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長河的盡頭,似乎籠罩在一片缭繞的黑霧裏,從霧中流出的河水隻是潺潺細流,随時有可能斷流。
千夜向着源頭飛去, 隐隐約約看到數個印記正在河中沉浮。那是二代始祖的标志,有的仍在閃亮,而另外一些則已暗淡無光。
每看到一個印記,千夜都有種奇妙的感覺,那些印記不僅僅是一個個氏族家徽,它們每一種都代表了一種力量的運用方法,代表着一條晉升強者的道路。
印記距離源頭有近有遠,本身也有大有小。或許這些差異, 就是血族二代始祖們力量差異的根源。
而他也發現, 印記之間的距離不是絕對的,在長河的緩緩流動中,有些距離被拉大,有些距離被縮小,如果有足夠時間,或許它們的排列也會發生變化。
千夜忽然想到一個終極的問題,鮮血長河的盡頭,是否直有傳說早的第一滴血?它又是什麽樣子?
隻要飛到源頭,穿過迷霧,這個終級問題,是否就會得到解答?
千夜興奮起來,加快速度,飛向黑霧。然而就在這時, 他忽然間感覺到一種絕大的危險,遽然而驚!
他擡頭望去,隻見前方黑霧一陣湧動, 忽然躍出一頭猙獰猛獸。這頭猛獸奇異、醜陋而且扭曲,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對稱的部位,看上去說不出的别扭。它就象宇宙混亂與邪惡的本源所生,所有的一切都讓人憎惡。
它一出現,就直奔千夜而來。千夜大驚,此刻自己什麽都沒有,連身體都沒有,如何是它的對手。他奮力閃避,可是速度卻怎麽都快不過那頭兇獸,轉眼間就被追上,随即一張布滿淩亂利齒的大嘴出現在千夜面前,将他一口吞下!
千夜的意識,再度墜入黑暗。
帝都天機閣。
一群天機士魚貫而出,人人都莊嚴肅穆,但也看得出已是疲累之極。廣場已經等了車輛,将他們一一載離。
當人群散得差不多了,最後走出一名女子,斜襟廣袖,長發素挽,渾身上下不見一絲飾物,也是最樸素的天機術士打扮,但那面目卻美豔不可方物,正是李後。
旁邊内侍過來,行禮道:“娘娘,陛下在‘霞草園’等您。”
李後微微一怔,接過鬥篷披上,道:“好。”然後登車而去。
“霞草園”名爲園,實則是帝宮裏規格較低的宮殿之一,當年皓帝隻是衆多皇子中的一名,就居住在這裏。
等他登基之後,這個地方自然也不會安排其他人入住,被一直維護着。皓帝偶爾會過去看看,但從未允許任何後妃及皇子皇女踏足。
不過李後雖然沒有進去過,卻知道裏面有一個房間完全保持着先後在時的模樣。當年先後的死是帝國一大禁忌,因此誰也不會去觸碰,就連在後宮向來最跳的趙妃,都隻當做沒看見這個特殊場所。
“霞草園”很局促,轉過大門處的照壁後,貼面就是正殿。院子裏也沒有什麽布景,隻是所有有土壤的地方全部長滿霞草。茂密旺盛得幾乎像是野草了。
這些應該是故意被留下的,沒有修整過,讓它們單單憑着自己的生命力,紮根于每一寸泥土。纖細的花梗頂端,盛開着嬌小的白花,微風輕搖,就像那漫天的繁星,閃爍光華。
整座“霞草園”都靜悄悄的,給李後引路的内侍也隻在大門口就停下。
李後獨自走了進去,她出生古老世家,即使少女時代尚未有獨立的院子,也沒住過這樣狹小的房舍。
皓帝在正殿的左偏殿中,這裏的布置是一間書房,不過窗下支着一個大型的繡棚,榻上有分揀好的針線,仿佛女主人随時會進來。
李後看了看繡棚,有點新奇。她幼時就展露了無比天賦,所學與家族男子沒什麽區别,女紅之類的根本不在她的課表裏。
然而她看了房間的布局,明顯一半是男主人的書房,一半是女主人的繡房,不由感覺有點恍惚,普通人家的夫妻,大概就是這個樣子的吧?
皓帝站在一副字畫前,那是彩墨畫,構圖及題詞全是寓意新婚喜樂的,這類應制之作,實在稱不上什麽佳品。
李後走過去,看到那熟悉的筆迹,不由心頭微微一動,不正是那位帝師所作?
皓帝道:“林師年幼時家中微寒,早早就入了軍校求學,在書畫六藝上造詣平平。”說到這裏,他輕笑道:“記得當年,他做我皇子侍講的時候,第一句話就是告訴我,他的書法還比不上張王。”
李後自然而然地跟着露出得體微笑,心中卻是更加恍惚,她從未在皓帝口中聽到過林熙棠的私事,感覺和以往的想象有很大不同。
皓帝轉過頭,對李後道:“皇後辛苦了,天機閣那邊事務了了?”
李後陡然回神,斂衽一禮道:“祭祀結束了。不過十分遺憾,我們雖然趁亂象,将那邊的天機攪動得更加淩亂外,沒有得到更多收獲,仍然無法判斷黑暗種族要的是新世界的何種事物。”
皓帝點點頭,道:“魔皇意外親臨,本就很難瞞過他。這樣已經很好,小輩們的戰場已經結束,接下來是我們的了。”
李後微微蹙了眉道:“自從宋子甯崛起,永夜議會那邊預言師就有明顯的避戰迹象,而這一次,臣妾感覺得更加清楚。”
她頓了頓,又道:“臣妾還有一種感覺,永夜一方的天機被遮蔽得極爲嚴實,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緊密。其實永夜議會曆史上還有許多著名的預言大師,從正常壽命推算,不止目前在前台的這些人。如果那些大師中有人是在沉眠,一旦被喚醒将會是極爲可怕的力量。臣妾甚至懷疑,他們中有大預言師蘇醒了。”
皓帝點點頭,“并不奇怪,這是長生種的優勢。”
他長長出了一口氣,道:“當初林師一聽說永夜聖戰止戰,就判斷黑暗種族内部将另有大變化。現在陸續有沉眠已久的黑暗強者複蘇,也不是很奇怪的事情。”
李後有點意外,“不是因爲新世界的到來嗎?”
皓帝道:“不僅僅是。”
李後一愣之後,輕歎道:“臣妾果然與林太宰相差甚遠,至今都看不到這一點呢。”
皓帝道:“這不是天機術,當時他人還在天機閣中。”
李後靜靜聽着,她對那時的事情隻有一點耳聞,并不敢去觸碰皓帝雷池。不過今天皓帝突然自己提起,恐怕還有後話。
皓帝走到窗下的繡棚邊,伸手摸了摸上面的半幅繡面,道:“我年少之時,十分痛恨父皇對兒子們的态度,幾乎是不作爲的看着他們互相絞殺。‘掖庭之變’時,我不是目标,但是當殺戮到來的時候,誰會費心去分辨刀下之人呢?是林師帶着我躲過了最後那瘋狂的兩個白天和一個夜晚。”
李後心中一個戰栗,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足夠定力,保持住面上的鎮靜。不過皓帝并沒有回過頭來看她。
“後來父皇傳位于我,就有聰明人紛紛來對我說,林師天機術厲害,他是故意救我。”皓帝笑起來,“常人說這話也罷了,居然其中還有天機大家。”
李後自然知道這種說法何等可笑,先不說天機術士不是神明,怎麽可能看得事無巨細。
觸摸到天機一角,結果管中窺豹,最後判斷錯誤的又不是沒有,反而這類事例更多,否則多年前的帝國哪來“天機之亂”。林熙棠之所以讓所有天機大宗都閉嘴,也是多年積累,證明了他幾乎沒有錯誤。
況且天機豈是一成不變,就像黑暗種族的命運之線,未來隻是一種可能性,而當前則是實現了無數個可能性中的一個。說到底,所有生物都渴望窺伺天機,難道就是爲了認命嗎?還不是爲了逆天改命。
而既然改了命,那麽曾經看到的未來還是不是未來?
“那一晚的事情,我自己心中最清楚,不需要任何人來教我看清真相。所有人都錯了,他們以爲父皇在宮變前就讓我進小書房,是後手,是培養。實際上,不過是他在那個時候才發現,自己忘記了一個兒子,掌宮的貴妃也忘記給我安排侍講。”
“即使宮變之後,父皇也沒有一定要選擇我做繼承人的意思,我的資質着實不入他眼,而且沒有母族勢力,就很難抗衡宗室祖王,會在他身後遇到很多麻煩。”皓帝直起身,道:“是我自己求來的大位,因爲我看到臨江王叔逼迫林師向他下跪道歉。”
李後打了個寒顫。
這時皓帝轉過身,仍是一派溫和表情,眼神也沒有太大變化,像是在述說别人的故事,而非他親身經曆的宮廷秘聞。
他注視着李後道:“等我自己坐上淩雲正殿的那個位子,我才明白了父皇當年爲何會任由後宮之争最終釀成血案。利益和感情是無法并存的。利益有大小,有輕重,感情是否也有大小,有輕重?尤其是一旦利益與感情疊加起來,又如何區分權重?”
“對于武悅,對于你,對于所有妃妾和皇兒,朕不是一個好丈夫也不是一個好父親。當年朕所厭惡的父皇所爲,朕自己也一一做過。所幸,在武悅之後進入未央宮的,應該也沒有人是單純來和朕講感情的。”
每個貴女背後都有一個家族,每一個妃位背後都有一張契約。而皓帝母系微寒,爲皇子時,身邊根本沒有什麽女人。
李後輕輕出了一口氣,知道後面的話,才是皓帝将她招來這裏的重點。
“朕知道你在閨閣時,也有抱負理想,如今以你天機術造詣,完全可以勝任皇家天機院的掌院,朕會向幾位天王通報,将此位授予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