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雷旭哥哥眼裏死死的含着淚,不願落下。
舅父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旭兒,雷澤大地交給你。”說着從枕邊拿出虎符和一道明黃絹帛交給雷旭哥哥,雷旭哥哥跪下鄭重的接下。
“父君放心,兒臣定護雷澤大地。”
“父君知道你有治國之才,雷澤大地交給你,孤很放心。”說完舅父欣慰的看着已經長成的雷旭哥哥,少時,轉過頭看着我。如同曾經一般,一臉的愛憐,卻帶着一種我無法參透的神情。
“舅父,您有什麽要交代然兒的嗎?”我拉着舅父的手,帶着濃重的鼻音問道,曾經溫暖寬大的手掌皺紋疊層,顯得枯嵪。
舅父微微歎了一口氣,看着我的眼睛,鄭重的說道:“然兒,你記着,若有一日,你定要護你雷旭哥哥周全。”說完便劇烈的咳嗽起來,拉着我的手卻久久不願放開。
“你們都退下吧,宣禦史監入内。”說完便揮着衣袖讓我與雷旭哥哥離開。
雷旭哥哥扶着依然在啜泣的我,行至殿門,禦史監紛紛入内,舅父喘着粗氣一句一句的吩咐下去,禦史監仔細的記錄着舅父的一言一句,我聽着舅父一句一句的頒下谕旨,最後一句:“月妃殉葬。”我不禁怔住,眼前月妃的身影晃動,嬌豔妩媚,一股異香撲鼻而來。
向來帝王薨逝,無子,無寵的妃嫔殉葬并無稀奇,但是若是帝王親自下令殉葬的極少,放眼四洲之内,卻隻有這寵冠後宮的月妃,我思及月妃與我一般的年紀,想來舅父一向寵愛月妃,不知爲何舅父如此狠心。
雷澤曆一百零四年,雷澤帝雷逸崩逝,雷澤王宮挂滿了素白玄黑的垂幔,上次也是祖父的離去,雷澤王宮也挂滿了鋪天帷幔,宮中哀鍾長鳴,我與雷澤哥哥漫步在空蕩蕩的聖居殿,曾經這個恢弘無比的帝王居所承載了我舅父與我的外祖父,如今,他們都以雙雙作古,隻剩下着冰冷的宮殿與高高在上的王座。我眼裏已沒淚水,目睹了一次又一次的生離死别,我的心,終于也變得足夠堅硬。
雷澤哥哥坐在禦榻前的石階上,看着殿門,兩眼空洞,他終究還是被宿命纏身,不得自由。我走過去坐下,将手覆在雷澤哥哥的手上。雷澤哥哥看着我,扯過一絲笑容。
新帝登基大典相隔一個月舉行。
宣政殿上,金碧輝煌的巨大龍椅迎接着他新的宿主,雷澤哥哥一身墨色蟠龍錦服,王冠巍峨,緩緩走向王座,轉身垂目俯視着玉階下跪着的衆臣,睥睨衆生。
雷旭哥哥登上王座之後,右相劉汝文發動叛變,集合流黨将雷澤王宮團團圍住,劉汝文持劍闖入宇玉殿,卻沒有發現雷旭哥哥的身影,殿内空無一人,劉汝文與親兵暗道中伏,雷旭哥哥挾了劉汝文妻眷入内,當着劉汝文的面将妻眷處死,我不知劉汝文眼見親眷受屠是何感想,隻知道他集結的流黨早已被雷旭哥哥拿下,而劉汝文以犯上弑君之罪五馬分屍。至此,曾經煊赫一時右相劉氏一族不複存在,隻留在史書上堪堪幾筆,便是犯上作亂,意圖弑君。雷旭哥哥頒下谕旨,劉氏一族,凡是年滿十四男子一律處斬,未滿十四發配邊疆,永不入帝都,女子一律充作官奴,永不入籍。
倒是國師玄真,在舅父崩逝前一日便失去蹤迹,雷旭哥哥翻遍了整個玄真宮除了幾個童子之外便尋不獲,如今雷澤哥哥已經掌握了雷澤大地的全權,經過劉汝文一事,雷旭哥哥更像個帝王,生殺予奪,雷霆之勢。
午後初晴,不知不覺又到了初冬季節,一片枯葉被風吹入簾内,輕旋的落在我放在一旁的詩經上,我昨日已跟雷旭哥哥說了将要回去大胤,舅父已經離開,我也是時候該回去了,回到我的夫君與孩子身旁。
午膳過後,我帶着碧兒緩步踏入梨園,還是那一片梨園,梨花樹已經隻剩下光秃秃的樹枝,我伸手撫着枝頭,突然就想起了殉葬的月妃,還是那身绯色的宮裝,牡丹花钿像活了一般,從遠處翩然行到我的面前,昂起潔白的脖頸,眉眼中帶着柔情,看着樹枝上盛開的潔白梨花,淨玄不知何時從暗處走出,看着這一樹枯木。
“月兒從小便喜愛梨花,隻是她見不到了。”依然是淡漠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波瀾。
“你與月妃認識?”我有些微怔的看着一身黑衣的淨玄。
“她本喚作淨月。”像是訴說着一件極爲平常的事情,我震驚的看着他。
淨玄折過一枝梨枝,揣入懷中平靜的與我說道:“月兒去的很安詳,去的時候還喚着哥哥定要給我帶一枝梨花與我。”眼裏有一抹化不開的溫柔。
我扶着碧兒匆忙離開梨園,腳步踉跄,幾欲摔倒,腦子中不斷盤旋着身着黑衣不苟言笑的淨玄與媚眼如絲的絕色淨月,難怪我總覺得月妃的眉眼似乎有些眼熟,可不曾想,雷澤大地的月妃竟是身爲紫陽宸暗衛頭領淨玄的親生妹妹。
我躺在寬大的床榻上,腦子中混沌一片,似睡非睡,模糊中感覺有人緩步向我走來,腳步沉穩,我微睜眼睛看着随風飄動的床幔,輕聲喚道:“碧兒……”
來人不答,行至床榻前止住,我一下驚醒,掀開床幔,眼前之人讓我瞬間睡意全無。
玄真……
“帝後已經醒了吧。”玄真依舊一身青衣道袍,站在床榻前居高臨下的打量着我。
“你……碧兒呢?”我驚詫的看着他,不由的慌了心神。
“帝後不必叫人了,他們睡得很熟。”說完嘴角還挂着一絲詭異的笑容。
我捏緊了拽在手裏的床幔,千百個念頭在心裏盤旋紛雜,身子不禁僵硬發麻。
“你是怎麽闖入王宮的?”
玄真轉身坐在玉桌前,手裏把玩着茶盞,細長的手指撫摸過茶盞邊緣,動作優雅,戲谑道:“帝後就這麽肯定我離開雷澤王宮了。”
原來……他一直就藏身在王宮中,難怪雷澤哥哥翻遍了雷澤王城也沒找到人,四處設了關卡也沒有發現他,原來他一直就藏在雷澤王宮中,也隻有雷澤王宮雷澤哥哥不會派人徹底清查,我****着雙腳觸摸到床榻的冰涼,涼意傳透全身,這人到底是誰?有什麽目的?
“你不是玄真,至少你不是道士。”我看着他一臉戲谑的表情。伸手将頭上的發簪悄悄拿起拽在手裏。
“帝後聰穎過人,我的确不是玄真,真正的玄真在他入宮之前就已經死了。”說着還打量着自己修長如玉的手指,“你既然已經知道月妃是淨月,那麽帝後你可知道雷逸臨死前交給雷旭的谕旨上寫了什麽。”他竟然如此清楚我的一舉一動。
我确實不知道谕旨上寫了什麽,無非就是傳位的诏書。
“谕旨上寫着讓雷旭千萬不能放你回大胤。”玄真平靜的轉過頭與我說道。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胸口因激動上下起伏。玄真走到榻前捏起我的下巴,“果真是傾城絕色。”
“這世間本就沒什麽七彩靈芝,紫陽宸送來的七彩靈芝,此中玄妙,想來帝後應能透析,況且……”他垂眸看着我,“帝後應當感激我讓你見到你舅父的最後一面,若無我的丹藥日日支撐着帝君,恐怕他早已駕鶴西去。”他的一字一句傳入耳中,卻似冰涼鋒利的刀刃紮在心上,我終于明白舅父臨終前望着我眼中劃過的神情,那是愧疚與無奈。
我将手中的發簪抵在他的喉頭,他依然是那副戲谑的表情看着我,我手腕用力,他如玉的脖子上滲出點點血迹,血腥的味道撲鼻而來,他卻笑出聲來:“怎麽不再用點力。”
他一步步的走近我,我被他一步步的逼退,握在手中的發簪止不住的顫抖,抵在梳妝台上,我翻手将台上的玉簪胭脂全部掀翻,豔紅的胭脂灑在地上鋪陳一片胭紅,他捉住我的手腕,手腕吃痛,手中的發簪滑落,跌入胭脂中帶來胭紅飛揚。
“你放手,你放肆。”我怒道,拼命的掙紮,他卻将我的手腕死死的握在手中,絲毫不松懈。
他松開我的手,攬住我的腰,附在我耳邊輕聲說道:“放心,在紫陽宸來之前,我不會動你。”說完我脖間劇痛,眼前陷入一片漆黑。
颠簸的感覺襲來,眼睛被蒙住,隻有一些模糊的光感,雙手雙腳被反綁在身後,口裏被塞着東西,發不出絲毫聲音,隻聽見笃笃馬蹄聲,我用盡力氣也掙脫不了捆綁我的繩子,繩子磨過手腕,隻覺得劇痛不止,終于放棄掙紮,安靜的躺着。
渾渾噩噩之中,我驚恐忐忑,饑餓交加,一次次的在颠簸中醒來,又一次次的昏厥,每次清醒過來,我都屏神聽清周圍發出的聲音,颠簸中有呼嘯的風聲,有吵鬧的叫賣聲,有細微談話聲……模糊中感覺有時候有人進來扯開塞在我嘴裏的東西喂我喝一點水,塞入一些冰冷饅頭,完了又将布條粗魯的塞入我的嘴裏,不知道過了多久,颠簸終于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