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襯衣,白西裝,白帽子,一手拄着文明棍,一手拎着大皮箱,要是身後再跟個挑扁擔的仆人就更完美了。也不知爲什麽,對于印尼華僑,留給張卲偉最初的印象會是這樣的,大約也是之前看過太多關于南洋的老電影的關系吧。再後來,關于這種刻闆印象又發生了些變化,早餐就那龍蝦漱口,沒有魚翅鮑魚之類就不吃飯,每頓都少不了帝王蟹之類,就是家裏養的狗也起碼要吃菲力牛排,一個個腰纏萬貫又生活奢侈,張卲偉當然知道不是每個印尼華僑都可以這樣生活樂無邊,可每次聽到這四個字時還是會忍不住想那人會不會也是這樣。
郝愛國搞不懂爲什麽去見印尼華僑會叫上張卲偉,難道隻是因爲他也是所謂的“歸國華僑”嗎?對于這一點張卲偉自己同樣也很疑惑,他當然知道自己這個所謂的歸國華僑的名義是怎麽來的,如果不是爲了做事方便,這樣一個名号到底有沒有根本是無所謂的,之前還可以說自己跟三廠有些關系,現在自己可是一點關系都沒有了,充其量也不過是有些錢罷了,真的有必要和一大群人一起去接那個來投資的華僑嗎?還有,臨江不過是北方小城,跟那些有特殊政策的東南沿海城市不能比,有一些重工業,輕工基礎就比較薄弱了,而且這裏也根本不是什麽僑鄉,要不然父親也不能因爲僑眷的身份而受到提拔。既然如此,那個華僑到底是看上了什麽,突然會想到要來臨江搞投資的?邢主任顯然是知道些什麽的,隻是他不肯說,張卲偉自然也就不好問,算了,去見見那個華僑也沒什麽,說不定見了面一切就都清楚了,而且看邢主任那個意思,說不定那人還跟自己有某種關系,或者是會發生某種關系。
火車總算是進站了。除非是坐加挂的專列,否則的話,老實說,在1980年乘坐華夏的火車的确是一份苦差事,事實上這種情況知道許多年後也沒有太多改變,而偏偏這個來投資的印尼華僑就好像之前櫻花銀行的山本部長一樣,一定要親自乘坐火車從省城來臨江,這大約也是那些有錢人的惡趣味吧,補過長時間的颠簸,想來也的确夠他受的了。
“看,那個印尼華僑還真是年輕呀。我還以爲隻有你這個家夥才能那麽妖孽,年紀輕輕就有大把的錢。還是說那家夥就像咱們在香港時見的那些二世祖一樣,隻不過是比别人多了個有錢的好老子?”江娜一向最喜歡湊這種熱鬧了,人還離得老遠就聽她叽叽喳喳個不停了。
“你說哪個呀?”順着江娜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有個樣子相當年輕的家夥,應該也就二十剛出頭吧,花襯衫,扣子沒有全系上,白喇叭褲,喇叭口開得都能掃街了,雖然刻意裝得一本正經,可還是掩飾不了滿身的痞氣,不像是什麽二世祖,富家貴公子就更沒他的份了,可要說是保镖也很勉強,除非那個來投資的富豪是瞎了眼,不然怎麽會找個這麽一身痞氣的家夥來。這讓張卲偉更加懷疑這次見面,或者說是懷疑那個所謂印尼華僑的身份。
總算是見到對方了。不隻是張卲偉,江娜也同樣吃了一驚——居然是他。
台灣五湖幫的幹部,魯四海。
且不說什麽印尼華僑根本就是騙人的,魯四海是幹什麽的張卲偉自然是心知肚明,這樣的人又怎麽可能好端端的跑來搞什麽投資呢。這年月,兩岸基本上還沒有什麽交流,那邊執政的那位蔣先生也還沒有開放來大陸探親,五湖幫根本是撈偏門的,投資?且不說他們是否真的有這個意願,又是否精于此道,就算他們真的行洗白上岸,也根本沒必要冒着風險冒充什麽印尼華僑繞遠路跑到大陸來。再說幾次接觸下來,也知道魯四海根本不是這方面的人才,再看看他帶來的那些小弟,打架砍人什麽的或許在行,投資建工廠,還是省省吧。不過再想想心裏也就釋然了,邢主任之所以會叫上自己,看樣子十有八九也是知道魯四海他們的底細了,也應該知道自己在香港時經曆的一些事情——對于邢主任他們來說,這不是什麽困難的事。
“怎麽,冒這麽大的風險也要來找我,是怕我賴賬不還,還是怕我沒有錢還,又或者是覺得我這輩子都會躲在大陸不出去?說起來嘛那的确不是一筆小錢,不過我也不覺得你值得來冒險,這邊之前是個什麽情況你應該也有所耳聞,你就不怕進來了出不去,或是被人當成是特務,就算是出得去,平平安安的回去,要是風聲走漏出去,就不怕那邊的警察會來找你麻煩?”總算是找到機會可以單獨談談了,張卲偉也不想兜什麽圈子,直接開門見山的說道。
魯四海也是爽快的人,再說一向奢侈慣了,這邊的生活他還真有些不适應,能夠快些把事情辦完自然最好。
“要說放心,還真有些不放心,做事嘛,總是應該先小人後君子的,尤其是像我們這種人,小兄弟還是要多包涵些了。不過哥哥我這次來也是一片好心。那些期貨能找到下家該賣的趕快賣吧。哥哥我是大老粗,什麽都不懂,跟兄弟你不能比,年紀輕輕就能賺大把的鈔票,可我多少也是認識幾個搞投機生意的。聽人說現在的油價可是曆史高位,前陣子就在跌了,現在還在跌,将來應該也是如此,也沒什麽理由來支撐現在的高油價,何況别人就不提了,我想你可能也知道,老美可是頂不喜歡油價高的。做哥哥我的這也是爲了你好,要知道油價每跌一點可是好幾十萬就這麽蒸發掉了,你不心疼哥哥我都替你心疼呀!之前吧還好說,你有指揮下金蛋的集,再怎麽揮霍也無所謂,現在可不一樣了。”
魯四海的話很是讓張卲偉感動,不過很顯然,這并不能改變什麽。張卲偉向來是如此的,很好說話,不過決定了的事情絕不會輕易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