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一起來,張卲偉就把三個人派了出去,讓他們去各個工廠調查螺絲的使用情況。做這種事原本當然是不可能完成的,甚至可能會被當成是别有用心的壞人,不過三人都拿着龔永健幫忙搞來的介紹信,自然也就可以通行無阻,隻是李大山他們對于張卲偉的具體想法還有些摸不着頭腦,好在臨來的時候孫秉禹和李有财都有交代,搞不懂的事就先不要搞懂好了,先做起來才是最重要的。
張卲偉自己當然也沒閑着,他要去街上轉一轉,瞧一瞧,倒不是他突然對1978年的商店有了興趣,而是想親眼看一看臨江市,前世時聽人說起過,不要指望在一個還完全陌生的環境裏取得成功,因爲在那裏幾乎可以看定的說所采取的每一步行動都是盲目的,非理性的,與其遇到瓶頸時才考慮解決之道,不如一開始就對所處的環境有所了解。
也就在那一天,張卲偉第一次遇見楊大拿。
楊大拿的真名叫楊廣誠,這世上當然不可能有那個老人會給自己的孩子起名叫大拿的,雖然大拿有在某一領域裏是能手的意思,不過戲谑的味道還是太重了些。
楊大拿五十出頭,長得膀大腰圓,隻是略有些跛,他自己倒是們不在乎,還時常會和一幫小年輕們看玩笑:“别看我走道栽楞着膀子,那是道兒不平,要換成體育場那種跑道,也是一樣的,不信來掰掰腕子。”正一通臭吹,要是有人來一嗓子:“梁軍來了!”他立馬就能消停下來,頭也低下去了,眼神也好像不濟了,迷迷瞪瞪的就開始往邊上出溜了。
梁軍是這附近的片警的名字,楊大拿這個外号就是他給起的,不過當面會這麽叫的也就隻有梁軍和其他少數幾個人而已,更多的人隻叫他楊大,算是個簡稱,也多少是給他留幾分面子。
楊大拿不抽煙,不打撲克,每天晚上沒人的時候總一個人出來,四處劃拉點兒東西回家,他管這叫“拿”,而且隻拿公家的,集體的,從不拿個人的。
每次梁軍見了楊大拿,差不多總是會有類似這樣的一番對話:
“東房山頭那邊種的蔥,你拔的?”
“嘿嘿,拔不點兒,嘿嘿。”
“那是廠裏大家夥的,公家的,不是哪個人的。”
“就是就是,大家夥的。要是哪個人的,我就不拿了。”
“拿?你那算是拿嗎?那叫偷,不問自取是爲賊。”
“别說偷,别說偷。說偷多不好聽,還是拿好,您就說拿得了。千萬别提那個字。”楊大拿央求着,卻還是那麽嬉皮笑臉,他知道對方并不會真的把他怎麽樣。
“以後不要再拿了!”說的人看上去也很橫,其實也不過虛張聲勢。
“不拿不拿,絕對不拿了”楊大拿含糊的應付着,心裏想的卻是,“不拿?不拿吃什麽。”
許是覺得還不夠勁兒,梁軍又加上了一句:“在那叫我抓住,就不會這麽客氣了,直接把你抓緊所裏,讓你好好吃幾天公家飯。”
楊大拿倒還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走吧走吧,忙您的去吧。我一個病人,誰能和我一樣,誰又能和我一般見識,走吧,别耽誤了您的正事,爲了我,犯不上。”
楊大拿總是拿,于是也就有了這個外号,有人看不過去,更多的人卻并不心疼:“公家的東西,硬要你也得給點兒,拿就拿吧,一個瘸子他還能拿多少,再說好歹他不是明着拿的。”
有時候楊大拿看上什麽了,還會去提前告訴人家一聲,碰上心情好的還會交代他一句:“拿吧拿吧,可說好了就一面口袋,不興用車拉。”
楊大拿拿出了名,人們隻記得他總是拿,幾乎記不起他的本名,也差不多忘了這個叫楊廣誠的男人曾是響當當的七級工,手藝精,活好,能在一根煙袋杆上雕正首的長恨歌外帶一副美人圖,也能用半截老樹根雕出百鳥朝鳳,如果不是翻看了農具修造廠的舊檔案,張卲偉自然也不會想得到。
張卲偉看見楊大拿時,他正栽楞正膀子看人下棋。楊大拿最大的愛好就是下象棋,據說技術還很高,久而久之大家也就沒有了總是陪太子讀書的興趣,再加上他總是“拿”,很多人都看不起他,願意陪他下棋的人就更少了,自從唯一的兒子下鄉後,楊大拿就變得隻能看人家下棋,好在他還算老實,懂得觀棋不語的道理,倒也沒人會把他趕走。
“怎麽就會想到他,他可是個老大難,真正的麻煩人物,要是有可能,我都想請他走人,留着這麽一個貨,到哪兒都是個禍害。”龔永健顯然對于楊廣誠沒有絲毫的好印象,可以說一聽到他的名字就腦仁疼,他甚至常常就當工廠沒有這個人,有時想想還真的,沒有他說不定必有他還要更好些。
“我見過他了,看得出來,年歲大了,手藝卻沒有丢,看人家下棋的空,手也沒閑着,眼睛都不帶看的,一會兒的工夫,一個小人兒便雕出來了。這可是塊寶呀,想想看,修造廠這麽多年,可就出了這麽一個七級工,就看龔廠長你怎麽用了,要是用好了可不得了,說不定修造廠能不能翻身,便着落在他楊大拿身上。”
龔永健聽到這裏,好像聽懂了些,又好像沒聽懂,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對于他來講,自然是希望能搞好工廠的,然而在他看來,成天泡病号,總是偷東西的老大難人物,怎麽也不該會成爲搞好工廠的關鍵性人物,當然,如果能把他開除自然是另當别論,可問題是自己這個廠長其實并沒有自神作書吧主張開除工人的權利,如果硬要那麽幹了,說不定還要背很大的風險。
龔永健看着張卲偉,想從這個年紀隻有自己一半大的少年臉上看到些提示,結果卻令他失望,除了一臉的自信,他什麽也沒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