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爲你一番孝心,司甯獵了什麽好東西?”我轉頭看向司甯,司甯靜默着望着我,緩緩說道:“侄兒不如啓皇子那般,獵得之物多都送給父帥參将了。”言語一派自若。
我問道:“可送了些回肅親王府?”
司甯擡眸看着我,微微點頭,我心中欣慰,到底司甯還是願意接受李明顔的。繼而說道:“轉眼你也快十五了,再繼續留在宮中也不合适,是時候返回肅親王府,侍奉王妃。雖王妃并非你的親生母親,姑母知道你一向明義,定會厚待王府。”
司甯點頭稱道:“倒是讓姑母爲司甯擔憂,本該回帝都就應返回王府,王妃仁厚,待司甯很好。”
正與司甯啓兒相談甚歡,半月不見,隻覺得兩人又長成不少,司甯眉眼裏的悲傷之色也少了不少,殿外傳來焦急之色,隻見靜姝的乳母匆忙入内,撲身跪在榻前,顫抖不已:“娘娘……靜姝公主高熱不退。”
我回到合歡殿,還未來得及去看靜姝,去湯泉行宮,怕靜姝小小年紀挪了新地方,身子不适,便沒有帶她一同前去,隻留下乳母與宮女照顧,向來乳母與宮女照顧妥帖,我也十分放心。
“什麽?”一聽見乳母說靜姝從今日一早便高熱不退,焦慮不安,“可召見太醫了?”
我匆忙扶着碧兒往靜姝居住的凝香宮而去,剛入凝香宮,滿殿的宮女醫侍已将凝香宮擠的人滿爲患,我急忙往内殿而去,竟看見許子攸一身素色宮服,摟着靜姝小小的身子,輕聲安慰,靜姝安靜的躺在許子攸懷中,小臉因高熱泛着潮紅,一雙明亮的眼睛盯着許子攸一動不動,許子攸輕聲安慰着靜姝,讓靜姝将太醫熬好的藥喝下,靜姝吃藥向來與我一般痛苦,若不是乳母哄着決不喝一口,看着許子攸将藥一勺一勺的喂給靜姝,靜姝也聽話的喝下,可愛的小臉因藥味太苦緊皺成一團。
我問道身後跪着的太醫:“靜姝公主怎會突然高熱?”
“啓禀娘娘,前些時日乳母說公主食欲不好,微臣便開了健脾開胃的湯藥與公主服下,可這藥萬不可感染風寒,若是染了風寒定會高熱不退,近日秋雨纏綿,前幾日公主淋了些雨,所以今日才高熱不退,微臣已用藥給公主退熱,并無大礙。”太醫跪在身後,緩緩說道。
“如此說來,便是乳母照顧不周,害公主淋了雨,染了風寒。”我冷眼看向跪在一側的乳母,乳母早已顫抖不止,口中不住的喊着:“娘娘饒命,娘娘饒命……”
内殿依稀傳出許子攸安撫靜姝的聲音,我端坐在軟榻上,宮中婢女,醫侍跪了一地,靜姝服用了太醫的藥,已沉沉睡去,許子攸掀開帷幔輕聲走出,跪在我的身前:“啓禀娘娘,都怪臣妾,前幾日臣妾看見公主在禦花園玩耍,便拿了紙鸢與公主玩耍,突然下起了雨,臣妾躲避不及,才累得公主淋雨受寒。”單薄的身影跪在面前,倔強的擡着頭望着我,眼裏盡是疼惜。
我微微歎了一口氣,緩緩說道:“既然如此,凝香宮上下罰俸三個月,乳母罰俸半年,安國夫人從今日起照料公主,待公主康複才許返回長春宮。”
凝香宮上下皆松了一口氣,乳母感激的望了一眼許子攸,本以爲是一場重罰,卻不想被許子攸這樣攔下,許子攸俯身回道:“臣妾定會好好照料公主,多謝娘娘不罰之恩。”
我不理會身後衆人,起身進入内殿看望靜姝,靜姝安靜的躺在床榻上,小臉紅撲撲的,我将被衾替靜姝蓋好,輕輕的拍打着靜姝,剛聽說靜姝高熱不退,心裏可吓了一跳,想着雷旭哥哥與魏淑琴隻得這麽一個女兒,若有絲毫閃失,我如何對得起他們,如何對得起雷澤大地的百姓。
我呆呆的看着床榻上的靜姝,也不知過了多久,許子攸端了熬好的藥入内,輕聲喚我:“娘娘……”
我轉頭看向她,曾經紅潤的臉龐顯得蒼白,隻着了單薄宮裝的她未施粉黛,一張素淨的臉上一雙明眸顯得空洞,轉頭看向床榻上的靜姝,才顯出神采,思及早殁的嘉禾,我心有不忍,微微點頭,接過她手中的湯藥,将靜姝喚醒。
靜姝似睡得安穩,打擾了她休息,一醒來便哭鬧不止,我手足無措的看着靜姝在懷中哭鬧,我将手中的湯藥遞給碧兒,避免被靜姝打翻,許子攸俯身看着靜姝,柔聲安慰道:“公主不哭哦,可要羞羞了,公主該吃藥了,等到病愈了,臣妾帶你去看小兔兔好嗎?”
懷中的靜姝聽見許子攸的聲音,漸漸安穩下來,依舊啜泣的從我懷中轉過小臉看向許子攸,仍舊挂着淚痕的臉上帶着童真的笑容,許子攸看了看我,對我說道:“娘娘,臣妾來喂公主吃藥吧。”
我起身将懷中的靜姝小心的抱給她,她柔聲的安慰着靜姝,接過碧兒手中的湯藥,吹涼了遞到靜姝嘴邊,靜姝緊抿着嘴唇,許子攸繼續說道:“我們吃了藥才能好啊,才能一起去看小兔兔呢,公主不是可喜歡小兔兔了嗎,若是公主老是不好,那小兔兔可要逃走了。”
靜姝睜着明亮的雙眼,看着許子攸,許子攸依舊一臉笑意的望着靜姝,在許子攸一聲聲的安慰下,靜姝終于将她手中的湯藥喝完了,我緩緩松了一口氣,如今這孩子我是越發沒有辦法了,隻能無奈的搖搖頭。
許子攸喂過靜姝喝完藥,将靜姝放回床榻,靜姝小手拉着許子攸,帶着鼻音奶聲奶氣的問道:“姨母要走了嗎?靜姝怕怕。”
許子攸輕輕的拍了拍靜姝,側身坐上床榻,滿眼盡是慈愛:“姨母不走,姨母給公主唱歌好嗎?”一聲聲清靈的女聲柔和的從許子攸口中傳出,靜姝漸漸睡去。
我看着許子攸與靜姝,自從嘉禾殁去之後,我從未在許子攸身上看見過這般神采,不忍打擾,吩咐乳母好生照顧,便帶着碧兒離開凝香宮。
從凝香宮踏出,夜色已朦胧一片,草草用過晚膳,心中擔憂着靜姝,想着許子攸定能将靜姝照料穩妥,稍稍安下心來,躺在貴妃榻上,不知不覺的睡了過去。
混沌中隻覺得有人輕聲踏入内殿,看見我熟睡在榻上,歎了一口氣,極溫柔的将我從榻上抱起,聞着熟悉的味道,我在他懷中尋了個更舒服的位置,沉沉睡去。
一早醒來,隻覺得脖子酸疼,碧兒掀開輕紗帷幔,見我醒來一臉喜色,打趣的說道:“娘娘醒了,陛下一早就上早朝去了,今早奴婢入殿,可吓壞奴婢了,陛下朝服未脫,抱着娘娘在床榻上閉目坐了一夜。”
我禁不住愕然,他竟不忍将我放下,抱着我在床榻上坐了一夜,難怪我一醒來脖子便有些酸疼,想着他挺拔的身軀,在床榻上呆坐了一夜,不禁有些心疼。
碧兒極爲貼心的爲我揉着酸疼的脖子,聽她說道許子攸在凝香宮照顧靜姝一夜,今日靜姝高熱已退,不由的安下心來。對于靜姝,我隻能說我将她照顧不周,幼時她十分親近我,可那時我太過繁忙,難免疏于親近,卻不想她****長成,看着她與許子攸親近,心中也難免落寞傷懷,愧疚不已。
想着許久未去啓兒的慶雲宮了,便乘了鸾駕前往慶雲宮。
慶雲宮一如從前,啓兒不喜歡太多侍從,慶雲宮便隻留下幾個貼身伺候的人守在宮中,見我前來,紛紛行禮,我扶着碧兒的手問道:“皇子可下學回來了。”
殿門口的内侍互望了一眼,點頭稱是。
未及内侍高宣,我便扶了碧兒的手直入慶雲宮,正巧看着啓兒氣急敗壞的模樣,司甯在一側笑的嘴都合不攏。見我進來,啓兒連忙收住臉上怒意,與司甯一同向我請安。
“兒臣還未去合歡殿與母後請安,怎麽母後親自過來了。”啓兒衣衫有些淩亂,未及弱冠,向來烏黑的頭發隻用一隻玉簪挽着,連頭上玉簪也微微斜了。
司甯倒是一臉笑意,我看着司甯與啓兒的神情問道:“母後聽說你在武思堂出了點事,便過來看看,怎的搞得如此狼狽。”
正思量着,殿外傳來陣陣腳步聲,我擡眸望去,竟是章敏姑姑與李明顔帶着婢女來了。
章敏姑姑一身碧色錦緞,宮服雲髻,端莊華麗,她身爲皇家女兒,向來容儀整齊,最狼狽之時,也不曾見到她有一絲不整,反觀李明顔,一身素服,珠翠盡除,自從大哥走後,她便獨自守着肅親王府,章敏姑姑勸慰過多次,讓她返回李府,她也沒有答應,執意守着肅親王府,爲大哥守節。曾經我不喜李明顔桀骜跋扈的性子,待她也并不親熱,如今看來,她倒是個忠貞節烈的女子。
“這下着雨的天,姑姑與王妃怎麽過來了?”我見她們進入殿内,俯身與我行禮,急忙讓她們起身。
落座之後,章敏姑姑與我寒暄了幾句,李明顔隻安靜的在一旁,望着窗外連綿不絕的秋雨,偶爾側過臉看向我。
我知姑姑與李明顔雨天前來,定是有要事相商,看着李明顔偶爾擡起頭看向我,眼眸中盡是蒼涼,我緩緩說道:“司甯在宮中伴讀也有快十五了,等他滿了十五,本宮就讓他返回肅親王府。”
李明顔眼中閃過喜色,章敏姑姑松了一口氣,說道:“隻是小王爺性子随着王爺,倔着呢。”言語中盡是無奈。
雖大哥離去,對李明顔無疑是個沉重的打擊,而今,隻有墨司甯,才能使李明顔有也許安慰,雖不是親生的,但按照李明顔對大哥的深情,定會将墨司甯視如己出,如今肅親王府已經沒了大哥,斷斷不能失去墨司甯這個世子。
“司甯這孩子,雖性子倔強,卻明白事理,當初我讓他留在皇宮,一則是想他伴着啓兒,兩人一同讀書,相互勉勵,再則是不想他回到肅親王府,總想起大哥之事,免生悲懷,倒是本宮小瞧了司甯,他比我想的更堅強。”想起司甯倔強的性子,自從大哥離去,他雖沒透露出半分悲戚之色,但啓兒卻告知我,司甯常常夜不能寐,獨自望着西北出神。
章敏姑姑聽我這樣說道,容色緩和,轉頭看了看李明顔,說道:“如今肅親王府也隻得司甯一個子嗣,縱然明顔多不得王爺喜愛,終歸司甯是王爺唯一子嗣,定然明顔視若己出,也不枉我老來還操心兒女。”
我看着姑姑眉角已有些細紋,心中不忍,檐下雨水依舊不停,我轉頭對李明顔說道:“王妃放心,司甯定會好好侍奉王妃。”
碧兒送走章敏姑姑與李明顔,我獨自站在廊前,伸手接住檐下落下的雨水,秋雨微寒,落入掌中帶來陣陣寒意,看着掌中的雨水漸漸漫出,轉眼碧兒撐了紙油傘歸來,看我隻着了單薄衣衫,趕忙将回殿拿出披風爲我系上。
秋雨纏綿,一日的雨水竟落了一整天,蕭宸的木蘭圍場也因這場秋雨而興緻恹恹,倒是啓兒與司甯冒雨秋狩,吓得随行侍從好一陣擔憂,蕭宸倒是朗笑着稱贊二人,興之所至,不畏風雨。
我曾遣人送往木蘭圍場書信,讓蕭宸待雨停歇之後來湯泉行宮泡泡溫泉,蕭宸身有舊創,溫泉對他的舊創多有益處,他倒是遣人來告知我,難得抛開國事,待天朗氣清,定要盡興,國務繁忙,隻能暫在木蘭圍場處理政事,如此一來,我與他雖隔着不遠的距離,卻也分隔兩地。
難得有着這樣悠閑的時光,我就安靜的呆在湯泉行宮,與一同前來的命婦貴女閑時猜謎,泡溫泉,寫詩作對,反倒令我樂不思蜀。
我斜卧在貴妃榻上假寐,三哥從前就老愛笑話我,說我一向懶怠,若是能躺着決不坐着,若是能坐着,絕不站着。我倒是覺得他剖析的十分精确,想到以前,不禁有些傷感,慵然的撐起身子,喚了兩聲碧兒,無人應答,這丫頭自從來了湯泉行宮,越發疏懶起來,殿外婢女聽見呼喚,匆忙入内,告知我,淨玄大人來了,碧姑姑說出去會兒。
我嘴角含笑,起身赤足着了繡履,拖着長長的裙裾,繞過回廊,遠處傳來一兩聲女子踢彩毽的嬌笑,我偏過頭望過去,看見一身淺碧色宮裝的碧兒與黑服勁裝的淨玄,碧兒緊抿着嘴唇,淨玄一臉漠然的看着前方,看見我緩緩而至,碧兒趕忙走向我,将手中的柔衾披在我身上,輕聲說道:“淨玄大人來了,奴婢見您在午寐,便沒有打擾。”
我揚起頭,淨玄依舊站在原地未動,隻轉頭看向我,沉默了片刻,走到身前,依舊冷漠的言語:“陛下遣我來告知娘娘,陛下明日返回帝都,娘娘是否一同返回?”
不知不覺已在湯泉行宮呆了半月,我盯着他身後一叢木槿,不理會淨玄,繞過他的身後,俯身看着粉色木槿,低低喃語:“木槿也開了,二哥王府中的薔薇也該謝了。”二哥不喜其它花卉,倒是對薔薇獨獨憐愛,王府之内四處可見各色各式的薔薇淩然盛放。
淨玄低頭看着我,碧兒望了他一眼,極快的收回目光,我起身看着淨玄,說道:“那就請淨玄大人替本宮回複陛下,明日鸾駕返回帝都。”
小小的湯泉行宮因我帶着衆多帝都命婦貴女前來,擠得熱鬧非凡,昨日得了淨玄消息,便讓人告知各院今日返回帝都,待一早收拾好行裝,在碧兒的攙扶之下登上鳳車,身後長長的隊伍卻早已規整完畢,雖已入秋,放眼望去依然是一片盛裝錦繡,珠翠绫羅,掩蓋不住的喜悅,她們自帝都一路跟随我來到湯泉行宮,若是我不言返回,她們也絕不敢先行離去。
蕭宸率領文武百官皆輕騎返回帝都,我的鸾車自然不比他的行程快速,待我回到合歡殿,蕭宸已在宇玉殿處理朝政。
啓兒與司甯踏入合歡殿,我正讓碧兒将在湯泉行宮尋得的一葉夕好好收起,待師叔回來時,可與他一同品嘗。
啓兒入殿便驚呼:“好香的酒。”
“你倒是好靈的鼻子。”一葉夕是湯泉行宮特有的好酒,得竹葉上清晨第一夕晨光露水所釀造,我将手中的一葉夕交給碧兒,讓她好生保管。啓兒快步走到碧兒身邊,拿過碧兒手中的一葉夕,轉身與我說道:“母後就是偏心,如此好酒,老是給師叔祖留着,也不分兒臣與司甯一兩點。”
我笑着看着他,讓碧兒将一葉夕給他,說道:“你師叔祖就這點喜好了,若是知道你與他搶,可不得跟你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