱的好手。
“你是多心了。”小魚兒笑着拍了拍甄蔳的肩膀,大步往前走去,“你瞧,這哪是什麽陷阱?”
甄蔳扶額,一手抓住了小魚兒,将他提了回來,小魚兒雖說隻是個少年,但少說也有一百多斤,他卻像提着一隻小雞一樣輕松,毫不費力。
“你仔細看看,那松樹幾時與接骨木能生長在一起?這二者是天敵,若是強行種在一起,松樹必死無疑,可這棵松樹長得卻格外旺盛,豈不是有問題?”甄蔳解釋道。
聽了他這番話,小魚兒臉色一變,腦子一轉,可不是?這布置陷阱的人心思果然歹毒,尋常人看到這兩棵樹自然不會多想什麽,待确認毫無陷阱之後,走上去就正好掉入陷阱當中,好深的心思,好毒的陷阱!
若不是甄蔳此人謹慎小心,自己現在怕是成了馬蜂窩了。
小魚兒和甄蔳對視了一眼,事到如今,隻有一個法子可行,那便是用輕功飛過這兩棵樹。可小魚兒的輕功并不足以飛過這高達數十來米的大樹。
小魚兒待要開口說自己留在這等便好,甄蔳已經不由分說地提起他的衣領,右腳在地上一借力,身子往上一竄,身形靈活地越過了兩棵高大的樹。
似乎是爲了省事,甄蔳索性就着這個姿勢,身子在樹林中起起落落,敏捷地好似一隻小鳥,小魚兒看得心裏越發驚了,這樹林中光是他認出了便足足有十來個陷阱,這人居然每次落腳都能夠準确無誤地避開那些陷阱,這般眼力,這般心思,小魚兒開始慶幸這人并非惡人,否則的話這個武林可就要亂了。
兩人如乳燕歸巢一般輕巧地落在一棵樹上,樹枝細得比手指還細上一圈,二人落在上面,那樹葉竟是連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前面有一座小樓,約莫有數十來層,若是沒有這些高聳入雲的樹木遮擋,早就被人發現了。
蕭咪咪以爲自己不将這青衣樓的概況告知甄蔳,便能夠讓他吃上一番苦頭,卻不知道甄蔳此人心思缜密,他心裏恨極了死要錢這人,卻能夠忍住恨意、殺心藏在樹上偵查青衣樓的情況。
小樓的每一層都有十來個窗戶,窗戶大多都關得嚴嚴實實的,難以窺測裏面的情況,但從不斷閃現的人影看來,這裏面少說也有三十來個人。
甄蔳咬緊了自己的嘴唇,極力克制住自己的恨意,他死死地盯着那座小樓,良久才低聲道:“走。”貿貿然闖進去隻能夠給自己徒增麻煩,他需要時間來摸清這裏面的底細。
小魚兒識趣地一言不發被甄蔳帶着離開,二人在城裏随意找了一間客棧投宿。
入了夜,大街上隻有更夫一人拿着鑼,雖說早已入春了,可是夜裏風大,更夫被冷風一吹,渾身起了雞皮疙瘩,這時候,黑暗處忽地一道人影閃過,驚得他牙齒都在打顫,心裏頭暗道莫不是鬼不成?這念頭一起,更夫愈發怕了,顧不得掉在地上的鑼,落荒而逃。
那人影幾個起落便潛入了客棧之中,小心翼翼地摸進一間上房,瞧着自被褥中露出的一隻骨節分明修長的手,咽了咽口水,這般美人即便是戴着鬥笠那也如黑夜中的一顆夜明珠,吸引人注意,光是看到這隻手,以他多年采花的經曆就足以斷定此人定是個絕世美人。
采花賊自懷裏掏出一支迷香來,掏出火折子點燃,估摸着時辰差不多了,便大步流星地朝床榻走去。
月色正好透過窗紗投射進來,皎潔的月色下,那張本就格外俊俏的臉愈發顯得不染塵俗,恍若神人,采花賊禁不住想要伸手去摸摸那人是否真實存在,竟是生不起一絲亵渎之心。
床上睡着的人忽地睜開了眼睛,一雙深邃得令人沉迷的眼睛在黑夜裏看來格外明亮,采花賊徹底醉了,心裏卻是想起“郎豔獨絕,世無其二。”這八個字,他隻上過幾年學,家道中落之後便仗着自己的武藝四處淫掠女子,本以爲那些“之乎者也”都忘得一幹二淨,這會兒竟然又想了起來。
甄蔳不急不緩地伸手抓住采花賊的手,内力順着采花賊的手循着脈路轉入丹田,采花賊這才反應過來,心裏暗道不好,終日抓鳥今兒個被鷹啄了眼了。
采花賊費勁渾身氣力掙紮,心急如焚之下也顧不得憐香惜玉,每一招都很下三濫,卻也很毒辣,甄蔳卻好像逗小孩玩似的,一隻手便将所有的攻擊盡數化去。
“呲”的一聲,采花賊的丹田破碎了,對于練武之人來說,沒了武功可比沒了性命還來得痛苦!
甄蔳打了個哈欠,眼中有水光流動,宛如春水,他輕飄飄地點住了采花賊的穴,抓了抓綢緞般絲滑的墨發,眉眼間閃過一絲不耐煩,任誰被半夜打擾了睡眠心情都不會好到哪裏去。
“你打算拿他怎麽辦?”小魚兒自隔壁走了進來,看着被點住了的采花賊說道。
“先把他的罪名審問出來,割了舌頭,斷了手筋腳筋明日送往官府。”甄蔳隻手撐着下巴,纖細的手指把玩着長發,漫不經心地說道。他本想殺了這些作惡多端的采花賊,但是轉念一想,就這麽輕易殺了豈非無法使那些不幸受害的女子得以寬慰,故而便轉爲送入官府,讓這些人好好嘗嘗滋味。
小魚兒點了點頭,熟練地抓起采花賊往隔壁走,這一路上來,他們少說遇到了十來個采花賊,二人的配合默契十足,甄蔳負責吸掉他們的内力,小魚兒負責審問。不得不說,偶爾做一下爲民除害的好事,這感覺還挺不錯。
翌日一早,兩個衙役打着哈欠開了門,發現一男子被繩子綁着吊在匾額中間,唬得一跳,連忙把人放下來,可待仔細看清楚男子臉上刻着的字時,臉色頓時一變,急忙将人押入衙門内。
起初二人逮到采花賊的時候,隻不過用紙寫上他們的罪行,可這些采花賊雖然廢了武功,可是身手遠比衙役們好,逮進去不久又偷溜了出來。甄蔳二人便合計,索性斷了手筋腳筋,再将罪行刻在這些人臉上,如此一來,這些人縱是逃了出去也無臉見人,再者,旁人見到他們的臉也可以立刻發現他們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