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有心,就會發現幾天前的那一幕,現在又在地委大院裏重新上演了,隻不過地點稍稍有了點兒變化,說是變化,其實也不過幾百米的直線距離罷了。
在一棟獨立小樓前,郝愛國在猶豫着自己是不是該上前勸敲門,就好像幾天前在張卲偉家一樣,隻不過這一次換成了是自己家——其實嚴格說起來他甚至根本用不着敲門的,畢竟在他口袋裏就有鑰匙的。雖然之前的風波算是過去了,再過不久就要出國留學了,也要算時間慢風光的事情,也已經下定決心要回家了,可真到了家門口,郝愛國反倒是又猶豫了起來,自己該開口跟父親說些什麽呢?
“哥,回來了,怎麽不進去?自己家門前有什麽好轉來轉去的?”說話的是一身軍裝背着行囊的郝愛兵,沒想到他這時候回來了,趕得還真巧,郝愛國這才看了看表,快中午了,從早上到現在,自己在家門口居然已經來回走了三四個鍾頭了。說起表,郝愛國戴的是17鑽全鋼的上海表,托朋友從上海帶過來的,比市面上賣的要便宜些,已經算是相當不錯了,隻是見過張卲偉新買的那塊表,郝愛國自己都不好意思再有事沒事的拿出來炫耀,那塊表閃閃的,像是要把人的眼睛都晃瞎似的,從香港那邊買的,國内的話有錢都買不到,好像是叫個什麽老李還是别的什麽來着,名字聽起來有點兒怪,不過就是外行看起來似乎也是比當初那塊雷達來得更高級的樣子。
“沒事。你先進去吧。這麽久沒回來,咱媽都想死你了。我等個人,一會兒就回去了。”郝愛國含混的說着,其實根本沒什麽人讓他等的,隻是現在進去,他根本不知道該去怎麽面對父親,或者說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麽。
“等誰呀?該不是我的未來嫂子吧。”郝愛兵調皮的開着玩笑,“說不上爲什麽,總覺得哥你的性子好像跟過去不大一樣了,要放之前,還有誰能讓咱們郝大少耐着性子等的。”
“拉倒吧,一回來就糟踐你哥,有你這樣當弟弟的?”郝愛國神作書吧勢要打,裝出一副生氣的樣子,自己卻先樂了,郝愛兵吐了吐舌頭,一貓腰躲過去,轉身就開門進了屋。
“爸,我回來了。”不管要猶豫多長時間,家還是要回的,當影子變到最短的時候,郝愛國終于還是下了決心,不過他沒有敲門,而是掏出了鑰匙。也許是因爲弟弟回來了,也許是因爲自己馬上就要留學了,總不會像當初那樣覺得太過丢人,反正郝愛國心裏已經不像剛剛那麽緊張了。當然,也或許自己原本就沒有緊張的必要,隻是回自家而已,再說不是都說父子沒有隔夜仇的嘛。
“回來了。坐。出去野了這麽多天,知道回家了?你就不知道你媽有多擔心你嗎?不過也會算有良心,也沒有跑得太遠,聽說就一直呆在革委會的招待所裏沒出來,隻是沒出息,不過也還好,這樣你媽也還可以悄悄的跑跑看看你,也沒有那麽擔心了,隻是沒讓你知道。”聽得出,父親話雖然這麽說,不過還是關心自己的,話雖然嚴厲了些,卻也還是希望自己好的。
讓郝愛國沒想到的是,張卲偉居然來自己家了,而且應該已經來了許久了,自己一直在家門前走來走去,也許是張卲偉來得更早吧,不過更有可能是自己太過出神,根本沒有注意到,說起來剛剛愛兵回來,要不是他先叫住自己,可能也不會注意到吧。郝益仁是個老煙槍,而據他所知張卲偉是完全不吸煙的,也許是照顧到這一點,整整一上午郝益仁也沒怎麽抽煙,煙灰缸裏的煙蒂一隻手都數得過來,要在平時隻怕早就裝滿了吧。
“……瞧郝主任您說的,年紀大怎麽能算是劣勢呢?倒是讓我們這些後生晚輩慚愧呀。年紀輕有年紀輕的好處,年歲大也有年歲大的好處,再怎麽說您也是經驗豐富,資格也老,吃的鹽比我吃的米多,過的橋比我走的路多,像我們這些後進晚輩都還要指望您多多提攜指教才是。”
郝愛國當然還搞不清出狀況到底是怎麽回事。至于郝益仁自然是明白的,卻始終下不了決心。張卲偉自然是代表他自己來的,即便他還能代表誰的意思,對方至少也不會公開承認,可起碼在郝益仁看來,張卲偉背後還站着革委會的一把手刑智啓邢主任。眼下的形式十分的微妙,經濟建設正變得越來越重要,可誰也說不好政策是不是還會變成原來的樣子,大家都顯得小心翼翼,真正有勇氣放手一搏的人很少。不管怎麽說,無線電三廠的合資項目算是初步取得了成功,也獲得了上級的肯定,這讓刑智啓獲得了極大自信,威望也有所提升,卻并不能從根本上改變他在革委會班子裏孤立無援的處境,對于他的那一套不少人都是陽奉陰違,不說别人,郝益仁自己還不是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在混日子。他當然知道,郝愛國能有這次留學機會,張卲偉出力很大,也是邢主任在主動向自己表達善意,現在張卲偉找上門來,就是逼着自己要有一個明确的表态,要麽從此就堅定的站在邢主任一邊,要麽兒子留學的事定下來了也一樣可以神作書吧廢,自己的日子恐怕也會更加不好過吧。
其實要說起來,就算自己拒絕了邢主任的善意,其他人也未必會承自己的情,畢竟自己一貫的老好人形象,在革委會裏本就很少有什麽發言權,何況因爲三廠的合資項目的關系,在别人眼裏,自己怕是一早就被打上是邢主任的人的标簽了吧,要不然郝愛國從三廠出來,也不會那麽長時間都沒有人過問一下工神作書吧的事情。
又坐了一會兒,張卲偉便起身告辭了,他心裏很清楚,面前這位郝副主任的内心未嘗就沒有動搖,隻是他還需要時間考慮其中的利弊,不管是自己還是刑智啓,都是有這份耐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