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驅車不過拐了個彎就停在了另一個院子裏,還是老式洋房,不過花園裏竟然有一座玻璃的花房,裏面開滿不當季的茉莉花,一朵朵潔白可人,好似隔着玻璃都能嗅得到花香。花房裏架設着說不出的管道設備,總之是供暖的吧。
“漂亮吧?”他側頭問我。
“你家?”他點點頭,這裏的地價恐怕是天文數字了!我滿不在乎道:“奢侈!”
“您回來了。”上了年紀的管家接過他手裏的東西。
“人到了嗎?”管家應聲說:“到了。”
“還有别人嗎?”我有些疑惑。
“進去就知道了。”我随他進去,一眼就看見了所謂的家庭保健護理員:“你是讓我在這裏挂吊瓶?”我的表情肯定是扭曲怪異的。
“看來你也有聰明的時候。”進了房子他就去換衣服。
管家領我到客房,資本主義的狂潮鋪天蓋地的襲來,家具擺設雖然樣式簡單,可是必定是高檔貨,我覺得我有些心裏變态,我仇富了!
床邊的櫃子上放着一盞黑釉的香薰座,下面的小閣裏點着蠟燭,安逸得連一絲顫動也無,上面的小碟子裏密密匝匝全是剛采撷的茉莉,滿室馨香。精緻的床品極有手感,厚厚的被子卻極輕巧,仿佛是一種暧昧不明的重量包裹着我倦怠的身軀。
我躺在床上看着一滴一滴往下落的透明液體,好安靜的房子,靜的讓我忘了一街之隔就是極緻的繁華。初春時節還是有些微涼,房間的暖氣開得很足,昨夜被舊夢困擾不得安睡,漸漸起了睡意,眼皮重得不行。
等我再次醒來時已是黃昏,微弱的燈光泛着暖暖的橙色,點滴放得很慢,這感冒的藥水輸得急了就會疼,手掌下面溫溫的,掀開被子就看見不知道什麽時候塞進去的暖袋,如果不是常換,恐怕現在早就涼了,資本家還真是會享受。
屋子裏隻有我,不一會兒剛才的護士就進來拔了針,我穿好衣服出去,懷裏還抱着那個暖袋。
“醒了?”蘇瑾南輕手輕腳沿着樓梯上來,一身居家的打扮,可還是透着風度,天生的衣服架子。
“他們呢?”
“這裏平時除了我沒别人,今天管家也隻是帶護士過來,你睡着他就走了,現在護士也功成身退了。”
“那暖袋?”我有些尴尬。
“護士隻拿了看病的錢,你說呢?”他滿臉笑意,我暗道大少爺也會有細心的時候,暖袋貼着胸口,一陣陣的臉上燥熱。
他上下打量我道:“孫伯父就是厲害,挂一次吊瓶就好得七七八八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别過臉不看他。
“下去吃點東西吧。”
“不了,我該走了。”
他笑道:“吃了東西才能吃藥,聽話。”我就像受了蠱惑一樣跟他下樓去了飯廳。
橢圓形的柚木桌子,上面插着一瓶鮮花,進門時管家剛換上的,聽說是從雲南空運來的。
精緻的骨瓷盛着一樣樣的粥品和小菜,清新的香氣勾得我食指大動。
“好吃嗎?”他坐在一旁看着我,我問道:“千萬别說是你做的。”
“我哪能做出這人間極品,還記得小筐嗎?”
“記得。”小筐原名叫肖匡,是蘇瑾南的朋友,不過我喜歡叫他‘拖車’,真正是個纨绔子弟,身邊的女朋友換得比衣服還勤快,幾次見他都領着不同的女人,個個都長得驚爲天人,甚至連新晉小花旦都在他的編制内。我更加驚訝了:“是他?!”
蘇瑾南搖頭道:“指望他還不如指望我,是他媽弄的,他媽媽做清粥小菜的手藝比禦廚都好,小筐一聽你病了就讓他媽做了吃的送過來,他媽媽更逗,以爲你是我的女朋友還特意囑咐保姆要一滴不撒的送到,真有意思。”
小筐顯然是誤會了我們之間的關系,幾次見面那情形就差沒一口一個‘嫂子’了。我讪讪道:“不好意思,又是狐假虎威了。”
他瞥我一眼:“那就補償我呗。”我有些不解,他又說:“這粥真香。”我這才注意到他面前并沒有吃食,他瞧準時機賴皮的張着嘴‘啊’了起來。
我舀起一勺,沒有吹就直接喂了進去,他臉色頓時就變了,皺着眉向外呵着熱氣,還不停的用手扇着風,唔噜說:“你想燙死我啊?”
我看着他的窘樣,肚子都笑疼了。
吃過東西又服了藥,剛要出門卻又下起雨,我站在窗邊看着窗戶上密布的雨水,一條條像河一樣流淌,直直流到人心裏。
究竟是誰的淚水,溺斃了整座城市的殇?
“我們步行吧。”我鬼使神差的提議起來,他好像并不驚訝,也不反駁,徑自上門房找雨傘,找了半天才找到,很老的款式,黑色的傘布,猜不出它在角落裏靜靜躺了多少日子。
出入都有車子代步的人家怎麽會用得到雨傘呢?
他若有似無的看着傘笑了一下,在撐起傘的一霎我有些明白他那莫名的笑意了,這傘不大,我們隻有緊緊的挨着才能避得了雨水。
漫步在雨中,任由雨點輕柔的濺在鞋子上,都不說話,難得我們有不鬥嘴的時候。
“你知道我小時候在下雨天最喜歡幹什麽嗎?”我看着腳邊雨點打出一個個時隐時現的圓圈。
“踩水。”
“你怎麽知道?”我有些詫異。
“因爲我也喜歡。”他眼中閃着清亮的光彩。
“以前老是因爲這個被我媽罵,當時覺得可有意思了,即便淋成落湯雞都還樂不可支,現在想想真是挺幼稚的。”我說着自己就笑了起來。
“以前家裏隻有我和姐姐,姐姐嫌我鬧不和我玩,下雨天踩水就成了我難得的娛樂項目,夠傻氣吧?”他的語氣有些自嘲,我聽着卻着實心酸,家境優越又如何,從小在情感上就是缺失的,好多人遊戲人間大概都是因爲這樣吧。
“後來上學了,最喜歡的就是下雨天不打傘,然後和小留在雨裏狂奔,就在大馬路上,也不怕被車撞,跟瘋子一樣。那時隻覺得刺激,現在想想真是頑皮。”腦海裏全是我們濕漉漉傻笑的樣子,不得不說那時還真是勇敢。
他看着我,眼中泛起一絲别樣的神情,繼而說道:“我長大後就喜歡飙車,隻有那樣的速度才能給我血液沸騰的快感。”
“你恐怕沒什麽機會像現在這樣散步吧?”
腳下的路積了水,雨點一滴滴在上面劃出圓圈,擴大後再消失,等待下一個圓圈。他搭着我的肩膀将我往傘中心拉了拉,又是無言,走了不知道多久,隻知道路燈都亮了,腳下的雨水反射着耀眼的燈光,恰如路燈的孤芳自賞。他的臉上沒有表情,将明将暗。
興許是還未痊愈,加上感冒藥本就帶點安眠的神作書吧用,腳上沒什麽力氣,我走着走着就蹲了下來。他趕緊随我蹲下,用傘遮着我:“累了?”
我點點頭,他将傘交到我手中,自己淋雨走向路邊,等他打了車回來時臉上已經布滿細細的雨絲。
進了出租車,那的哥很是好心,拿了塊毛巾遞給蘇瑾南:“擦擦吧。”
蘇瑾南道謝接過,卻先擦起了我的長發,剛才蹲在地上,頭發披在背上,有些濕了,我心中隐隐動蕩,忙搶過來給他擦臉,這才發現他半邊身子早已經濕透,想來是一直拿傘就着我沒顧上自己。
他傻傻的笑,我說:“大少爺,您要是壞了我可賠不起。”他也隻是笑笑,其實他笑起來很好看,特别是酒窩,深得不過分,卻着實醉人,隻看一眼就會忍不住陷下去。
藥力上來我就睡着了,醒來時已經在宿舍樓下,我竟然枕着他的肩膀,記得第一次枕着他的肩膀還是看電影那一次,我尴尬的笑笑:“喲,這肩膀還是那麽的……跟枕頭似的。”
“我看你是病人的份上不和你計較。”
“姑娘,這小夥子不錯,你可要抓牢了。”的哥多管閑事的提醒起來,我開門出去,他也跟着下了車,那的哥依舊不依不饒道:“小夥子,不用急,我在這等你。”
“你下來幹嘛,我自己進去就行了。”
“你到底傍不傍我這個大款?”他突如其來的整出這麽一句,我險些招架不住,要不是這壞壞的表情恐怕我就當真了。
“我的理想是把自己變成大款,然後讓小白臉來傍我,你是小白臉嗎?”
“我說你怎麽就說不出句好話?堂堂一個大學生,受過高等教育,以後别說你是這學校的學生,跌份!”他假意嗔怒。
我笑道:“要聽好話回去看《新聞聯播》去,我又不是國家新聞發言人。”
最後他還是無奈地笑着走了,今天的蘇瑾南我隻能用‘大開眼界’來形容了,本以爲他是隻溫室養育的花花蝴蝶,沒想到賈寶玉也還有副水晶心肝琉璃肚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