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先生這一番話,相珪他娘再沒心思趕集了,回到家把先生的話講給了丈夫聽,自此後一家人倍加小心,将相珪看管得如半歲大的幼兒,荒郊野外不讓去,深水河邊不讓去,生怕出現意外。一家人膽戰心驚地過了二十多年,周相珪到了該娶親的年紀。
相珪父母四周打聽,專找xing格溫順,模樣小巧的姑娘,生怕被女子家把兒子給克了。
打探來打探去,目标最終定在龍頭村的李如東家裏。這李如東隻有一個獨生女兒叫李蘭花,李如東兩口子人是出了名的老實,從未與鄰裏親朋紅過臉,從見他發過脾氣。這閨女從小更是說話細聲細氣,對老兩口是百依百順,跟玩伴也是處得跟姐妹一樣,十裏八鄉再也找不出這麽戶好人家。
李蘭花和周相珪一見面,也是一見傾心,兩人家約好年中定親,年終迎娶。
到了年底,周家風風光光把李蘭花娶進了家門,龍甲村的人都替周家高興,這算是完成了周家的一大心願。
進門後,李蘭花孝敬父母比自己的雙親沒有區别,對周相珪也是言聽計從,照顧得細緻周到。周相珪父母别無他求,隻想着抱孫子了。終于有一天早上,李蘭花起來做飯時,扶着鍋台不停的嘔吐,請來村裏的赤腳醫生一把脈,醫生滿臉紅光地說:“恭喜,蘭花她是有喜了。”
周相珪父母大喜過望,看來那算命先生的話不一定準了,相珪雖然離三十歲還有幾個年頭,但他所說的無後一事卻是無稽之談,不用緻疑了。
随着蘭花的肚子一天天變大,年關到來。按本地規矩,女兒女婿大年初二到嶽父家裏拜年,小兩口高高興興地到了李如東家。
看到蘭花隆起的肚子,李如東也是說不出的高興,翁婿二人喝了些酒,周相珪不善飲酒,後來醉倒在李如東家裏,直睡到下午太陽西斜,還是周相珪的父親周珮言來接的小兩口回去。
沒想到周相珪回到家裏不久,渾身無力,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嘴唇發紫,口吐白沫,等醫生來看時,已是無救了。
周珮言夫婦年關喪獨子,喜事變喪事,不勝悲痛,思來想去,将滿腔的悲痛全發在了親家李如東的身上。
這可惡的李如東兩口子,不知是何居心,給孩子吃了什麽東西,才讓他命喪黃泉,可能是爲了霸占自己的家财吧。
他強忍悲痛,将衆鄉親召集在家商議。龍甲村全村人哪個沒受過周家的恩惠,見周家遭此變故,個個激憤。在周珮言語言的撺掇之下,沒有細想,全都認定是李如東害死了周相珪。
大家紛紛抄鐵鍬、糞鏟等家具,有的人甚至提起了殺豬刀,一窩蜂地向龍頭村湧去。
到了龍頭村,李如海看到氣勢洶洶,紅了眼睛的親家帶着這麽多人圍住了家門,不知發生了什麽,吓得把大門緊鎖,躲在床下瑟瑟發抖。
周珮言在門外提着一把砍柴的斧子大聲高叫:“李如東老東西,你圖财害命,還我兒子的命來。”
李如東這才知道周相珪死了,女兒成了寡婦,他也心痛,但不知爲何親家卻要将這殺人的罪名扣在自己頭上。但外面人多,他哪敢出去争辯,本就老實的他,隻能躲在那裏發抖。
一筆寫不出兩個李來,這龍頭村的李姓本是一家,與另外一姓人家呂姓又是淵源深遠,兩姓如同一家人,街坊鄰居聽到李如東家出事,紛紛相告,結果,龍頭村這邊也聚集了一群人,拿着家夥,沿街與龍甲村的人對峙。
這兩夥人,一家要殺,一家要救,龍甲村的人口口聲聲李如東殺了人,龍頭村的人知道李如東一慣老實,過節殺隻雞手都會抖,哪裏有膽子殺人。兩夥人劍拔弩張,對峙在那裏。
這時李蘭花跑了過來,看到形勢緊急,她挺着大肚子,硊在兩夥人中間哭着求大家不要動手。
周珮言本就紅了眼,一看李蘭花,想想着肚子裏的孩子還沒有見過父親就yin陽兩割,一時心如刀絞,如瘋虎般提着斧子沖進龍頭村的人人群裏,沒頭沒腦一陣亂砍。
于是雙方像紅了眼的狼群,一場亂戰瞬間爆發。隻見鐵鍬紛飛,糞鏟亂舞,饒是這原始農具殺傷力不強,不一會兒地上還是橫七豎八地躺了幾個人,地上也有鮮血濺起。
蘭花坐在那裏,一邊是娘家人,一邊是婆家人,傷的都是親人。剛遭丈夫暴亡,又見親戚反目,她又痛又急又悲又苦,号啕大哭。由于一路急奔,加上急痛攻心,她忽然覺得腹部劇痛,胯下發熱,雙腿間流出血來。
厮殺中的周珮言突然看到蘭花正在不斷流出的血,頭嗡的一下子,兒子沒了,他的種可不能再不留下。他大喝一聲:“住手,快救蘭花。”
聽到喊聲,大家同時停了下來,衆人的目光齊聚在血泊中的蘭花身上。幾個年輕人清醒過來,擡着蘭花就往村子裏跑。
赤腳醫生被叫來,看着越來越少的血,搭了搭脈,臉sè鐵青。
周珮言撲通硊在地上,痛哭流涕:“大夫,你一定要給相珪留住這條根啊。”
赤腳醫生臉sè冰冷,說:“我家父親與我都受過你們周家恩,我知道怎麽做。”
說完,分開衆人,離屋而去。
人們一等不來,二等不來,終于沒有等來醫生的影子,等派人去家裏叫時,卻見醫生已經懸挂在房内的大梁上,舌頭吐出老長,沒了氣息。周家兩代人兩條命從他手裏溜走,他已經無顔活在龍甲村,自己尋了短見。
最終蘭花的命是保住了,但肚子裏的孩子,卻沒那麽幸運,可孩子的嬰兒,還沒來得及看一眼這世界。
周珮言爲自己的沖動追悔莫及,至此,周相珪而立未滿,有後未留,算命先生的話全部應驗。
周珮言擡望蒼天,心灰意冷,心想,也許這就是上天注定吧。
後來蘭花身體康複,但卻時時出現幻覺,口中叫着相珪與孩子的名字,目光呆滞,幽魂般在兩個村子之間遊蕩,終于有一天,不知蹤影,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遭受打擊的李如東夫婦也是一夜白頭,而在這次械鬥中,雙方各有人員受重傷。兩個村子也因此結下了夙願,雖然二三十年過去了,經曆了事件的人已經老去,時間沖淡了仇恨,但雙方至今互不來往。所以現在龍頭村不得不由龍甲村引水的時候,呂四峰他們犯了難。
陸良沒有想到兩個村子之間還有這段充滿悲情的故事,他不相信所謂的宿命,隻是橫亘在兩個村子之間的仇恨是他必須翻過去的一座山。
蘇季也爲陸良捏了一把汗,畢竟這不是一般的仇恨,這是雙方都痛失親人,甚至是生命延續造成斷絕的變故,這仇恨濃得像化不開的血疙瘩,他陸良一個外鄉人如何化解。
蘇季将充滿同情與關心的眼光投向了陸良。
陸良咬了咬牙,說:“事到如今沒有路也要走,這麽多錢的東西都堵到了門前,隻能咬着牙走下去了。”
呂大峰問:“那麽應該怎麽辦?”
陸良不會相信算命先生的話,他覺得周相珪的死因是問題的關鍵。解鈴還須系鈴人,心病還要心來醫,他決定從尋找周相珪的死因入手。
陸良說:“實在不行我去找龍甲村的人商量,他們如果不同意,我就用派出所的關系來壓他。”
可事情過去這麽久了,周相珪的屍體怕是隻剩下一堆白骨,再說也不能開棺驗屍,到哪裏去尋找死因。
但陸良沒有死心,他問呂大峰等幾人:“你們相信周相珪是李如東害死的麽?”
他們幾個人同時搖了搖頭,呂大峰說:“我們比他小了不少,但從老一輩人那裏,還有我們的印象感覺他絕不會做出這種事來。他人老實得不能再老實了,再說他隻有一個女兒,他怎麽可能讓女兒守寡啊,這不合道理啊。”
這更堅定了陸良的信心,人不是他殺的,那麽幾十年前的這場悲劇就可能是因誤會而起。
陸良說:“走吧,我們去李如東老人家那裏看看。”
呂大峰再一次顯出爲難的神情,李傳義說:“出了這事後,如東大爺很不願意别人提起這件事,我們也不想提,怕他傷心。”
陸良扔掉煙屁股,用腳輾滅了,說:“沒事,于情于理,我們都應該去看望一下他,看我們能力所能及地做些什麽”
衆人覺得陸良說得堅定,隻有硬着頭皮走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