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一眼禦座上的蕭宸,轉身步入内殿,一身素衣宮服的許子攸衣衫淩亂,鬓發已散,緊緊的摟着懷中的小人,身側婢女輕聲勸慰她就是不松開自己的手,将嘉禾緊緊的摟在懷中,目光呆滞,一隻手輕輕的拍在嘉禾身子上,口中吟唱着童謠。
衆人見我進來,連忙行禮,我行至許子攸身旁,想要抱過嘉禾,她卻猛然将我推開,将嘉禾在懷中摟的更緊。
我擡眼看見許子攸的貼身侍女,她低着頭向我微微搖頭,我愣住。
“小風兒輕輕吹,寶寶快快睡,小星星,挂天上,月光帶着嘉禾入夢鄉……”許子攸一聲聲的唱着,傳入耳中。
我心中不忍,閉上雙眼,還記得前些時日嘉禾許子攸帶着她來合歡殿問安,搖搖晃晃的爲我行禮,口中喚着“娘娘……”
我站直身子,屏神向許子攸走過去,将她懷中的嘉禾一把奪過來,許子攸看着我如同發怒的母獸一般,惡狠狠的看着我:“你們都要害我的嘉禾,都要害她……”身後立刻有内侍将許子攸按下,我趕忙吩咐:“别傷了昭媛。”
我知她如今悲憤攻心,失卻理智,我抱住嘉禾,看着她如玉的小臉已經失去氣息,雙眼緊緊的閉着,跟睡着了一般,腳下空軟,碧兒連忙扶住我,我忙招了太醫入内細細照看許子攸。
将嘉禾放回許子攸懷中,許子攸立馬摟住嘉禾,不讓任何人靠近。
我轉身離開内殿,見我出來,擡眸看向我,眼中悲怆不已。
“陛下,陛下,陛下饒命啊。”洛雪蓮發出凄厲的求饒,狼狽的拽着蕭宸的衣服下擺,妝容已毀,宮裝早已淩亂。
蕭宸帶着恨意一腳踹開洛雪蓮,憤然起身:“你如何下了手,嘉禾才那麽小,她才兩歲,你這毒婦,如此蛇蠍心腸。”
“陛下,陛下,臣妾冤枉啊……陛下饒命啊。”洛雪蓮凄厲的聲音不斷自口中發出,我端坐在鳳榻上,冷眼的看着洛雪蓮瑟縮跪在地上。
“來人,将這個賤人拖下去,謀害皇嗣,罪不容恕,即刻褫奪封号,幽閉冷宮,待許昭媛清醒之後親自發落。”冷冷的聲音不帶任何情感的說道。
身後立馬有侍将将跪在地上的洛雪蓮帶走,洛雪蓮口中還不斷的向蕭宸求饒,“臣妾冤枉的,陛下明察……”
我冷眼看着洛雪蓮遠去,想着嘉禾小小年紀便手到洛雪蓮的殘害。回來之時,碧兒便告知我,許子攸帶着嘉禾在禦花園玩耍,遇見來賞花的洛雪蓮,洛雪蓮見嘉禾玉雪可愛,便獨自帶來嘉禾玩耍,洛雪蓮自幽禁之後,性子收斂了許多,對玉雪可愛的嘉禾也向來寵愛,許子攸也放心的将嘉禾交給洛雪蓮帶去蓮花池,許子攸久久不見嘉禾歸來,便去尋找,卻在蓮花池發現洛雪蓮将嘉禾往池水中按下……
我默默的閉上眼睛,無法想象洛雪蓮如何将那麽小的孩子狠心的往那冰冷的蓮花池中溺去,隻覺得周身寒冷,我起身站在蕭宸身邊,蕭宸轉身厲言喝道:“都給朕滾。”
我拉起蕭宸的手,蕭宸緊捏着拳頭,我不言,轉身離去。
剛行了兩步,他猛然從後面抱住我,下颚枕在我的肩上,悲怆的說道:“我的女兒,沒了……”
我心痛不已,轉身扶住他,柔聲安慰:“我知道,我與你一般心痛。”
第二日,我身着素服,在合歡殿謄寫往生經,爲了父君,母親,也爲了剛殁去的嘉禾。
前朝傳來信息,蕭宸頒下禦旨,追封嘉禾爲無憂順甯公主,晉封許昭媛爲安國夫人,以慰許子攸的失子之痛。
碧兒在身後緩緩說道,我輕聲應道:“如此殊榮,恐怕也彌補不了許子攸的失女之痛。”
我将謄寫好了的往生經拿起來,迎風吹幹墨迹,閉上眼睛雙手合十,虔誠的默念了一遍往生經,才交與碧兒收起來。
睜開眼便看見羽熙站在面前,尚在孝期,她一身素衣,頭上珠钗盡去,俯身行禮,我扶起她來,也不似平常那般活潑。
我微笑着看着她,她輕聲說道:“王爺讓我來看看娘娘,近日發生了太多事情,王爺……擔心娘娘。”
近日卻是太多事了,父君母親相繼離去,嘉禾殁去,連洛雪蓮也被打入北宮,我曾以爲我與蕭宸的日子将會這樣平靜祥和的度過,卻不想依舊抵不住世事無常,求而不得。
我看着殿内的明珠,光華流珠照耀在光滑的地闆上,拖曳的素白長裙折射出柔和的光澤,我緩言道:“本宮沒事,父君與母親離去,我縱然心傷,但是他們相攜而去,是爲圓滿,隻是本宮萬萬沒有料到嘉禾。”
碧兒遣了侍女送來雪頂含翠,羽熙端起茶盞,吹開漂浮在水上的茶葉,緩緩說道:“逝者已矣,娘娘不該如此心傷。”羽熙真心勸慰道。
我悲怆而言:“宮中好不容易得了這麽一個孩子,就這樣沒了,陛下心裏也不好受,獨自将自己關在乾元殿,誰也不見。”
“倒是便宜了那洛雪蓮,陛下沒有淩遲處死,隻是打入冷宮,若是誰傷了我的寶兒,我定要與他以命相搏。”羽熙咬緊了牙關說道,我知她有了寶兒,便将寶兒視爲心頭肉,可念誰不是将自己的孩子當做掌中珠,心頭肉一般呢。
我想起洛雪蓮被拖走之時無限凄厲的場景,心中也是一番怅然。
我與羽熙細細的說了些話,尋出父君錦匣中的長命縷,交給羽熙:“這是母親在我幼時親手爲我做的,今日我送給寶兒,你替我帶給她,願她長命百歲,平平安安。”
羽熙叩謝,拿起長命縷細細打量,欣喜的說道:“母親手藝這般好,真好看。”
我莞爾一笑,憶及母親編制着五彩長命縷的樣子,母親琴棋書畫,女工丹青無不精通,這五彩長命縷母親更是做的用心精緻,幼時我十分喜愛。
“娘娘,我聽王爺說二哥最近倒是挺寵愛一個新入府的歌姬,父君母親喪期期間,二哥也時時要此女陪伴,連王爺幾次相邀都沒赴宴。”羽熙不經意的與我說道。
我素來知道二哥心性,自從蕭宸登基,他便寄情山水,隻顧遊山玩水,肆意而爲,心思更不在朝政之上,我也不勉強,隻望他能做個平安的閑散王爺,卻不想他如此荒唐:“二哥素來風流随性,如今父君母親喪期,羽熙你讓三哥将此物帶給二哥。”說完從錦匣中拿出那副母親的丹青,卷軸已有些泛黃。
羽熙收下丹青,行禮告退。
我緩緩拾階而上,側卧在貴妃榻上,閉上眼睛養神,朱唇輕啓:“碧兒,本宮乏了。”
碧兒爲我輕撫整理鋪散一地的秀發,柔聲說道:“那娘娘歇歇吧。”
我攜了碧兒前往長春宮探望許子攸,剛踏入殿内,四處寂靜無聲,帷幔低垂,昏暗沉重,床榻上許子攸披散着長發,目光呆滞的蜷縮在一團,如今冬日已近,她卻隻着單薄裏衣,手裏緊緊的拽着一件小肚兜。
我擡手,碧兒退出殿外,我緩緩走向床榻,嬌俏的臉上不帶一絲血色,仿佛嘉禾的離去便帶走了全部的生機。
我側身坐在榻上,拉起她的手,她呆滞的目光有些凝聚,看向我。
“養好身子,将來再爲陛下添一位皇嗣。”我輕聲說道。
她看了看手中的大紅肚兜,眼中的淚不斷落下,緊緊摟住我,口中喚道:“娘娘,娘娘……”
我輕撫她的脊背,安慰說道:“你不該如此心傷,陛下看見你傷心,他心中更加不好受。”我知道蕭宸已經多日不曾踏入長春宮,他不忍看見許子攸傷心,他看見許子攸傷心便忍不住的想到嘉禾。
“洛雪蓮已經被打入冷宮,嘉禾之事本宮覺得仍有些疑慮,雖陛下将她交與你處置,但是未免冤枉好人,也爲了還嘉禾一個公道,就讓洛雪蓮暫且呆在冷宮吧。”我想起洛雪蓮那日口中聲聲高呼冤枉,心中早存疑慮,已讓淨玄暗中查訪此事。
許子攸眼中帶着恨意,聽我這樣說隻深深點頭:“一切聽從娘娘安排。”
我讓侍女伺候好許子攸調養好身子,便帶着碧兒離去。
元啓四年四月,晟國傳來國書,雲親王雲肅凡薨逝。
親王之位世襲傳承,前任親王薨逝,則由世子承襲,承襲必須由朝廷頒布昭令,昭告天下,方爲名正言順,得聖心,順天意。
無言在身後說道,蕭宸已經下旨,讓澤恩王雲慕白親赴帝都,接受朝廷世襲封賜。
我站在合歡樹下,深嗅着風中傳來的香味,雲慕白,此人恍若前世之人,如今想到被他挾持的事情,久曆眼前,揮之不去。
自蕭宸一統三國,雲慕白劃地封王,西北大哥坐鎮西北,卻也相安無事。
五月十五,日照當空,雲慕白入帝都,接受朝廷昭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