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向中常侍略略躬身,道:“煩勞替我謝過公主。”
中常侍神态恭謹,含笑颔首,接着就揮手虛抓, 東嶽即自行從機台模具中飛出,落在他手上。數個力士要花費很大力氣才能把東嶽從模具中起出,這一過程在這位中常侍手上卻如舉杯喝水般輕松。
中常侍将一根發絲幽晶放在東嶽劍身上,運起秘法,指尖突然冒出一溜如實體燃燒般的藍色火焰,沿着發絲幽晶一抹,這根幽晶就融入東嶽,神妙無比。接下來中常侍如法泡制,将數根發絲幽晶一一融入東嶽。待得最後一根幽晶處理完畢, 他臉色一陣蒼白,氣息已經弱了許多。
此種秘法如此神妙,當然也消耗巨大。以中常侍方才展現出的深不可測實力,連續施展數次後也是元氣大傷。
再看此刻的東嶽,劍鋒上多了些如水波般的淡淡銀紋,若目不轉睛地仔細盯着,還能勉強分辨出數縷金線,自劍柄延伸到劍鋒。
中常侍将東嶽交給力士繼續用天水重銀融煉,自己則向千夜施禮,道:“此事已成,老奴還需回去複命,就不多陪千夜公子了。”
“您慢走。”千夜的态度也自始至終溫和有禮。
送走中常侍後,壓機又開始震天動地轟鳴, 将剩餘的天水重銀融入東嶽,而在反複鍛壓中, 東嶽也有所改變,原有屬性被不斷加固,自身的質地變得更加堅不可摧。
旁觀了半日鍛壓過程,千夜自感确實有所收獲,再看下去就沒有必要了。等走出鍛壓工廠時,他耳中還回響着壓機的轟鳴。在壓機周圍工作的力士、技工都需要戴上防護耳罩,隻有戰将級别的匠師才不需要防護。
随行執事此時介紹起匠府的曆史,以及這台堪稱蒸汽機械頂峰傑作的壓機由來。
經過數百年的浴血奮戰和開疆拓土,趙閥在西陸漸漸根深葉茂,于是傾半族财力,曆經數年方才建起這台壓機,并以此爲核心,建立了匠府。再經二百多年發展,逐漸有了今日的規模。這台壓機前後經過數次大改,性能比最初設計時更強悍數倍,幾乎就相當于一台全新的鋼鐵巨獸。
有了這台壓機,就能夠大規模處理許多以前無從下手,或是隻能由高階戰将進行處理的材料。比如開山的炮管,碧色蒼穹的槍管這一級别的零件,趙閥不但能夠自行制造,甚至隻要材料充足,都可以批量生産。在高階原力槍中,這類部件是僅次于原力陣列的核心部件,趙閥就可以此向外交換高階原力陣列。
因此近百年來,趙閥核心子弟就沒有短缺過稱手武具,如趙雨櫻、趙君弘這些年輕天才現在都用到了六、七級原力槍,與帝國主力軍團軍團長的裝備齊平。如果有人手中還拿着五級原力槍,那不是趙閥提供不了更高等級的槍械,而是他們目前還用不了。
但是在高端武具之外,這具壓機還有另外一個至關重要的功用,那就是制造浮空戰艦的核心結構件。一個結構件往往有數米長,大的達到十餘米。一次鍛造成型的構件,各方面性能都遠超數個部件拼接而成的替代品。因此趙閥所出的浮空戰艦聞名帝國,不光自用,還會承接大量帝國軍方的訂單。
由此亦可看出各閥間的區别。
宋閥的天工坊雇有數名大師級人物,專注于生産八級以上的原力槍械,裝備武具,就是九級槍也偶有産出,量少而精,完全是走最高端的路線。
而趙閥則是耗巨資于匠府,除了這台令人仰之彌高的誇父壓機外,還有數台自重就超過萬噸的巨大機械。如此一來,各種浮空戰艦、戰車乃至堡壘構件源源不斷,充實着趙閥的核心武力。
趙閥私軍裝備之精,戰力之強,在帝國門閥世家中首屈一指。以一閥之力在西陸前拒黑暗種族,後擋叛軍,還能不斷蠶食黑暗疆域,可說和匠府的建立密不可分。
東嶽的鍛壓工序前後共需三天時間。現在千夜已經基本理解的這台萬噸壓機的意義,占用它三天工作時間,已是極爲難得,價值難以估算。
從另一方面來看,趙閥的匠師能夠使用壓機重新鍛制東嶽,将天水重銀融彙其中,大舉提高此劍威力,其實于平凡處見不凡。想出這個辦法的絕對是大師級人物,水準并不亞于宋閥的魯老。
一邊聽着執事介紹,千夜忽發奇想,假如有一日趙閥匠師們真正将工業化量産和傳統手工完美結合,以大機械代替大師,那豈不是說六級以上的高級槍械都會源源不斷的生産出來,甚至人手一支也不是夢。
不過千夜旋即失笑搖頭,這個念頭完全不現實。先不管那麽多高階材料從何而來,高級原力槍就是生産出來,也要有人能用才行。一支最普通的六級原力槍,也能夠把戰将之下戰士的原力頃刻抽幹。
從匠府歸來,千夜才明白趙魏煌的深意。此行他不僅僅是在武道境界上受益,更重要的是看到了匠府本身,看到了一個與國同壽的高門大閥立業之本。這是支撐着趙閥這座大廈不倒的支柱之一,另一根支柱則是源源不絕的人才。
趙魏煌讓千夜看到的,是趙閥的核心之秘,也是一代門閥運轉機制。這是眼界和見識上的開闊,在當下也許看不出什麽具體的用處,但在未來,就會讓千夜走得更遠。
從匠府回來,千夜就接到通知,趙魏煌要見他。
這次見面的地點在一間古色古香的靜室裏,敞開的拉門外是一池淺淺碧水,錦鯉在水生植物中穿梭來去,還不時遊到門邊,隻要一伸手就能撈起。
趙魏煌一身廣袖深衣,面前擺着整套茶具,午後的陽光穿過他,在地闆上投下一個剪影,生生把鐵血霸道畫出幾分古意風雅。
等千夜坐下,趙魏煌輕抿一口茶,問:“戰将境界鞏固了嗎?”
千夜點了點頭,說:“已經穩定了。”
“也對。你的原力屬性本就是晨曦啓明,又到了凝液化晶的邊緣,怎麽會穩定不了?”說到這裏,趙魏煌向千夜看了一眼,“好你個小子,竟然把源液全耗光,用量比君度還多出不少。這下可好,接下來至少三個月洗髓池都沒法用了!這兩天你老子我可沒少被各房各府的人抱怨!”
趙魏煌話雖這麽說,卻流露出即得意又驕傲的神色。源液成分的每一種都極爲珍稀,就算以趙閥的儲備和底蘊也要兩三個月才能重新配出一池。現在對外放出的說法是千夜在洗髓池出了岔子,連帶源液一起報銷,不過這絲毫不減趙魏煌被人抱怨時的自得。
能夠吞得下這麽多源液,那也是本事。換個人來,早被撐爆不知多少回了。
千夜心中也說不出是什麽滋味,他已知道自己在洗髓池晉階時産生的異象,更清楚趙閥三公是如何下的封口令。
他揮去雜念,實話實說,“是嗎?可當時我覺得源液還不夠用啊,再多些才正好。”
“哼!你還好意思說,當源液是白開水嗎,要多少就有多少?你耗用的那些足夠造就十來個戰将了!”趙魏煌瞪了千夜一眼,不過看他眉眼間的笑意哪有半分訓斥之意。
果然,接下來他就哈哈大笑,道:“我趙魏煌的兒子果然厲害,兩個人就把整座洗髓池吸幹了,哈哈!那些家夥就讓他們抱怨去,有本事也生兩個一樣厲害的出來看看啊!呵呵,哈哈!”
千夜在旁邊靜靜坐着,隻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品味着風季末收獲的高山茶散發出的特有幹燥香氣。
趙魏煌自得其樂,很是得意了一陣,才道:“你接下來就該是繼續打磨原力,不斷精進了。有什麽打算?宋閥的那秘法不知成長性如何,是否要我爲你再找一門趙閥功法試試?”
千夜道:“不用,那門秘法是最适合我的。我打算東嶽鍛造好後,就返回永夜。”
趙魏煌想了想,道:“也好,看你晉階之前原力就能化氣凝液,那門秘法的品級想來也不低了,宋閥也是千年大族,隻是,”趙魏煌沒再說下去,“君度不想你加入趙閥戰隊。不過若你要重歸血戰,我給你專門組一支戰隊,主要人員就從狼煙軍團裏挑好了。”
千夜看着手中的茶杯,眼神沉了沉。他早在黑流城就聽說趙閥多支戰隊在鐵幕下全軍覆沒,雖然趙君弘在送他過來的路上,對此事幾乎避而不談,可趙雨櫻不是心裏能藏住話的人,這幾天他還是聽到了不少消息。
他淡淡道:“不需要戰隊,我一個人就好。”
趙魏煌眯眼看了看他,笑罵道:“你們這些小崽子都什麽毛病!君度也是,那時候竟然一人沖進五、六個門閥世家的包圍圈裏!”
千夜深吸了口氣,這番話從趙魏煌嘴裏說出來,真正坐實了那些傳聞。“四公子沒事吧?那是在他晉階戰将前?”
說到這個,趙魏煌臉色頓時陰沉,冷道:“君度當時傷得不輕,不過我趙閥兒郎一生征戰沙場,受點傷算什麽!隻是那些宵小之輩不去打黑暗種族,卻暗中對我趙閥下手,前段時候我們沒有提防,結果損失慘重,不說旁支附庸,連嫡系子弟也戰死多人。君度提前晉升戰将,就是爲了重歸鐵幕,報我趙閥子弟血仇!”
千夜低垂的眼中閃過隐晦殺氣,聲音卻很平靜,“四公子是提前晉階嗎?對将來有沒有影響?”
趙魏煌還是歎了口氣,說:“君度仍是引發了紫極生青的異象,前途無限。隻是這次晉階提早了近一年,原力精純程度較預想的至善之境還差一線。影響嘛……總是有的,多少不好判斷。”
随即,趙魏煌就拍案笑道:“不過君度重歸鐵幕後,戰功彪柄,且讓那些家夥看着,我燕雲趙氏豈是可欺之輩!”
千夜被趙魏煌這番話挑動心事,一時間對燕雲趙氏這四個字百感交集。
他這幾天也了解了一些趙閥曆史,這個千年高門代代人才輩出,家聲始終如日中天,而那盛名背後,是族中子弟成年後就上戰場,生保衛家園,死馬革裹屍,爲家族和領民撐開一方安穩的天空。一個個彪炳青史的名字之旁,是長長的陣亡名單。
這個與國同立的大族,雖以容色豔麗,血脈優秀聞名,骨子裏流動着的卻是極爲悍勇的血液。
千夜神色不變,道:“這些天的血戰報告可以給我一份嗎?”
趙魏煌略略皺眉,“你要這個幹什麽?”
千夜平靜地說:“既然那些人不去打黑暗種族,那就讓我也見識一下,他們想要挑戰四公子,究竟有什麽了不得的本事。”
趙魏煌思索片刻,道:“也罷,回頭就讓人把資料給你送過去,盡管放手去做,天塌下來,也有你老子我給你頂着!”
千夜點了點頭,站起身來,說:“那三日後我就出發。”
等千夜走後,趙魏煌口裏啧啧兩聲,道:“媽的,臭小子脾氣倒跟我一模一樣,就是死都嘴硬!哈哈,果然是我的種!”
三日轉眼即逝,到了離開的時候。千夜早已經收拾好了行囊,乘車前往趙閥專用的飛艇起降場,在那裏已經有一艘高速浮空艇等着。
送行的依然是趙雨櫻,其他人都沒有出現,這也正合他心意。趙閥此行千夜看到、聽到、感受到太多東西,直到現在都無法徹底平靜下來。
一來一回,千夜身上多了塊水晶鎖片,以及一份代表趙閥權限的銘牌。憑銘牌他可以在趙閥各處産業基地調動資源和戰力,這份權限與趙君弘也隻是差了一級而已。
千夜原本想要拒絕,還是趙雨櫻勸他留下。銘牌是權利,也意味着責任。生死戰場上,趙閥一向遵循強者優先調動資源的原則,而動用了多少資源,就要拿出相匹配的成績。
他突然想起還被自己扔在安度亞空間某個角落裏的另外一塊銘牌,那是在寂火原上,初見趙君度時被塞到手中的。時間其實沒有過去太久,可中間發生了無數事情,仿佛已經漫長得如同半生。
趙雨櫻将千夜一直送到浮空艇艙門處,深深看了他一眼,用力抓住千夜肩膀搖晃着說:“這次回去狠狠地殺,把那幾家的混蛋都給老娘幹掉!一個也别剩下!”
千夜無奈地道:“這樣也不太好吧?都殺光了,誰去和黑暗種族打?”
趙雨櫻咬牙道:“這老娘當然知道!可是你不覺得,那些混蛋比黑暗種族還可恨嗎?”
千夜用力拍了下趙雨櫻,說:“放心,那些對我們動過手的人,一旦讓我遇到,一個都别想跑。在鐵幕之下,我看他們能夠逃到哪裏去。”
趙雨櫻大贊,“象個男人!你先去,老娘随後就到!”
千夜忍不住道:“你老實點吧!把傷徹底養好,以後有的是打仗機會。”
趙雨櫻瞪了他一眼,“行啊,現在學會教訓老姐了!”
千夜正想登上浮空艇,忽然感覺到了什麽,擡頭向遠方望去。在那個方向上,不知何時多了一輛式樣普通的越野車,一個滿身戎裝、戴着深色目鏡的男人靠在車上,正默默地抽着雪茄。
雖然那副作戰墨鏡遮住了大半面容,然而千夜一眼就認出那是趙魏煌。但他的目光随即被趙魏煌身邊一個少女所吸引,那清麗秀美的面容,空靈虛幻的氣質,瞬間勾起兩段回憶。
山谷共處和燈塔小鎮的相遇,如水般湧上心頭。是她,就是那個少女!可她爲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趙雨櫻察覺到了千夜的異常,順着他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趙魏煌和趙若曦。
越野車邊,趙魏煌将已經沒有火星的煙頭彈在地上,用腳碾了碾,說:“我們該走了。”
趙若曦拉開車門,再次向千夜遙遙投去一眼,登上了越野車。趙魏煌左手輕擡,向千夜比了個手勢,然後登上駕駛座,驅車離去。
那個手勢是帝國戰士出征殺敵的軍令,遠遠望去,千夜還能看到趙魏煌的臉上挂着一絲笑意,以及隐隐的驕傲。
越野車一路遠去,片刻後就消失在視野裏。
“那個女孩是誰?”千夜問。
趙雨櫻道:“你是說家主旁邊的那個?趙若曦啊!”
“她……就是趙若曦?”
“當然是,還會有錯?不過老娘一點也不喜歡她,除了能用那把曼殊沙華,她也沒啥本事了。”說完這話,趙雨櫻終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補了句:“其實話說回來,能用曼殊沙華就是本事,至少現在老娘打不過她。不過那又怎麽樣,老娘還是不喜歡她!”
一口氣說了一大堆,趙雨櫻這才想起來,趙若曦怎麽說都是千夜的妹妹,自己這麽說她的壞話,似乎有些不大妥當。
千夜這時已經壓下心中波瀾,說:“沒事,我隻是聽說過她,但從來沒有見過。原來,她就是趙若曦。”
這時浮空艇已準備就緒,就等起飛,千夜和趙雨櫻再次告别,走進艙門,坐到了靠窗的位置。
這艘不愧是軍用級别的高速艇,艇身一震,就騰空而起,迅速爬升,又快又穩。
透過舷窗,地面上的景物正在迅速變小,遠方的趙府亦是如此。這些天的許多人,許多事,比如趙魏煌,趙若曦,高邑公主,趙雨櫻,甚至也包括趙風雷,趙修竹,都随之遠去。
浮空艇在空中轉了個彎,調整好方向,開始加速。
趙府終不可見。
千夜收回目光,靠在椅背上,靜靜想着心事。原來,她就是趙若曦……
浮空艇越過山,越過海,越過大地,飛向那永無止盡的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