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一國帝後,哭哭滴滴成何體統。”父君尊嚴無比的聲音帶着怒意自頭頂響起,母親将我扶起來,我一把擦幹自己的淚水,父君說得對,我早已不是他們身旁撒嬌無邪的小帝姬,而今我已是一國帝後。而我從不曾想再見到父君母親不是在輝煌華麗的宮殿裏,而是在此四面楚歌的境況中,心中愧疚不已,卻隻能強忍心中酸楚。
雷旭哥哥讓衆位将士先行離去商議,母親摟着我,無限愛憐的看着我,一聲聲的喚着“然兒,然兒……”
我細細的與父君和雷澤哥哥講着紫陽宸的部署,父君面露贊許之色。
“可是,灏兒按照行程已經到達雷澤王城,卻遲遲不見他入城。”父君一臉擔憂的說道。
“女兒在城外見到許多感染時疫的百姓,那條路是大哥入城的必經之路,怕是見到那些百姓耽誤了大軍行程,女兒已讓藥神師叔在那裏診治百姓,不出兩日,大哥必定入城,趕來支援。”
“兩日時間,大軍尚能拖延,若是再延誤,恐怕龍嘯關不守。”雷旭哥哥将心中疑慮說出,我已知雷旭哥哥守城這幾日,死傷衆多,看着他們一臉疲色,我心中更是愧疚不已,緊緊的抓住母親的手,曾經軟玉溫香一般的手指尖有細細的薄繭,不知父君與母親離去的這一年是過得怎樣的日子。母親拉着我的手,對我寵溺溫柔的笑着,一如往前,使我心中更加愧疚。
寒冬将過,春日臨近,夜晚的雷澤依然很寒冷,仰望夜空,一顆星星也沒有,不知道紫陽宸那邊的情況怎麽樣了,隻從淨玄那裏得到隻言片語,劉星燦自告奮勇帶領了三千兵馬自晟國後方突襲雲慕白糧草押送,而紫陽宸再次前往晟國,直搗黃龍,想要一舉将晟國拿下。
聽着帳外已經敲響了子時的梆聲,心中稍稍安定,我掀開帳簾,一股刺骨的寒風拂過刮在臉上像尖刀一般疼痛,我望着高處城牆,雷旭哥哥依舊一身戎裝的站在城牆上,如同雕塑一般。
我将大裘披在雷旭哥哥身上,與他一同看向城樓下的一片土地,黑色的土地沾染上鮮血,已分辨不出本來的顔色,即使在寒風中,也能嗅到傳來的血腥之氣,不知曾經此地是一番如何的修羅地獄,雲慕白在城外十裏地處駐軍安營,此處望去,仍可隐隐約約望見遠處駐紮的微微火光,雷旭哥哥死守龍嘯關,鞏固着雷澤最後一道防線,我們都知道,若是被雲慕白突破了龍嘯關,他便可長驅直入,直抵雷澤王城,我與雲慕白朝夕相處了一個月,此人心機深不可測,雖然臉上時常挂着和煦的微笑,但是我知道,他的心遠不比他的臉來的無害。
“我是不是特别沒用,連自己的子民都保護不了。父君怕是失望了……”雷旭哥哥拽緊了拳頭,眼神凝重的與我說道,夜幕在他身後顯得更加濃重。
我将手觸摸着高高的城牆,心中卻不知如何安慰他。
對于一個帝王而言,最重要的莫過于江山不容踐踏,尊嚴不容亵渎。
他緩緩與我說道:“帝後即将臨盆,真不知這孩子身在帝王家是幸還是不幸。”眼裏不忍的劃過,我知雷旭哥哥與帝後魏淑琴的婚盟當時在劉汝文壓迫下與魏相進行的聯姻,他得到了魏相的鼎力支持,也許了魏淑琴帝後的位置,雷旭哥哥在我心中與二哥三哥無異,都是翩翩濁世而遺世獨立的皇子,除了高貴的身份與與生俱來的卓越,從不見他與誰低過頭,我知他雖生于皇室,對權勢地位并不熱衷,曾經我與他和三哥在春日放風筝的時候,他将他的老鷹風筝放的最高,我們都鼓掌慶賀時,他卻扯斷牽住風筝的線,一臉羨慕的與我們說道,他最向往的自由,而今,他卻爲了雷澤接受了與魏相的聯姻,也被雷澤帝君的身份牢牢禁锢在冰冷的王座之上。
我望着他疲憊不堪的容色,伸手将他铠甲上的風霜擦去:“雷旭哥哥,去歇息會兒吧。”
他卻如同沒有聽見一般,夜裏的淩厲疾風吹動鬓發,他望着遠處微微火光與我說道:“然兒,你可怪我與父君?”
我默默的搖頭,我從不曾怪過雷旭哥哥,自從我從雲慕白口中得知舅父最後給他的谕旨上寫了什麽,心中也曾埋怨,誰不想留下萬世清秋給子孫後代,舅父千方百計的讓我來到雷澤,他與雲慕白的心思出奇一緻,舅父應當也是知悉了紫陽宸的籌謀,否則決不會在他彌留之際還下旨月妃殉葬,給雷旭哥哥留下不準将我放回大胤的谕旨,豈止雷澤大地中早已暗流縱橫,不光有紫陽宸的人,連雲慕白都親自前往雷澤扮作國師,若非舅父的一張谕旨,恐怕我也不會被雲慕白劫持,用來脅迫紫陽宸。我就這樣被自己的親舅父算計,籌謀,心中難免失落。
“然兒,你明日一早便帶上姑姑,姑父前往雷澤王城,我将淑琴與我那未出世的孩子交托與你了。”雷旭哥哥眼裏劃過一道淩厲之色,我的手不禁微微顫抖。
“雷旭哥哥,可是有什麽狀況?”我問道。
他緩緩閉上雙眼,沉默良久:“探子彙報,紫陽宸已率兵親征晟國,晟國内自顧不暇,明日一早雲慕白必定奮起攻城,可如今城中隻餘不足四萬将士……”
“不會的,大哥的軍隊已經抵達雷澤,明日必定趕來相救。”我急忙抓住雷旭哥哥的手,緊張的與他說道,我堅信大哥一定會在此之前趕來的。
“但願如此……”
第二日一大早,我便聽見帳外軒鼓震天,我急忙沖出帳外,看見雷旭哥哥與父君站在三軍列隊之前,點閱三軍。
我遙遙相望,雷旭哥哥與父君踏上駿馬舉起手中的劍,厲聲高呼:“城在人在,城破何以爲家。”
三軍似受了極大的鼓舞:“誓與帝君,雷澤大地共存亡。”
我呆愣在原處,雷旭哥哥側身看向我,眼神中帶着堅定與寄托……
我喚來淨玄,急忙去尋找母親,卻四處尋找也沒有發現母親的行蹤,我心中擔心萬分,怕是母親與父君一同上了戰場,想到昨日雷旭哥哥的囑托,我心急如焚,卻也不敢有絲毫耽擱。
時間緊迫,我素手挽缰,催動身下的馬急忙往雷澤王宮奔去,身後的戰火已經開始蔓延,不停地聽見有厮殺的聲音傳來……
我與淨玄一人一騎,飛奔進入雷澤王城,剛入王城,便看見一面大大的黑色帥旗躍然高擎,獵獵飄揚于風中,上面赫然一個銀鈎鐵劃的“墨”字。
大哥終于到了……
我在隊伍最前方看見一身戎裝的大哥,金铠銀甲,盔上一簇白纓,面容如常,日夜兼程,卻不顯疲倦之色。
我與大哥隔着遙遠的距離相見,大哥微微怔住,我騎在馬上與大哥吼道:“父君母親在龍嘯關,大哥速去。”說完不敢有絲毫耽誤,提缰飛奔。
我手持雷旭哥哥的令牌,一路無阻,直入王宮,王宮内平靜祥和,外間戰火連天,厮殺一片,而今隻有這裏還得一方安甯,我撫着上下不安的心直入帝後所居的昭陽宮。
昭陽宮外醫侍,宮女,太醫來來往往,我急忙抓住一名宮女問道:“是否是帝後臨盆。”
宮女匆匆行禮,俯身答道:“帝後昨日便已發作,可到現在還沒有産下皇子。”說完便匆忙離去。
我急忙踏入昭陽宮,聽着一聲聲凄慘的呻吟自内殿傳來,産婆不停的說道:“帝後,用力啊……”
魏淑琴已然體力不支,聲音越來越微弱,我一把掀開簾子,看見她已經昏厥,兩眼翻白,太醫在旁急忙将參片墊在她的嘴裏,我緊緊抓住她的手,附在她的耳邊說道:“雷旭哥哥就要回來了,嫂嫂你可不能放棄……”說着兩行清淚自眼角滑落。
她聽見了我的話,手緊緊地拽住我,口中喘着粗氣,汗水将她的鬓發打濕,黏在臉上,看起來狼狽不堪,我知道我現在的狼狽不下于她,我也隻能緊緊的拽着她的手,在她耳邊不停的與她說道雷旭哥哥,每當她聽到雷旭哥哥,眼裏的目光變得明亮……
一盆一盆染了血的水端出去,又一盆一盆的清水端進來,穩婆焦急的說道:“娘娘你用力啊,再生不下,恐怕皇子有危險啊……”
魏淑琴聽見穩婆這樣說道,更加用力的抓着我的手,口中不斷的呼喚着雷旭哥哥,似用盡了全身力氣一般,魏淑琴松開我的手,我笑着看着已經虛脫的魏淑琴,穩婆抱出一個滿身血污的嬰兒,倒提着嬰兒的腳,用力拍打,嬰兒發出稚嫩的哭聲。
“恭喜帝後,是一位小帝姬。”我不禁破涕爲笑,女兒好,女兒真好,我看着虛弱不堪的魏淑琴,眼裏嘴角洋溢着初爲人母的慈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