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布斯神色冷峻,面上沒有絲毫表情,一雙藍寶石般的眼睛不知何時轉爲血色,宛若一條鮮血長河在翻騰咆哮。
他定定看進魔皇眼中, 這個舉動已堪稱無禮。魔皇不嗔不怒,深淵般的雙瞳中甚至連一絲被冒犯的情緒都沒有。
哈布斯終是目光垂落,低下頭去。
蓦然周邊空間爬上濛濛淡金,和漫天星辰的情況相似,細碎光點總有些黯淡微弱的感覺。那是因爲在黑太陽的範圍裏所有領域都會受到壓制,即使魔皇一直都收斂了威壓。最後這抹猶如日落的顔色仍是擴展開來,詭異地将繁星也沾染上了一層昏暈。
領域“黃昏國度”!
哈布斯緩緩高舉起右手,鮮血之力幾乎在瞬間提升到接近巅峰,黑暗火焰缭繞着整條手臂,一寸一寸凝出他的著名武器,“永恒之槍”。
哈布斯擡頭望向林熙棠,“你的‘阡陌煙華’呢?”他們兩人交手過不止一次,雙方武器都已很熟悉。
然而出現在林熙棠掌中的并非那把厚重的長管左輪,而是一柄矛槍。他單步後撤,槍鋒斜指天空,擺出一記起手式。
看到這個槍勢,哈布斯微微一怔,道:“薪盡火傳?這是宋閥的槍法?”
林熙棠道:“天下武道,殊途同歸。我隻是覺得,這一式最适合此時而已。”
哈布斯不再多問,他雙眼中已經褪去所有感情,漠然得近乎死寂,惟有血氣狂烈翻騰, 一如即将脫枷而出的困龍。這是他的鮮血之力已經完全提升至巅峰的标志。
須臾血氣如潮, 呼嘯而聚, 轉眼間在虛空中凝成一團血色風暴。
林熙棠首先一槍擊出, 空間好像定格了一瞬, 随即猶如棱鏡般,連人帶槍分裂成了十多道身影,鋪天蓋地,一起向哈布斯襲去。
哈布斯不閃不避,一槍正面擊出。
然而這次的“重影回廊”竟有一半并非虛像,轉眼間哈布斯連中五、六記,最深的一道傷口也是最險,在前胸剖開的肌理間隐約可見血琥珀。
這個世界最堅硬的物質之一,那枚血琥珀上,有一道刻痕。
哈布斯面容沒有絲毫改變,手中槍勢穩定向前推去,仿佛什麽都無法阻擋。
淡金的槍芒如黃昏之光在血色風暴中滑行,所過之處,衆生靜默,直到自林熙棠身體中穿過。
“武神之眠”!火之冠冕名聞永夜世界的終結技。自二十年前,哈布斯以此式一槍誅殺與自己同位階的永夜大公爵之後,已多年未曾動用。
全力一戰,以最強一擊爲敵手送行,這是永夜強者所能表達的最高敬意。
“黃昏國度”的淡金光芒瞬間席卷了每一顆繁星,“星極逸流”的領域開始崩解。深黑穹頂之上,星落如雪粉般簌簌而下。
星光之點支離破碎,幾乎微弱得看不清,然而在眼角依然能捕捉到極微淡的碎光。隻是一轉頭,就隐沒在視野中,讓人懷疑是否曾經存在過。
依稀仿佛,有人在耳邊低語,“林熙棠,你不記得了啊。”魔皇蒼茫的歎息像是從極久遠處傳來,“這是你我第二次見面。當初我不該放你活着離開的,以至于造成今天整個永夜的被動局面。”
籠罩着這方虛空的黑日突然淡去,世界重新有了光。與此同時,星光大盛,這才看見天穹星墜直如無窮無盡,披滿了發梢、衣襟、槍尖和傷口。
魔皇擡起頭,漫天星子撲落他極緻完美的面頰,“哈布斯,我在聖山等你。”暗色彌漫,再次遮蔽了這位黑暗聖山的身形和容貌,随後他就從這方虛空中消失了。
林熙棠持槍不動,面露微笑,雙眼緩緩閉上。
一點光芒在他槍尖出現,直飛天外,轉眼間消失在虛空深處。
宋閥的烽火傳薪槍,在林熙棠手中才重現最高境界。隻是薪盡火傳,這一點希望微光,卻不知落往何處。
與此同時,浮陸戰局以一種近乎崩裂的方式轉變。
首先是外空主力機動艦隊突然消失,外空控制權再次落到帝國手中。随即數處重要戰場上正在投入兵力的近地空戰部隊紛紛抽身,甚至有本該統帥戰局的公爵級人物一并離去。
鏖戰多時的帝國大軍頓時感到壓力一松,至少面前戰線上的黑潮有了邊界,不再是無窮無盡。
不久之後,各路軍隊開始陸續接到最新的戰略情報。雖然僅憑一紙方案是沒可能馬上翻盤的,然而在各路統帥和大将們眼中,卻如撥雲見日,從膠着戰局中劃出了一條新的大道。
白城是此刻大陸上最平靜的所在。蒂格退走後,城外就再也沒有出現過永夜一兵一卒。
蒂格一回航空港就得知更多最新情況,陰雲頓時籠罩心頭。他還不能确定發生了什麽變故,然而持劍者之後沒有出現坐鎮強者,主力艦隊被抽調去執行不知名的任務,都給了他一種不祥預感。
又等一個多小時,當他偶爾發現永夜被抽調的艦隊是在離開浮陸,當即命令左近浮空艇基地中所有浮空艇全部起飛,把能帶走的一切都裝上,第一時間離開了浮陸。至于浮陸上其它部隊怎麽辦,已經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内,或者說,不在蒂格的考慮範圍内。
隻要白城還在,浮陸上其它永夜部隊就到不了這個浮空艇基地。而永夜艦隊離去後,帝國很快就會掌握全面制空權,到時候返航就會變得極爲艱難。或許就是看到了這一點,所以蒂格非常堅決地離開。至于回去後會面對怎樣的處罰,都是後話了。
半日功夫裏,浮陸地面戰局翻轉。一開始帝國還和永夜大軍僵持了一段時間,很突然的對方就變攻爲守。
帝國軍隊在抓緊時間休整之餘,不是不心生疑惑的,就算林帥謀略無雙,這也太快了點吧?直到有一、兩名熱血莽撞的将軍突入永夜大營,這才發現黑暗種族竟是在開始撤軍了!
然而這段回家的路并不好走。
永夜高層的強者們不知是了解到些什麽,還是依舊全然不知,都保持了沉默。隻是拼命收攏隊伍,努力擺脫帝國軍隊的銜尾追殺。撤走的方向不是永夜在浮陸上的那些要塞,而是各個浮空艇起降點。
仿佛這場大戰又回到了起點,永夜一方即将放棄浮陸。
失去了白城附近的那個最大航空港之後,其他浮空艇起降點,根本沒有那麽多運力,艦種、地形、道路等等也都有這樣那樣的問題。在許多地方,各個種族的氏族和部落甚至爲了運輸艦上的位置開始自相殘殺。
但是真正的死亡之旅是在虛空中,衆多運輸艦離開浮陸全程,都面對着帝國戰艦的圍剿獵殺。永夜方完全沒有足夠的戰艦護航,更不用提外空接應。于是撤退過程,變成了一場屠殺。帝國禁衛艦隊的每個戰士,都把多日以來的憋屈徹底傾洩出來。
整個浮陸的天空都在燃燒,時時刻刻都會有戰艦燃燒着墜落。而每一艘運輸艦墜毀,都可能意味着數以百計的黑暗戰士陣亡。
浮陸已經被永夜的大人物們放棄了,連同這些殘餘的部隊,也不知道能有多少人最終活着返回家鄉。
白城中雖然隻有寥寥數百殘兵,可是有一個公爵級的千夜在,那就是不可撼動。整個浮陸都在燃燒的時候,仍然沒有一支半支永夜軍隊撞到這裏來。
白城度過了第一個極爲平靜的半日時光。很多人還不習慣這種甯靜,一有風吹草動就會跳起來。而更多的人則是坐着,半寐半醒,卻無法真正入睡。對他們來說,活着好象是幻覺,死亡才是真實。
白城裏,屍體似乎比廢墟還要多。許多碎石瓦礫下,可以扒出好幾層屍體,層層疊疊。黑暗種族和人族戰士的屍體混在一起,無分彼此。還活着的人大半都身帶重傷,他們安靜地享受着甯靜,等待着随時可能會來的下一次進攻。隻有少數人隐約感覺到千夜身上的變化。
千夜坐在趙君度身邊,一直坐着,不知在想着什麽,抑或心中隻是一片空白。
宋子甯沒有勸他,而是倒頭大睡,将一切都抛到了一旁。他的氣息時起時伏,不知在睡夢中經曆着什麽。
白凹凸坐在千夜對面,同樣動也不動,宛若一尊雕像。她雙眼纏着白布,布上隐現血漬。
該來的永夜強者始終沒有出現,這一仗,或許算打赢了,隻是到了這個時候,誰也沒有力氣爲勝利而歡喜了。
白城中央,更是安靜。這裏是趙君度沉睡的地方,他的呼吸還在,心跳還在,還是保持着原本的姿勢,靠牆坐着,享受着難得的陽光,雖然現在已是黃昏,陽光差不多消失了。
無論千夜、白凹凸還是宋子甯,都不敢驚擾趙君度。哪怕戰鬥已經結束,可是他們身上還是感覺不到絲毫歡愉。
他們都感覺得到,趙君度的呼吸在逐漸變緩,心跳也在變慢。這個過程十分緩慢,緩慢得令人忍不住會有種錯覺,終點好像永遠不會來臨。
其實答案早就在每個人心底,趙君度已經走了,在他用葬心轟出最後一槍的時候就走了。此刻所有的生命迹象都是假象。這是原力品階和修爲都達到極高境界時才有的現象,殘餘原力會自行維持生機運轉,以期待奇迹。
可是奇迹如果那麽容易出現,也就不稱爲奇迹了。
帝國曆史上,修爲驚天動地的強者爲數不少,有強者生死戰後依然談笑風聲,論道訪友,直至數日後方才仙逝。但無論是誰,修爲多高,最終都難逃不可避免的命運。
趙君度雖然天資高絕,可畢竟還沒到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程度,如何能有這樣的奇迹?
安靜坐着的千夜偶爾血核也會脈動加快少許。他一直在猶豫,想要給與趙君度初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