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8日，農曆的二月二龍擡頭，郝愛國上午剛理了頭發，下午要去無線電三廠報到實習。對于整個臨江地區正變得日趨吊詭的局勢，也算是一次不大不小的沖擊。
無線電三廠還從沒有過真正意義上的技術員，自然也從沒有過大學生，哪怕是工農兵學員，隻是好好的師範生，居然會來工廠當技術員，這似乎原本就是不大合規矩的，在人們的一般印象裏，師範大學畢業就應該老老實實的去教書育人，進工廠的不是沒有，甚至還很不少，不過也不會是去當技術員，而是去廠子弟小學或是中學當老師，有些大企業甚至還有自己的中專技校之類，像郝愛國這樣的就有些顯得不務正業了。不過他要隻是個一般人倒也沒什麽，之前也不是沒有過這樣的先例，事情沒什麽好讨論的，重點還在于郝愛國本身的身份。當初邢智啓把江援朝調去無線電三廠時不少人就覺得詭異，卻也沒有多少人會多想，畢竟江援朝根本就是個無名小卒，對于大家來說也太陌生了些，甚至還有人認爲可能是邢主任要照顧身爲老幹部的江左縣龔副主任的想法，随便差遣一個沒什麽根基的家夥去應付一下。這一次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郝愛國的父親不管怎麽說也是地區革委會的副主任，也是老幹部了，就算再怎麽怕事，再怎麽的不神作書吧爲，也不回眼睜睜看着自己兒子往火坑裏跳，何況郝愛國還是獨子，讓他去無線電三廠，郝益仁那一關一定是繞不過去的，再說邢主任似乎也沒有那個必要非讓一個郝愛國去攪這趟渾水。那就隻有一種可能，郝愛國是自己主動請纓的，可是那真的有可能嗎？
撇開衆人的議論與猜測，郝愛國始終都還是要去三廠報道的，起初他還以爲是臨江近郊的那個新廠區，之前他也有去過，很大的一片，廠房都是新建不久的，甚至爲将來的擴大規模留有餘地，沒想到居然不是。說起來郝愛國還是頭一回來山陰縣，即便是在臨江，山陰也要算是最貧困的了，這還是郝愛國頭一回領教什麽是所謂“一條馬路兩座樓，一個警察看兩頭”，而就像當初龔永健頭一回去工廠是一樣，他也是坐着130吉普去的，一路上的颠簸讓他很是吃不消，而工廠的那幅殘破樣子更是讓他完全傻了眼。
“沒想到吧？堂堂無線電廠居然會是這個樣子。”江援朝有些自嘲的說着，的确是在自嘲，畢竟他現在可是無線電三廠的廠長了。
比龔永健當初剛來時要好一些，起碼工人們都在，沒有人請假，更沒有人曠工，遲到早退總是難免的，江援朝也沒辦法要求得太過嚴厲，不過總不會再像從前那麽離譜。隻是工人們的精氣神比起幾個月前還要還要顯得更加頹喪——不管是誰，好不容易盼到了一次轉機，卻又被人無情的粉碎掉，能比他們的樣子顯得更好些恐怕都是不容易的，還有一些新來的工人，他們的眼中充滿了迷茫，他們基本上都是走門子進來的，卻沒想到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擠進來的工廠居然會是這個樣子，今後會怎麽樣還是個未知數，這也讓他們感到尤其的不知所措。值得慶幸的是廠裏現在沒什麽生産任務，要不然情況還要更糟。江援朝也是沒有辦法，總不能放任他們整天喝酒打牌吧，雖然自己的身體條件也不算好，居然還硬挺着帶着工人們跑步。
“我說廠長啊，你這該不會是要把我們當成是你從前連隊裏的士兵們操練吧？你看我這老胳膊老腿的，跟那些十來歲的小夥子們可不能比。”說話的是個老工人，身闆精瘦，小眼睛滴流亂轉，透着股子精明勁兒，剛跑完步，有點喘，不過也不是最嚴重的。
“你老？才40啷當歲的就老？老什麽老？你不老！你要這就真的算老了，就你們家那位如狼似虎的還不得爬人家炕頭上去？”旁邊一個青工打趣道，隻是他年紀不大，看上去卻比那老工人喘得還厲害。
那青工的話引來在場的一片哄笑，那老工人倒也并不臉紅，這樣的玩笑開得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大家笑一笑也就過去了，誰也不會特别當真，更不會因此記仇。比較而言，那些新來的倒是顯得腼腆一些。
“廠長，有你的電話，好像是市裏邊打來的。不過好像不是那個領導，聽聲音蠻年輕的，是不是你家裏人呀。”大家還正聊着，哄鬧着，辦公室那邊跑過來一個青工。
江援朝去接了電話，回來時臉色都變了，汗原本已經下去了，可這會兒額頭上卻有挂滿了汗珠，隻是去辦公室一來一回，就是用跑的也應該不會出汗才對，何況還有這麽多。
“怎麽回事兒，是不是出什麽事了？”郝愛國關切地問道，顯得很急。來之前他便隐約聽到了一些不好的風聲，心裏就難免惴惴不安，這會兒又見到江援朝這樣子，一顆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兒了，他自己都還沒有注意到，手都已經在抖了，而且隻是一會兒的工夫，他額頭上的汗珠也未必就比江援朝更少。
電話是邢衛民打來的，話隻是簡單的幾句，交代的内容卻絕不簡單。那個工神作書吧組的馬處長已經完全失去了耐心，或許對于他來說，也已經到了最後的關頭，不得不放手一搏，隻有把張卲偉他們辦成鐵案，他自己才能得以保全，又或者他已經對于地區還是有手下那些人越來越明目張膽的陽奉陰違感到忍無可忍了，現在他要拿出些雷霆手段來了。張卲偉終于離開了革委會招待所，不過就像孫國強他們一樣，并不是給放了出來，而是被送去了拘留所，孫國盛也被抓進去了，孫秉禹李有财他們暫時還沒有動，不過也是監視居住。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郝愛國靠着牆蹲在那邊，抱着頭，嘴裏不住的念叨着。
江援朝還想要上去安慰他幾句，卻發現自己現在其實一句話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