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永健終于調離了修造二廠,在二廠與一廠即将合并的節骨眼上,不過并不是去坐機關,甚至不是留在臨江市區,依然是去當廠長,山陰縣正科級架構的臨江無線電三廠,不過級别總算上去了,自然也沒什麽可抱怨的,再說龔永健去過無線電一廠二廠,條件不錯,三廠還沒去過,想來條件應該差不多。
龔永健是坐着130吉普去的,像他這樣的正科級幹部當然是沒有配車的,不過新官上任,總是要先把他送到才行。早聽說山陰縣是“一條馬路兩座樓,一個警察看兩頭”,龔永健原本認爲根本沒必要特意把自己送過去,再怎麽自己總不會迷路才對,卻沒想到不送還真不行,無線電三廠根本不在縣城裏,而在距離還不算近的勝利公社,離革委會還有一段相當的距離,根本就是被一大片的草原和一些低矮的沙丘環抱着,遠遠看過去隻是一個不大的院子裏有一排小平房,甚至沒有公路通到工廠大門前,更讓人沮喪的是那輛130就眼睜睜的在離大門不足百米的地方陷在沙子裏出不來了,沒想到第一天上任就是這樣狼狽的深一腳淺一腳的走進工廠的。
“怎麽會選在這麽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那倒還這樣在這裏生産出什麽科技産品嗎?”龔永健心裏嘀咕着,不過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來。其實他自己也知道,很多時候工廠選擇建在哪裏都是當初建廠時臨時拍腦門想出來的,還美其名曰說是什麽“在艱苦的地方鍛煉革命隊伍”,當然,有些時候也是出于國防安全的考慮,他自己就曾在一個建在大山深處的工廠裏幹過一段不短的時間,大約有一年的樣子,卻從不知道整個工廠到底是個什麽樣子,據說有時隻是爲了把原料從一個車間運到另一個車間,坐火車也要一整天的時間,倒不是說直線距離就真的有那麽的誇張,不過一來70年代的火車速度的确是不快,再者一直在大山裏繞圈圈,花的時間自然要久一些。
無線電三廠的人當然還不知道龔永健就是他們新來的廠長,絕大部分人可能甚至都還沒聽說過這個名字,而龔永健走進工廠大門卻毫不費力,根本沒有讓你來阻攔他,大門就這麽四敞大開着,事實上有一扇門已經壞掉了,就那麽斜斜地靠在牆上,已經根本管不上了,也沒有人理會,也沒有人守在大門旁邊,不要說現在還是上班時間。龔永健總有一種時空錯亂的感覺,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去年,那時候自己剛剛被提拔爲修造二廠的廠長,級别也剛上副科,第一次去修造廠時就是這個樣子,而且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任何改變。現在他開始有些理解上級爲什麽沒有同意他回去做機關,而是急不可待的把他派來的無線電三廠,也許自己當初的表現的确是太過驚豔了,上級領導對他也是寄予了厚望,指望着他能再接再厲,要是能把無線電三廠業經營起來那就太好了。龔永健自己卻有些信心不足,張卲偉現在有自己的一大攤事業要忙,這樣一家小廠未必入得了他的法眼,即便他還肯像之前那樣幫自己,那麽當初的楊大拿在哪裏,吳小藝又在哪裏,這可是搞活修造廠的兩大功臣,龔永健不認爲自己還會有那樣的好運氣。
龔永健走進生産車間,裏面亂糟糟的,各種有的沒的堆得到處都是,裝滿各種元件的紙箱就擺在路中間,讓人根本沒地方下腳。雖然還不到上午10點,然而車間裏的工人卻極少,一共隻有四名青工,而且都沒有在工神作書吧,而是聚在一處打牌,旁邊一個塑料桶,龔永健知道,裏面是啤酒,突然其中一個青工站起來,就這麽旁若無人的走到牆角撒尿,這時才注意到有人進來了。
“你幹什麽的?”那輕工很是輕蔑地問道,“要偷東西可是不行的,起碼也是要趁我們不在的時候來。要看報紙的話門房那邊就有,還是說你也是來打牌的,我勸你快走,聽說今兒有新廠長要來,新官上任總是要三把火的,可别讓他拿你開刀。對了,你誰呀?”
“我叫龔永健。”
“龔永健?這名字好像挺熟,咱們認識嗎?我咋不記得見過你呢?你準不住在附近。哦,我明白了,你一定是一廠,要嘛是二廠的,地區開大會的時候一準提過你的名字,不是勞模就是先進分子什麽的,至少也是個青年突擊手之類的。幸會幸會。對了,你到我們三廠來幹啥?你也看見了,就這麽個條件,跟你們可不能比,什麽大學生大專生的都有,最起碼也都是中專畢業的,在我們這初中畢業的都要算高級知識分子了,小學沒畢業的有,隻上過幾天掃盲班的也有。說起來咱就不該來這無線電廠,兩眼一抹黑的,要說是去鋼鐵廠啥的,那咱還幹得了,起碼還有把子笨力氣,鏟個煤啥的不在話下。”
“小李,趕緊過來,賣啥兔子愣呢?趕緊的,就等你呢。你那跟誰又在那兒胡咧咧呢?龔永健是誰都不知道,昨兒不剛說嘛,那時調來咱廠的新廠長。可記牢實點兒。”那些打牌的青工中也不知是誰喊了一嗓子,渾然不覺得有什麽不對。
“廠……廠長?!”那個叫小李的這會兒才總算醒悟過來,一臉尴尬的站在那邊,其他三個也開始意識到氣氛有些不對,再仔細回想一下剛剛對話,這才意識到在站門口那個被他們認爲是不相關的家夥正是剛調過來的新廠長龔永健。幾個人心裏還在暗自埋怨,要是廠長交接儀式在廠子裏進行不就沒這事了,偏偏老廠長等不得,也是巴望着早早離開這個鬼地方,昨天就自己迎去縣城辦了交接。
要說尴尬,龔永健才是最尴尬的,站在那裏好半天都想不起來自己該說些什麽,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該厲聲呵斥他們,還是該大度的笑笑,就當沒這回事兒,自己好像來了一個比修造二廠更糟糕的爛攤子,而且雖然他本人就是個外行,不過聽這意思整個無線電三廠就沒什麽内行人,對于一家電子企業來說,再沒什麽比這更可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