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目睽睽之下,高明堂臉色由白轉紅,又由紅轉紫,他連連喘了幾口氣, 好不容易壓着沒有發作,沉聲道:“千夜大人,您也打算站着談事?”
廳中坐着的衆家主目光全都挪向别處,不敢去看高明堂。他們的家族和高家比起來,差太遠了。高明堂都要站在門口,他們坐的哪裏能夠安穩?隻是來自上方的壓力沉甸甸猶如浪濤, 哪怕素來依附高家的幾個家主也不敢站起身。
千夜神色淡然,“既然來晚了,那就站着。”
高明堂氣極反笑,道:“好好!那我倒想問一句,那些現在都還沒到的,又該怎樣?”
“天黑之前,既然沒來,也就不用來了。”
高明堂冷笑,正要脫口而出他們不來你又想怎麽樣,忽然間他一個激靈,冷笑就變成了冷汗。
高明堂斟酌詞句,道:“也就是說,這裏不會有他們的位置……”
“城裏也不會有他們的位置。”千夜依然眉眼冷淡,口氣平平。
高明堂心中一凜,禁不住問道:“大人,如果沒有諸家支持, 這偌大聽潮城,要如何治理?”
聽潮城這樣一個龐然大物,看着現在損失慘重,可原本雄踞于此的資源、地利等條件并未消失, 複蘇隻是時間問題。這樣的大城利益錯綜複雜,勢力盤根錯節,若千夜想從南青等地調人過來把持城務,真的沒有那麽容易。
然而上位的千夜微微一笑,道:“誰說就一定治理得好了?”
這一下不止是高明堂,議事大廳内所有家主都是一怔,随即面色大變。他們都是聰明人,立刻就明白了千夜話外之意。既然不考慮效果,那自然就不擔心對聽潮城造成破壞,哪家讓千夜看不順眼,哪家就會倒黴。至于聽潮城是否會因此一蹶不振,蕭條不起,關他何事?
如此一來,各大家族自我感覺最重要的價值所在,就成了全無意義,再沒有可以要挾千夜之物。哦,你說名聲?在座都是一家之主,這種虛話,放放嘴炮也就罷了,千夜現在态度已經如此明朗,再扯這個,隻有自取其辱。
放眼東海形勢,千夜坐穩了聽潮城城主之位,自然有名聲。若坐不穩,是拱手讓出基業的名聲好聽呢,還是拆了這座大城的名聲好聽?前者是個弱字,後者是個兇字,哪個好聽?諸家主心知肚明。
想通了此節,各家主神情各異,心情也各不相同。大多數還是若有所思,個别已有隐隐的歡喜。聽潮城雖大,可也容不下太多家族。那些大家族被幹掉了,才有他們這些小家族的出頭空間。
高明堂臉色數變,心中掙紮許久,再看看外面天色,終于向千夜深深一禮,道:“錯過了大人定下的時間,确實是高某無禮。現下高某有些内急,可否離開一會?”
“去吧。”千夜揮揮手。
高明堂立刻匆匆而去,離開了城主府。片刻功夫他就返回,一來一回,确實是解決内急的功夫。隻不過誰都知道他是幹什麽去的,否則城主府内洗手間多的是,何必到府外去解決。
窗外天色已漸漸昏暗,眼看再有不到一刻鍾的功夫天就要黑了。千夜坐在高座上,雙眼低垂,似睡非睡,安靜等待着時間過去。各家主也不說話,一個個如老僧入定,靜候不語。
堪堪最後一道天光從地平線上消逝,門外響起刺耳的刹車聲,聲音未停,兩道身影已越過府牆,直接出現在大廳門口。他們步入議事廳時腳步沉穩,不過連走大門都等不及,直接越牆而入的一幕,早就透出他們的内心焦急。
“陸家陸定涵,拜見千夜大人。”
“孫家孫傳聲,拜見千夜大人。”
衆家主頓時又是一陣躁動。陸孫兩家在聽潮城排名還居于高家之上,穩穩的前五家族。他們匆匆趕來,不用說必是高明堂通風報信。但是聽潮城内最大的吳、杜兩家家主仍未到場,就很耐人尋味了,也不知是沒收到高明堂的消息,還是就不準備出現。
杜家實是杜遠的親族,隻是主家大宅和統領府不在一處,他們不來也是正常。吳家則也把持了許多要職,勢力遍布小半個聽潮城,族中強者如雲,家中兩個女兒分别嫁給張不周的兩個侄子,也算是沾親帶故。
孫陸兩家一到,天也就黑了。議事廳連同城主府各處原力燈次第點亮。
千夜雙眼終開,坐正了身子,道:“既然來了,就在那裏站着吧。”
這兩位家主顯是早有心理準備,表明功夫比高明堂之前好多了,臉上都看不出惱意,與高明堂打了招呼,往他身邊一站。
千夜吩咐道:“時間差不多了,關大門。再有人來,一律不見。”
府中衛兵立刻通傳出去。
原本府門連同門樓都被千夜砸爛,不過城主府是堡壘型設計,和聽潮城城門一樣有兩層,戰備級的那層是一米寬的合金,平時收在兩邊府牆裏,除掉了幾塊牆磚把金屬門露出來,看上去有點凄慘外,軌道和機械傳送帶都是完好。千夜進出時,還曾經小小反省了一下,以後對于要占來使用的地方,哪怕隻是臨時用用,可不能再這麽破壞了,
此刻兩個小型蒸汽塔發出笛鳴聲,推動機械,府門緩緩合攏。
千夜招了招手,就有一名城衛軍軍官走過來,呈上一幅地圖。近邊的家主眼尖,看清了那是聽潮城的地圖。
千夜在地圖上掃了一眼,就道:“大家在這裏等一會,我現在有點小事要辦,去去就回。”
說罷,他也不管衆家主聽了之後臉色如何,徑自離開。
議事大廳内一時寂靜,衆家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不知道千夜要幹什麽。即使心中有所猜測,也覺得太過荒謬。
如是在難堪的寂靜中等候,沒過多久,千夜身影突然在議事大廳門口出現,然後一個閃爍,已在寶座中坐定。他随手将兩個人頭抛在衆家主面前,道:“可是這兩人嗎?”
衆家主看清人頭面容,瞬間大驚,甚至有人失聲驚呼。一片猝不及防的驚亂中,也有人臉色有異。千夜在上面把這些看在眼裏,向劉敏綸一指,問:“怎麽回事?”
劉敏綸臉色發苦,知道這是得罪人的差使,可是他坐的這個地方就已經讓他沒有退路,再看到堂中的兩顆人頭,猛一咬牙,起身拱手道:“大人,這人是吳春雷,是吳家家主沒錯。不過另一個名爲杜習飛,卻是杜家家主之弟,而非是家主本人。杜家家主杜習遠,此刻應該不在城内。”
千夜雙眉微揚,道:“原來是這樣。這杜什麽的是我從杜家家主夫人房間裏拎出來的,我以爲在家主夫人房裏的應該就是家主了。如此看來,倒是我先入爲主了。”
衆家主頓時神色古怪,沒想到不經意間聽到了一個如此勁爆的消息。
千夜命人将兩個人頭取走,道:“不管怎麽說,也算是有所收獲,至少拿到了一個正主人頭。至于杜習遠,隻要敢回聽潮城,收拾他不過遲早之事。行了,先不用管他,時間不早,該說正事了。”
衆家主均是挺直身體,側耳傾聽。就連高明堂三個站着的家主也微微前傾,生怕漏過了一個字。
千夜緩道:“我聽說,大秦帝國軍部在中立之地多有布局落子,東海也不例外。聽潮城是東海第一大城,城中自有軍部暗子,我知道,不少家族與其有聯系。我現在所要的,就是所有暗子的人頭!”
衆家主今天已經不知道第幾次變臉,實是千夜一言一行均出人意料。誰能想到千夜跑來聽潮城一不提資源,二不提收益,竟然擺在第一位的居然是這樣一個要求。
這個要求說難不難,說容易也不容易。關鍵是千夜在不久之前還與帝國并肩作戰,怎麽會提出這樣的要求?難道說,他還是在試探衆人的忠心?
千夜看出他們心思,道:“帝國很大,派系和勢力也很多。恰好他們在中立之地布局的這個派系與我有深仇大恨。現在我覺得已經是時候清理這些礙眼的東西了。那麽就從聽潮城開始。”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頓,環視一衆家主,意味深長地道:“我可能會與大秦帝國有所合作,但是永遠不要指望我同這個派系和解,明白了嗎?”
衆家主心中凜然,已然清楚了千夜的決心,不過也小小地松了口氣。若千夜要對上大秦這個龐然帝國自然不知道會有多少人變成炮灰,可私怨就不同了。
站在大門處的孫傳聲拱了拱手,道:“千夜大人,這裏面還有些爲難之處,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千夜道:“在這廳門之内,都不是外人。有什麽話就直說吧。”
孫傳聲道:“帝國軍部在城内确實有幾個據點,裏面的人我們也知道幾個。但這些據點都是張天王默許建立的,有一個甚至是天王府直接出面拿下的宅子。您要清理他們,天王可是知曉?”
千夜淡道:“我是聽潮城主,做什麽隻要符合我心意既可。張不周怎麽想,并不重要。”
孫傳聲臉色微微一變,道:“即是如此,那孫某明白了。”
明白歸明白,會怎麽做,卻很難說。其他家主也都在沉默,心裏的主意是趁機黨同伐異,還是拖延待變也很難說。
千夜漫不經心地道:“各位在想什麽,我很清楚。隻不過剛剛那兩顆人頭想來應該能讓你們明白,現在不是考慮如何在張不周那裏過關的時候。你們要想的,是如何在我這裏過關。若是過不了眼前這道關,也沒必要考慮張不周了。”
這就是赤裸威脅了。
陸家家主陸定涵上前一步,沉聲道:“千夜大人,您這樣做,實在太令我等爲難。按理來說,您這城主之位也是來自張天王……”
千夜擡手止住了他,道:“這個城主是我自己得來,由張不周通告沒錯,可和來自與他卻不同。你不用現在對我強調此事,換句話說,那不少人裝作聽不見,是在對抗張不周?”
高明堂見話說得有些僵,趕緊拉了拉陸定涵,對千夜道:“大人,張天王畢竟德高望重,您這樣做似乎有些……不夠周全。”
“周不周全,并不重要。我隻要看到軍部這些人在中立之地消失,至于其它的,并不在我考慮之列。”
“那麽,驅逐他們?”高明堂小心翼翼地問。
“不,必須連根拔起,懂了嗎?”
一衆家主已經在千夜眼中看到了殺氣,哪怕是高孫陸三家也不敢再多說,互相一眼,沉默不語。
千夜掃視全場,淡道:“這件事,我不希望出任何岔子。聽潮城各家族原本有什麽樣的關系,于我都毫無意義。如果各位實在辦不到,那我從南青城調兵過來也是一樣。”
從南青調兵是個姿态,這無關乎聽潮和南青兩城軍力如何,而是意味着千夜對聽潮城的處理結果。這對各家族來說無疑于滅頂之災。衆家主再不敢多說,各自散去布置。
夜色之下,聽潮城内突然起了幾處火頭,烈焰直沖天際。幾座宅子,就這樣在烈火中化爲灰燼,裏面一個人都沒有逃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