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運站的工神作書吧繁忙，時間也很不固定，有時候一旦忙起來便有可能好一陣子回不了家，對于這一點不管是江慶方還是房愛珍都已經相當習慣了——這麽多年過去了，就是想不習慣都不可能。這一次卻似乎跟往日不大一樣，家裏也不像是出了什麽事，江慶方卻被急急的打電話叫了回來，正忙着，離不開人，頭兒也一向都不是那麽好說的人，上回老張的母親生了重病，隻是想調半天班，都要争得臉紅脖子粗，最後隻是批了四個小時，也就剛夠老張去人民醫院見他母親最後一面，說起來真是讓人寒心。時常會聽人聽起某某人老婆生孩子不去醫院，卻留在廠裏擰螺絲釘，又有某某人爹媽死了不奔喪含着眼淚堅守崗位，某某人在洪水中連救六七個人，自己的老婆近在眼前卻被淹死，更有某某人讓自己的孩子辍學卻要去資助連面都沒見過的其他人，江慶方從不認爲那樣家夥會是什麽好人，連自己的至親都可以那樣冷酷無情，憑什麽詳細他對别人是真心的。之前便好像聽人說故事一般的聽張卲偉提起過古代的豎刁，易牙，那種會損毀自己身體甚至烹煮自己的孩子來表忠心的家夥，能做出後來那些事也是理所當然的。江慶方從不認爲有一天頭兒家裏出了什麽事他也會想要求别人那樣要求自己，因此對于這種隻會拿不切實際的高标準來要求别人的家夥一向都是有些看不起的，當然，這些他也隻能是在心裏想想而已。這一次就顯得很奇怪了，自己甚至都還沒來得及解釋些什麽，頭兒倒是難得的顯得頗爲熱情，不住的噓寒問暖，就差沒親自把他送回家去了。這讓江慶方感到頗爲不安，俗話不是說事物反常即爲妖嘛，而且連日來江慶方心裏本就揣着一份擔心。

“喲，老江回來了？又惦記着家裏的老婆孩子了？咋，又是偷跑回來的？這可不行呀？讓人知道還以爲咱軸承廠出去的都是懶骨頭呢！你這也是代表着咱們的形象的，丢人可不興丢到外邊去呀！”每次回來，在家屬院的門口幾乎總能遇上正蹲在樹下看人下棋的範富貴，這也差不多是他一年四季打招呼必備的一句話，有些戲谑的成分在，不過這麽多年，江慶方也已經很習慣了，就好像他時常要加班不能回家一樣，不習慣又能怎樣。再說他也知道範富貴就是這種人，倒也不能說他就是有惡意的，不過有些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卻是一定的，這種人多了去了，太計較這些自己都不要活了。

這一次卻似乎與往日不一樣。江慶方騎着自行車還離着老遠，要在平時範富貴可能連眼皮都不會多擡一下，這回卻早早地迎了上來，一口一個“江股”叫得好不肉麻，江慶方的确是享受股級待遇，不過也不是真的就是股長，而且這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之前可從不見範富貴有這麽熱情過。漸漸的江慶方倒也還是聽出些門道來，與其說對方是沖着自己，倒不如說是沖着兒子江援朝來的，隻不過比之于江慶方，範富貴跟江援朝實在是沒那麽熟，再說讓一個當長輩的去低三下四地求一個當晚輩的，怎麽說都有些抹不開那個面子。當然，範富貴也很清楚自己在衆人中的風評如何，這麽貿貿然的去見江援朝隻怕十有八九是辦不成什麽事的，有些事倒不如先來跟江慶方商量，就是被拒絕，起碼面子上也不至于太過不去，不過就這麽拐彎抹角的說了好半天，到底是要辦什麽事，範富貴還是沒有說出口，大約也是因爲大庭廣衆下開不了口吧，不過還是有約好晚上回去串門，1980年，這還是相當罕見的事，那會兒，有誰去串門還有事先約好了的，不過範富貴大約也覺得這樣子比較正式一些吧，隻是江慶方總覺得串門還要事先打招呼有點兒怪别扭的。

回到家，又有一個平日裏很少登門的居然已經在家裏等着了，是女婿劉衛紅。說起這個女婿，總的來說江慶方還算滿意，對江怡很好，對自家人也不錯，在縣革委會上班，年紀輕輕已經可以獨當一面，未來的前途也相當看好，不說别的，江娜雖然對看電話的工神作書吧不滿意，可就是這樣一份工神作書吧還不是劉衛紅托關系給招來的。不過有一點江慶方始終還是有所保留，或許是受了環境的影響，劉衛紅總是有些缺乏男子漢該有的氣概，做事不是很有擔當，而且往往太過于圓滑了，另一方面他又總是有意無意的流露出一種高人一等的優越感，在别人面前倒也罷了，江慶方怎麽說也都是長輩，這樣子就有些不應該了。不過江慶方還算大度，何況他也知道劉衛紅毛病是有不少，本質并不算壞。

“一家人聚得倒是蠻齊的，有什麽好事嗎？”回到家裏江慶方已經完全放松了下來，雖然還不是很清楚到底發生可什麽，不過總感覺得出不會是出了什麽不好的事。

“自然是要祝大哥在事業的新起點上一馬當先，一帆風順。”劉衛紅已經端起了酒杯，搶先說道。

“怎麽？援朝又換新單位了？”

“不，還是在三廠。”江援朝倒是顯得頗爲腼腆。老實說他在外面已經停了無數的奉承話，就是開始有些不習慣現在也早就習以爲常了，不過在家人面前總還是有些不好意思，說起來他總覺得好像是在做夢一般，一夜之間從無名小卒突然變成了不得了的大人物，總是會有些手足無措的。

“還三廠呢！這回合資的事成了，怕是馬上就要改名字了。”還是江娜最放得開，說起話來還是像從前那樣張牙舞爪的，“爸，你還不知道，大哥現在可風光了。三廠這次聽說架構要上副處，廠長的位子又沒人跟大哥争，你說這級别是不是也要調一下。還有，你知道大哥一個月拿多少錢？2000塊，乖乖，這不得了，原以爲在街上擺攤做生意的才能賺到大錢，大哥這可比興隆街上那幫人賺得多多了！”

江慶方聽着，他的酒杯還端着，沒有喝，卻已經有點兒覺得頭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