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感到了我衆人灼灼目光下,我已經不是那個在父君懷中撒嬌嬉笑的掌上明珠,也不是那個在母親眼裏滿是麻煩的小女兒,也不再是那個無法無天随心所欲的悠然帝姬了。
我突然知道了,以前的時光,似乎一夕之間,不複存在。
母親一直牽着我的手高高的端坐在禦座上,送走了一波又一波前來觀禮的命婦親眷,母親帶着我回到我的凝香宮,母親望着雕花銅鏡裏我的明亮容顔,輕輕的爲我摘下頭上的發簪,拆下頭上繁重的發髻,:“我的然兒長大了……”說着眼裏噙着淚水,我轉過身,環抱着母親,依然如同幼時,将頭埋在母親的懷抱裏,母親的馨香淡淡的襲來,以前夜晚總要母親摟着我,聞着這淡淡的馨香沉沉入睡。
“然兒會永遠陪着母親與父君。”我堅定的對母親說。
母親撫摸着我的發絲,靜靜的摟着我嬌小的身體。
第二天一大早,劉姑姑便催促我起來,爲我梳上一雙女兒家喜愛的飛雲髻,額間一隻血玉,玉色的金織紋裳,我執意要在腰間加上一條白色緞帶,套了件碧色沙羅,看着金紋銅鏡裏的我,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我素手撫摸這張陌生又熟悉的臉,一室的婢女怔怔看着我,半晌不能言語。
碧兒扶着我向父君母親的宮殿而去,昨夜的一陣煙雨帶來了禦花園中的香氣,紛紛揚揚的飄過我的發絲,面頰,耳間。
繞過西廊,看見白衣廣袖,衣袂翩翩而來的三哥,三哥一聲驚歎,滿目驚豔之色,一雙劍眉挑的老高。
我故意挑起眉毛,學着他的樣子看了他會兒,反而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三哥,你看夠了麽?”
“巧笑焉兮,美目盼兮,好個碩人其欣。”三哥烏黑的眸子裏透露着皎潔目光。
我上下打量着三哥,我倒是要看看我他今日要鬧出什麽古怪來。
三哥绾了绾我散落在額間的發絲,抿唇笑道:“美人嬌兮,三哥不才,昨日你及笄我也沒有什麽好東西爲你搜羅,不如送你幾字。”
我有些好奇的看着三哥,三哥倒是故弄玄虛的打開折扇,“紅鸾星動,将遇良人。”
我含嗔瞪着他:“良人,良人,再是良人也被你這麽無賴的哥哥也趕走了。”
“若是我趕走的,那就不叫良人了。然兒還是重新找個吧。哈哈……”碧兒看着我與三哥打鬧,也在旁邊咯咯直笑。三哥至一年前已經開府出宮了而且已經擇了雷澤一位喚作劉令婉的貴族女子爲妃,大瀛洲向來與雷澤締結姻親,三哥的皇妃我隻見過寥寥幾面,安靜的如同個影子一般跟在三哥身後,我看得出,三哥并不是很喜歡她,我轉頭看着跟在身後的碧兒,我向來知道碧兒的心思,看着碧兒無介懷的看着我與三哥,想到碧兒或是已經放下了對三哥的心思吧。
劉姑姑看着我與三哥打鬧,谛笑皆非:“帝姬,三皇子别鬧了,帝君與帝後還在等着呢,等誤了時辰,又要讓奴婢們受罰了。”
我回頭看着劉姑姑,嗔視:“姑姑就這樣偏袒三哥,每次都讓他逃走了。”
三哥趁着我與姑姑争辯,大笑着從我手裏拿過折扇轉身離開。
“好了,帝姬是該想帝君娘娘請安了,晚了可不好,帝君今日還早朝呢。”碧兒過來爲我整理有些淩亂的衣飾。
我扶着碧兒的手繼續前往父君母親的宮殿,看着天上散開的薄雲,三哥的話依然萦繞我的耳邊,紅鸾心動,将遇良人。突然卻想到了雷澤王宮裏的那抹淡漠儒雅的紫色身影,微微歎了一口氣,我真是瘋了,怎麽會想到他了……
在我及笄之後,我依然喜歡跟着二哥三哥厮混,雖然他們兩都已經立妃出宮了,但是每每有什麽新奇的事情也總愛帶上我,一****與二哥策馬從進香的廣安寺出來,便看見一些衣着褴褛的人,瘦骨嶙峋彼此相扶着往王城方向慢慢前行,原來大瀛東面的祥江決堤,使得大瀛洲洪澇綿延千裏,不少人失去了家園與土地,一些曾經的富人也淪落爲乞丐,日子過得苦不堪言。
二哥用馬鞭指着這些人,對我說:“然兒,你要記住,這些都是你的臣民,你身爲帝姬,有責任讓他們安居樂業,不再受餓殍之苦。居廟堂之高,則爲之而深遠。”那是我第一次感到身上重重的擔子壓在我的肩上。父君爲解決這些問題已經多日不曾好好用膳,不曾休息,短短一年的時間,原本充裕的國庫也日漸衰消。
生辰之後,父君就常常收到各國求娶我的聘帖,但是都被父君以母親想要多留我在身邊一些時日婉拒了,三哥給我說:“父君怕是看不上這滿朝的子弟,想要爲你挑個上上夫婿來與你做驸馬呢。”
我知道,父君與母親隻是想要我找到一個我真心鍾愛的男子,不論他是否是權貴,也無論他是否是王族。
每每見到夫君母親看到我一日日的長大,他們眼裏流露的驚喜與不舍,我就覺得,什麽勞什子良人不良人的,隻要有他們,我就夠了。
大瀛洲跟我一般年紀的女子大多已經在及笄之後便定了夫家,倒是父君與母親一點也不擔心我的婚事,我也懵然無知,依舊跟着兩位哥哥四處打鬧,并不覺得及笄之後與從前有何區别,我的身邊依然有我的親人。
直到我十七歲那年的一日,父君收到了雷澤大地舅父的國書,在宇玉殿大怒,将舅父的國書投在地,母親知道了父君大怒,匆匆趕到宇玉殿,滿殿的文武百官跪了一地,都不敢直面禦座上盛怒的君王。母親拾起父君投擲在地的國書,看了之後,玉手微微顫抖,滿目不信。
“爲何?”母親看着明黃國書上的字,不敢相信。
“你的好弟弟,爲紫陽府的人送來十裏紅妝,求娶本朝悠然帝姬。”父君依然暴怒不止,額上的青筋隐隐顫抖,“還怕本君不答應,十裏紅妝已經送到王宮門外。”這是我第一次知道父君在母親面前暴怒,曾經不管出了什麽事情,父君總是在母親面前一片溫柔,他們在我眼裏就是神仙眷侶,從來沒有紅過臉,說過一句重話。父君似乎也察覺到自己語氣對母親有些過重,從禦座上走下來,握着母親的手似在安慰。
這樣的情況,讓跪在殿下的百官不禁想到曾經紫陽府也曾求娶過當朝帝後的事情來,額間不禁汗意涔涔。
原來舅父在外祖父去世之後,不知什麽原因,身體每況愈下,宮中禦醫束手無策,險些藥石惘然,突然一日,紫陽府讓人送去一株七彩靈芝,傳聞七彩靈芝是七彩鳳凰的血淚所化,七彩鳳凰乃是上古之物,隻存在于傳說之中。曾經農夫偶遇得到了一株五彩靈芝,被雷澤大地巨賈獨孤家以半壁家産購買。所謂的七彩靈芝向來隻存在于傳說中,從來沒有人見過,七彩靈芝不僅能解世間百毒,更能起死回生。卻不知這世上居然有這曠世之物存在于紫陽府之中,不禁讓人驚歎紫陽府的财力,更使得紫陽府蒙上了更加神秘的面紗。
舅父病愈之後,曾給紫陽府許諾過一件事情,隻要紫陽府不是要雷澤大地的百世基業,舅父都會爲他辦到。卻不想紫陽府居然讓舅父爲我送來了十裏紅妝求娶。難怪父君會震怒。雷澤大地與大瀛洲向來交好,況且母親與舅父感情向來很好,舅父恐怕也是爲難了許久,才會以國書的名義将聘帖送到父君的手中。舅父如此鄭重的以國書的形式将紫陽宸的聘書送與父君,而紫陽府的十裏紅妝則正好解了國庫空虛的燃眉之急,難怪父君在震怒之下卻沒有立馬駁回。
我剛好凝香宮與三哥下完一盤棋,讓碧兒收拾着棋盤,母親進來拉着我的手,輕輕的撫摸着我的臉龐,父君也面色凝重的走進來,腳步顯得相當沉重。
“然兒,我可憐的然兒。”母親的淚使我慌亂,我急忙扯過自己的袖子爲母親擦淚,三哥也有些手足無措,我們從來沒有見過芳華絕世的母親有過這幅模樣。
父君坐在首座上,看着母親的樣子,心有不忍,将宇玉殿上的事情告訴我與三哥。
“父君,這對然兒不公平。泱泱大國豈可靠女子聯姻來解燃眉之急。”三哥首先有些震怒,看着我一言不發的樣子,對着父君說道。
“我何嘗不知。”父君面露難色,“到底是上天懲罰與我,可憐了然兒。”
“父君難道就不準備駁回舅父的國書嗎?”哥哥語氣突然拔高了一些,眉宇堅硬的看着父君,母親拉過三哥。“墨陽不能這樣對你父君說話。”母親紅着眼睛微嗔三哥。想着父君與大瀛洲目前的狀況,母親也隻能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