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29章 乍暖還寒(二)

我扶着父君踏入殿内,看着空曠的宣政殿,曾幾何時,我在此見證了兩位君王踏上雷澤至高無上的權利巅峰,也親眼目睹了舅父與雷旭哥哥的死亡,我問道父君:“父君,您當初爲何選擇禅位紫陽宸。”

父君凝望着高處的王座,緩緩說道:“你已經知道紫陽宸便是蕭氏王族的後裔了吧。”

我默默點頭。

“百年前,祖父出身東方世家,蕭氏王族統領天下四百年之久,然而天下合久必分,眼見天下之勢已成頹敗,外莽入侵,而蕭帝雖身居高位卻無治國之才,蕭氏王朝絲毫沒有還擊之力。晟傲天雖是晟族子弟,卻是低賤歌姬所生,不得家族喜愛,遊曆東方與祖父不打不相識,惺惺相惜,結爲異姓兄弟,晟傲天此人雄心壯志,心中早已看不慣蕭帝的種種作爲,舉兵起義,晟傲天得祖父相助,奪得蕭氏天下,可此人卻打壓有功之臣,祖父幾次三番從晟傲天手中逃脫,在暗衛的護送之下返回東方建立大瀛洲自立爲王與晟國分庭抗禮。”父君似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之中。

太祖父墨昂臨死之前交與祖父一封書信,告知祖父他曾與晟傲天約法三章,若奪得天下,定擁立晟傲天爲帝,太祖父将劃地東方爲王,豈知天下大定之後,晟傲天卻反口不認協定,三番兩次暗算開國功勳墨昂,墨昂早看出晟傲天已有反噬之心,當年宮傾之時,蕭帝一根帛帶将自己吊死在宣政殿,後宮女眷皆被皇後方氏賜死,當墨昂率先帶着親兵踏入後宮,昭陽宮内滿是口眼出血的妃嫔,早已殁去的皇後方氏手中拽着一方明黃襁褓的一角和一方泛黃的錦帕,錦帕下角寫着“東華”,大瀛開國帝君墨昂,字東華,我不知那是太祖父是否悔恨,隻知道墨昂從皇宮暗室發現了一名暗衛渾身浴血,眼神直瞪着墨昂,清脆的嬰孩啼哭從暗室深處發出,暗衛驚恐的看着墨昂,墨昂走向昏暗的房内抱出裹着明黃襁褓的嬰孩,交給暗衛,放走了他。

太祖父放走了蕭氏皇族最後一絲血脈,蕭帝看似無爲,卻早已看出晟傲天的野心,将巨大的财富早早轉移藏于現在的紫陽府地下,将幼子交給親信之人,晟傲天遍尋不到蕭氏王朝珍寶,使得晟國初立之時,虛有其表卻國庫空虛。

而後太祖父臨死之前曾見過那名暗衛,暗衛将晟傲天逼宮勒死老父的真相告知太祖父,太祖父臨死之前愧疚不已,原來自己的所作所爲都是在助纣爲虐,駕崩之時親手所書:“還政于蕭。”囑咐祖父若他日蕭氏王朝的後裔歸來,定将朝政歸還,算是彌補當年的過失。

原來父君當初得知了紫陽宸的身世之後便禅位與紫陽宸是這個因由。當日父君将太祖父的诏書交給了紫陽宸,原來紫陽宸隻是拿回了屬于自己的東西,這本該屬于他的萬裏江山。我不禁覺得痛心不已。

我伸手将父君鬓邊被風吹亂的鬓發整理,心中說不出的感慨。思及曾看過的史書,記載着蕭氏皇朝末代皇後的隻言片語:“皇後方氏,出身東方世家,溫柔躬淑,禀持内惟……”

身後傳來碧兒的聲音:“帝姬,魏相來了。”

我微微點頭,魏相一身朝服,鬓發已經斑白,跟随一名内侍入内,行禮,我将魏相親自扶起。

“魏相可是有緊急之事?”我問道。

“啓禀帝後,經老臣暗中查訪,禦史台左都督趙寅浩暗中與晟國有過書信往來,并且使用的都是暗語,老臣已将趙寅浩全家下獄,原來趙寅浩是晟國雲府早年派往雷澤的細作,趙寅浩已在獄中自盡。”魏相緩緩與我說道。“趙寅浩家眷當如何處置?”

趙寅浩此人我不謂不熟,曾經他救過我的命,曾記得那是外祖父的壽辰,二哥得了父君之令攜帶壽禮前往雷澤給外祖父賀壽,我哭鬧着我也要跟着去,父君被我吵得沒辦法,隻得讓二哥帶着我一同前往,初到雷澤大地覺得一切都是那麽新鮮好奇,趁着二哥不注意,自己獨自偷溜出宮,正當我沉浸在玩樂之中,飛奔而來的馬匹呼嘯着從身後傳來,我來不及躲閃撲倒在地,眼見馬蹄高高揚起,我驚恐的閉上雙眼,以爲難逃一劫,趙寅浩撲身飛過來,一掌劈在馬頭上……當我睜開眼時,才驚覺已在馬蹄脫險,九死一生。

我扶着驚恐不甯的胸口,看着眼前一臉肅穆的中年男子,他隻笑着拍了拍我的頭,便轉身離去,而後,我在外祖父的壽宴上曾見到過他。二哥得知他曾救過我,帶着我親自前往他的府邸答謝。

那般儒雅肅穆之人,我的救命恩人,爲何就成了雲慕白的細作?

“誅連……”我沉思了片刻,狠心已下。說出這話之時,連自己也微微怔住,拽緊了拳頭,堅定的說道。

我擡眸看見魏相眼裏一閃而過的眼神,将淩厲的眼神看向他,他連忙收住自己的眼神,我也不知我什麽時候變得如此殘暴,經過了這麽多生離死别,我早已不是曾經仁慈的自己了,我也不能允許自己再做曾經那個仁慈的帝姬。仁慈無法使我在這世間生存下去,也無法使我有資格傲立在紫陽宸身側。

“老臣領旨。”說完便要退出大殿,我走過去扶住魏相,魏相連聲惶恐。

我輕聲與魏相說道:“帝後之事,還望魏相國節哀順變。”

魏相閉上眼睛,沉默片刻之後,向我告禮退出大殿。

我轉身看着父君,父君說道:“然兒,你此刻已不是在父君膝下承歡的帝姬……”父君頓住聲音,沉默片刻,“父君很欣慰。”

我頭戴鳳冠,層層琳琅珠翠雍容華貴,織金繡鳳的鳳袍着身,曾經我覺得無比沉重,如今卻也已經習慣……

醒來之時已經日暮西垂,碧兒一臉擔憂的看着我醒來,急忙喚來早已等候在外的太醫。

太醫匆忙入内,最後的記憶隻記得我帶着碧兒登上高高的城樓,冷眼看着午市前跪着等待儈子手行刑的趙氏家眷,一陣哭聲呼天搶地,我卻覺得心中猶有一塊大石緩緩壓下,聲音也越來越模糊……

師叔立于太醫之首,看着我醒來,松了一口氣,我遣散滿室婢仆太醫,留下碧兒與師叔。

我扯過一絲笑容與師叔說道:“師叔有口福了,雷澤王宮珍藏的昆侖觞可是世間難尋的好酒,我讓碧兒給你尋些來。”

“胡鬧。”師叔厲聲打斷我,“身子都虛弱成這樣了,還說什麽酒不酒的。”

“我的身子,我自是知道。”我低下頭,看着被衾上繡着的紫色祥雲,我心中何嘗不知,連日操勞,已積勞成疾,早前被雲慕白挾持受了種種磨難,而後腰身受了劉勇一刀之後,我便時常感覺氣息不穩,卻沒有此次來的猛烈,直接暈倒在了城樓上。

師叔歎了一口氣:“時疫已将控制,你不必擔憂了。”在王宮中見到師叔,我便知道師叔已經将時疫控制住了。

我低笑道:“若是小小時疫都難倒了藥神師叔,那恐怕要大大折了藥神的招牌了。”

“就知道打趣師叔。”師叔一臉戲谑的與我說道。

殿内良默已久,師叔緩緩說道:“我已讓淨玄去叫紫陽宸那小子回來了。”

我一聽,急忙起身,碧兒扶住我,如此緊要關頭師叔卻将紫陽宸叫回來,可轉念一想,按照紫陽宸的做法,他未必會回來,思及如此,似不願直面一般,江山曆來重于美人,縱觀曆史,雖有妲己誤國,褒姒之禍,可紫陽宸不是那烽火戲諸侯的周幽王亦不是那殘暴無道的商纣王,我亦成不了妲己褒姒之流,紫陽宸怎麽會爲了我這小小的昏厥便放棄呢……不由心中苦澀難堪。

“師叔,您告訴我,是不是,我已……”我無法接着說下去。

師叔看着我,撫平衣衫上的褶皺:“我隻是不想紫陽宸後悔。”師叔說這話時,眼裏的悲怆令我心中明朗,既然如此,那便是天意所爲。

我怔怔半晌,不能言語。

我讓師叔不要将這些事情告知父君母親,我不想父君母親再爲我擔憂,他們殚精竭慮了半生,如今是該讓他們遠離紛争,安享晚年的時候。

打定主意,我幫母親收拾了簡單的行裝,讓父君帶着母親前往紫陽府,告知母親,紫陽府風光秀麗,安定祥和,自有一番風味。

母親拉着我的手,如同幼時那般,不願離去。

我隻得望着父君,父君看着我與母親,與母親說道:“既然然兒已經安排好了,我們去吧。”

我伏在母親懷中,留戀不已。

送走父君母親那日,春日已經來臨,我将母親親自扶上馬車,爲她整理了發髻上的珠花,摟着母親溫暖的身子:“然兒過些日子就來看望您與父君。”

我胸悶的時間越來越長,越來越頻繁,昏睡的日子也越來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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