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夫君母親離去,二哥身亡,三哥不辭而别,大哥戰死沙場,一連串的變故,直叫我悲痛欲絕,月光如水,我正在臨水桟廊上,蕭宸走近我,輕輕的将我擁在懷中,濃濃的酸澀湧上。
蕭宸已經下旨,禦駕親征。
他擡手,輕輕撫在我的臉頰,掌心濕潤,竟是我的淚。
“你怨我嗎?”他的聲音中竟然帶着一絲發顫。
我擡眸看着他,今夜的月光似乎格外明亮,照的我心裏無比發涼,我在心裏問自己,我怨他嗎?
若說沒有,卻是假的。
可我如何能怨他,天下蒼生,百姓黎明,正處于水深火熱之中,若他不出戰,那麽戰争将經年不息,我如今已經失去了所有親人,唯有他,我隻剩下他,說到底,我遠不如看起來那麽淡然自若,我隻是一個女人,一個害怕失去,害怕離别的孤獨女人。
我在心中将自己的唾棄了萬遍,比起那些在戰火中家破人亡,妻離子散,骨肉分離的人,我又何其有幸,我不能怨,我不能恨。
我撫上他的臉龐,微微搖頭,卻被他猛然抱在懷中。
“你等我。”耳畔響起他堅毅的聲音,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身子微微顫抖,洩露了全部的痛楚與無奈。
我将頭深深埋在他的胸前,用力點頭,淚水洶湧:“我等你,我會等你,在宇玉殿等你凱旋歸來。”
“我今生何其有幸,得妻有你。”他低下頭,深深的看着我。
元啓四年九月十二日,蕭宸率領三十萬王師北上禦駕親征。
先遣龍骧将軍鄂宏爲前鋒主将,率五萬輕騎勁旅日夜兼程,馳援骁騎大将軍文嗣忠。
命副将劉星燦與範志各率五萬輕騎沿道屯守,兵分兩路,一軍繞道雷澤,一軍自水路緩援林良關。
蕭宸率二十萬王師直抵西北,三軍集于距林良關不過百裏的颍州。
魏相國留帝都監國,淨玄自暗處行于人前護衛帝都安危,都督糧饷之事。
蕭宸禦駕親征消息傳開,軍心鼓舞,天下爲之振奮,蕭宸如此傾盡全力與雲慕白一戰,自然所向披靡,所到之處,盡收失地,魏相國雖年事已高,卻威嚴自存,且朝中衆多大臣都是魏相門生,與淨玄一明一暗,相輔相成,不若北面戰事激烈,帝都自是一派平和光景。
轉眼之間,我的壽辰已到,一早我便收到蕭宸遞給我的第一封家書,沒有多餘的隻字片語,隻道一切安好,盡在掌控之中。我握着手中薄薄信紙,不禁落淚,這是我收到最好的壽辰禮物。
今年壽辰我命内侍府不必操辦,各府各院的賀禮仍然源源不斷的送入合歡殿,我看着堆積成山的賀禮,心中細細盤算,師叔一入合歡殿,眼神一亮,驚歎了一聲:“這麽多稀世珍寶。”
我看着師叔閃閃發亮的眼神,與他相視一笑,轉身吩咐碧兒将内侍監總管叫來,我讓内侍監總管将今年的賀禮全都返還各府各院,又傳下消息,如今戰火四起,百姓流離失所,遣内務府将合歡殿内名貴珍寶悉數拿出,沿途舍粥棚,救濟那些流離失所的百姓,帝都各府得此消息,皆紛紛效仿,派遣家丁護衛設立粥棚。
師叔狡黠的眼神看向我,我會心一笑,報以他一個更加燦爛的笑容,他将手中酒壺拿起,我走過去奪過他手中酒壺:“今日我的壽辰,師叔就沒說請我喝一杯。”
師叔哈哈大笑,叫來碧兒拿出兩個酒杯,師叔舉起酒杯,似模似樣的說了句:“恭祝娘娘芳華絕代。”我被他的樣子逗樂,想要伸手扯他的胡子,他反應極快,一把護住自己的胡子,嘴裏說着,“早知道你有此一招。”
淨玄依舊一身黑衣入内,看着我與師叔喝酒,擰眉看着我兩,我問道:“可是北面傳來消息。”
淨玄說道:“今日捷報,陛下已奪回林良關。”
我與師叔聽聞,不禁喜上眉梢,我讓淨玄坐下喝酒,他仍立在原地不動,我佯裝發怒,說道:“你忘了,上次你還欠我一件事。”他聽聞才緩緩坐下,拿起酒杯淺酌。
師叔看着我與淨玄,我告知師叔:“我赢了他一盤棋,他答應幫我辦一件事。”想起這已是許久之前的事情了,不禁莞爾,蕭宸讓淨玄護我安危,父君母親離去紫陽府之後,他便時時與我下棋,初初我根本赢不了他,他的行事作風像極了蕭宸,棋盤之間,運籌帷幄,我每一步他都能盡得先機,我屢戰屢敗,屢敗屢戰,那****千辛萬苦赢了他兩局,卻笑着與他說道:“既然我赢了你,那你就要答應我兩件事情。”我至今都還記得他當時錯愕的神情,我繼續說道,“放心,我不會爲難你,第一件事嘛……”我細細打量他,戲谑的說道“我從未見過穿過黑服以外的衣服,你什麽時候換件别的顔色與我看看。”第二****便換了一身月白長袍出現在我面前,我向來知道淨玄容顔俊俏,卻不想他身着月白衣衫,更加豐神俊逸,衣袂翩翩,碧兒站在我身側,早已看得出神,他不理會我與碧兒,默默将棋盤擺好,向我做了個請的手勢,自此之後,我就再沒赢過他。
師叔笑的合不攏嘴,看着淨玄:“沒想到你小子也有栽跟頭的時候。”
月光如水,高懸在夜空,酒至半酣,我讓碧兒将我的琴拿來,我凝神垂眸,扯過兩根錦帶,将廣袖攏起,素手撫弄,音色清正發出,我指下輕挑,琴弦餘音尤其婉轉,天籁般的琴韻已袅袅而起,淨玄從袖中拿出一隻碧色長笛,一縷空靈笛聲随琴音翩跹而起,如同四月清風撫柳,行雲流水,笛聲陡轉,激昂飛揚的笛聲讓我稍稍失神,我擡眸看見淨玄無動于衷,随後翻轉手指,琴聲越拔越高跟随笛聲,飛揚跋扈,似千軍萬馬,百戰陣前。音律戛然而止,淨玄已收回玉笛,指節泛紅,站在遠處看着我,我起身擡眸直望着他,隻覺得指尖發燙灼熱。
師叔連連說了幾個好字。
我打趣的問道師叔:“你除了喝酒,懂琴韻嗎?”
師叔捋了捋自己的胡子:“聽着好聽就行了,誰說一定要精通琴韻,不過老夫聽說過,意由心生,曲随心轉,淨玄的笛音不錯,你的琴聲也曼妙,你兩本應都是豁達之人。”
我與淨玄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