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讓李後感謝的自是大事,可是千夜卻想不起來自己做過什麽,能值得她如此鄭重其事。想來想去,大概也隻有将李狂瀾從大漩渦中帶出來, 值得李後親口道謝。
而另一方面,李後都要所求諸外的事情,肯定極爲棘手,千夜當然不會一口答應。
李後緩道:“狂瀾那件事,是真的要好好謝一謝你。此事事關我們整個敬唐李氏的前途,怎麽評論其意義都不爲過。前面爲你做的那些都是舉手之勞,而未來在帝國, 我李家就是你的後援。”
此話由李後親口說出, 自是份量不同。千夜起身謝過, 然後道:“但我曾聽說李家與趙閥素來不睦,将來若有沖突,我恐怕會站在趙閥一邊,還請諒解。”
李後聽了,神色卻沒有半點不悅,反而微微一笑,“我知道你的身世,當然不會讓你難做。我和趙閥之間若有矛盾,也多半是廟堂之争,這種事情并無對錯,隻講立場,凡入局之人都是身不由己,你以後會自會明白。”
“如此就多謝娘娘理解了。”千夜神情不變,心中卻是微微一動, 總覺得李後話中有深意。
“現在來說說那件要求你的事。”
“洗耳恭聽。”
“現在還沒想好。”
千夜差點一頭栽在茶桌上。
李後見千夜端持淡漠的表情終于破功, 露出幾分懵懂, 不由掩口輕笑, 道:“現在沒想好,說不定過兩天就想到了。這件事你先答應我就好,反正不會讓你和趙閥敵對,也不會讓你和兄弟們爲敵。”
千夜認真想了一想,方點頭答應。不管怎麽說,眼前形勢也容不得他不給李後這個面子,索性答應下來,坐實給了李後一個大人情,就算不爲了自己,那些與自己相關的人日後在帝國日子也會好過得多。
說到這裏,基本要交待的就都交待完了。李後道:“既然回來了,就在帝國多待幾日。我先派人送你到李家看看,順便幫我指點一下年輕人,也讓他們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另外,趙閥也應該去看看,我已經安排好了。在那之後,你就可以随意走動了。”
她輕輕拍了拍手,一名内侍就呈上來一個托盤,盤中放着塊玉制腰牌,上面用秀美字體刻着個李字。這字看着漂亮,卻有些過于精緻工整,少了點大氣勁道,算不上頂級之作。
“這是我年輕時所用的身份牌,上面的字也是我自己寫的。現在看來,就是小女孩的塗鴉之作。你且收着,若是遇到什麽解決不了的麻煩,不妨拿出來。認得它的人自然不會爲難你,不認得的,也不用把他們放在心上。日後我自會慢慢收拾那些不長眼的。”
這就等同于李後的權柄象征了。千夜也不推卻,隻恭敬接過,玉牌入手,還是微溫,有種淡而不散的香氣。
“我也倦了,若是無事,就着人送你去下一處。”
千夜道:“還有一件事,想請娘娘告知一二。”
“何事?”
“黑暗種族前段時間一直在謀劃新世界開拓,這段時間突然沒了消息,不知此事現在進展到什麽程度了,我需要做哪些準備?”
李後道:“你消息也挺靈通,這事有些複雜,一直沒有放到台面上來說過。永夜那邊一直在調動兵力,以及加強幾個主要大陸的防禦。永夜的議員們活動頻次和人數也遠超過往,動向也都在向那幾所大陸集中。更上層的大陸情報就幾乎沒有了,能确知的至少暮光,深黯,極峰都在集中兵力。新世界應該和這幾處有關吧?目前猜測黑暗種族調集兵力,可能是想要彌補強者進入新世界後留下的空虛。”
“帝國并沒什麽好的方略應對,我們對于新世界,除了這個名頭外,仍是一無所知,也不清楚它會以什麽方式,在什麽時候出現或是打開連接的通道。況且帝國現在可一點不閑,浮陸之役剛剛結束,前線将士正陸續返回國内,臨時動員的部隊也要解散,撫恤、歸兵、建設浮陸,哪一件事都夠忙一陣子的了。”
千夜雙眉一揚,道:“新世界不應該是頭等大事嗎?”
“新世界當然重要,但那是強者的事。帝國天王交替,又國戰方歇,哪件都是國之重事。浮陸一役征用了大量世家私兵,現在都要還回去,以及折算軍功。光是軍功這一項,就足以吃光今年所有軍費。說起來,單項軍功賞中,你可是拿得最多呢!”
千夜聲音轉爲低沉,“我帶去白城的兄弟,超過九成死在那片土地上。如果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或許我不會接受這個任務。”
李後道:“你還是會接受的。白城對整個浮陸戰局至關重要,若不是你們釘在那裏,支撐住超乎想象的時間,永夜不會敗得這麽慘。他們非但不會敗,或許在帝國的轉機到來前就赢了。再者說,浮陸一役是林太宰最後的心血,你也不會讓他夙願落空。”
千夜猛地擡頭,直視李後,道:“浮陸究竟是誰的戰争?!既然是他的心血,他的願望,爲何這動員最多兵力的一役,一開始不讓他出戰,又爲何在傾危之際任他孤身犯險?”
李後愣了愣,一時不知該怎麽說,以及說多少。
事實上,長生王與肅帝一脈暗裏纏殺,帝國上層門閥世族并非一無所知,這次天王交替後,長生王一脈被清洗得超出正常權力更疊,更是坐實了很多人的猜測。但是誰都不敢說自己了解的即是事件全貌。就連李後也不是對每個環節都把握得清清楚楚。
千夜黑曜石般的眼睛裏,此刻是一片深淵。張伯謙戰後見他,帶來林熙棠的死訊,也揭破這是長生王妄圖颠覆帝血的陰謀。當時千夜被噩耗震驚,沒有多問,事後再回想起來,仍有許多不解之處,竟久久不能釋懷。
今天李後既是自己提起,他就再也忍不住,想要聽聽這位帝後,又是個什麽說辭。
李後歎了一口氣,道:“天王之堕,帝國之痛。”
右相被林熙棠陣斬早就不是秘事,但三分之一的軍部勢力絕對布不出浮陸這麽大的局,更不要說将林熙棠排擠出戰前籌備。拿右相應付普通貴族是夠了,應付千夜隻怕不行。李後雖不知道千夜聽到了多少消息,可長生王的所爲也沒什麽好瞞他的。
李後看着千夜暗沉的眼神,肅容道:“幕後主使已然伏誅,無論是陛下還是帝國天王和門閥世家,都不會容忍動搖帝國之基的毒瘤。”
這和青陽王的說法一緻,但是不能解開千夜的疑問,他道:“義父正當盛年,他爲何要以戰死的方式去挽救戰局!并非……沒有其它辦法。”千夜沒有說出口的是,隻不過會戰死更多人。
然而如今千夜自己也是統帥,他已經明白再愛惜軍力,也會有犧牲的道理。以林熙棠之能,隻要活着,對帝國的好處遠超赢下這麽一場戰役。何況林熙棠若是這麽輕言赴死的人,早就等不到成長爲帝國元帥,更稱不上天機第一人。
李後明顯地呆了呆。大家都是聰明人,她并不能裝作聽不懂。況且無論千夜現在有沒有得到消息,遲早會知道對于林熙棠死亡的判定,至今都還有蹊跷。
李後想了想,道:“我并不知道林太宰的想法,但多少有些猜測。隻是事涉帝國絕密,我受天機誓言所限,無法告訴你。你若真想了解,将來去問青陽王吧。”
千夜微微皺眉,他在發問之前,也知道從李後這裏得到确切答案的機會很渺茫,卻不想李後指出的解疑之人又回到張伯謙身上。
他點頭道:“也好,日後有機會,我自會去問青陽王。”
李後道:“青陽王此人最是愛才,面冷心熱,若你去問,想來會有收獲。”說罷,又道:“對了,你怎麽對新世界傳聞那麽感興趣?”
千夜自不會說是因爲牽挂夜瞳的緣故,隻是道:“若新世界大門開啓,我想進去看看。”
“你想進去?永夜那邊早有傳聞,說是惟有議員才有能力在大門剛開啓時進入。帝國這邊爲此做準備的,都是神将。”
千夜淡道:“若隻是神将,那我确實可以進去看看。”
他稍許釋放一點原力氣息,李後雙眼驟然一亮,一把抓住千夜的手,道:“你已經是神将了?!”
李後的手又糯又冰,意志堅如千夜,心也禁不住蕩了一蕩。他不動聲色,手已如磐石,隻當不知,說:“運氣比較好,不小心晉階了。”
李後也意識到自己失态,慢慢收回了手,道:“真是羨慕承恩公,有這麽多好兒子好女兒。有件事你大概還不知道,自浮陸返回不久,趙君度就晉階神将了。在年輕一輩中,他确實可稱第一人。”
“君度已經是神将了?”千夜初回中立之地就收到消息,趙君度恢複情況很好,卻不想還有這麽大一個驚喜,竟是晉階了!不過這個消息爲何不曾傳出?
千夜問:“什麽時候的事情?怎麽沒有慶典?”
晉階神将,放在哪個世族都是頭等大事,即使門閥也不例外,尤其是象趙君度這樣年紀輕輕就踏破神将天關,更是應該舉族歡慶,周知親朋好友才是。
“這次沒有慶典,至于原因,等你到了趙閥,自然會知道。”
說到此處,就有侍女送千夜離開,劉公公親陪千夜登上浮空艇。登艇之際,有人快步奔來,遞過來一張紙條。劉公公打開看過,便笑道:“消息還真是靈通!”
“怎麽?”
劉公公将紙條揉碎抛掉,道:“恐怕行程得稍微改動改動了。宋子甯宋将軍不知怎麽知道你來了這裏,特意派人送來口訊,想要和您在秦陸某處見上一面。咱家前不久剛剛承了他一個人情,這倒是不好推托。咱家想着,以您和宋将軍之間的關系,想來也不會拒絕見面的吧?”
千夜當然不會拒絕,于是浮空艇升空,調整了方向,就向秦陸某地疾駛而去。
一日之後,浮空艇抵達目的地。停穩之後,千夜從舷門走出,看到的是一處全然陌生的所在。遠方一座巍巍府邸,氣勢磅礴,絲毫不比趙閥和宋閥差了。府邸占地極廣,座座院落連成一片,哪裏是府簡直就是一座小城。
遠方一座院落主宅大門處,有兩個金漆大字:凝玉。
凝玉府可是白閥總宅所在,過去千夜和白閥之間多有不快,已經快成仇敵了。宋子甯怎麽會約他在白閥見面?
正疑惑間,遠方就奔來一個人,來勢極快,足下卻是片塵不起,轉眼間就到了千夜面前,道:“你來得倒快!”
這人正是宋子甯。等他到了面前,千夜便問:“怎麽選在這裏見面?沒有人對你不利吧?”
“怎麽可能?再者說,就算真有人想要對我不利,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這倒也是,宋子甯怎麽說也是十七級,距離神将天關隻有一步之遙,他又有世間繁華在身,就算是神将,想要擊敗他容易,想要殺他,怕沒那麽簡單。
宋子甯道:“走吧,上車。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你的車呢?”
宋子甯一拍額頭,這才想起自己心急,一路飛奔而來,車可還在千米之外。
千夜自是不介意和他多走些路,兩人一路說話,轉眼間就到了越野車前,開門登車,向着凝玉府駛去。
在門閥世家主宅,乘車大多時候比走路方便,某些特殊标識車輛更是可以免去盤查詢問一節。
越野車一路穿過許多宅院,經過多道明關暗卡,都沒受到任何阻攔。很快,車就停在一處幽靜院落前。小院周圍有多棵高大古樹,将它掩在樹蔭下。
宋子甯下車,輕輕敲了幾下門,不等應答,就帶着千夜推門而入。
院落中,坐着一個女子,背對大門,一頭青絲披落,随意灑在肩頭。
她身上沒有任何飾物,一如這樸素院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