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樹下正落了一座金絲竹小涼轎。裏面有一人用手中折扇挑着轎窗紗簾向潘家碼頭望去。
他看到了那個不良商人被兵士捆綁起來了,那些舶長和水手們也一個個被押往軍營。
在那碼頭的四周,衆多旁觀的廣州城市民轟然大笑,他們紛紛拍掌稱快。
那個人放下轎簾,得意萬分地道了聲:“回府。”
那小轎便悠悠地被四個轎夫擡起。
裏面的人正是廣州府按察司吳正國大人的首席幕僚,四個轎夫将要擡着他直接回到按察司吳正國大人的府邸。按察司吳正國大人正在等他的回報。
此時,他們正走在廣州城南市的周邊地帶,衆多市井之民熙熙攘攘地正爲他們的生活勞作着,那叫賣聲,讨價還價聲,聲聲入耳,但卻絲毫沒有影響到幕僚的思考。
那幕僚在轎裏輕輕搖着手中的折扇,心中在暗暗思考,此事他們赢了,這已經是定局------但如何善後更是關鍵,赢得一局卻不是一棒子把對方打死,那麽對方的後續手段自然要想好才能一一應對------由此之外,還要考慮武官們的态度------想到這兒,他啪的把手中折扇收起來,心中生出了煩躁------可惡的鞑子,如果沒有他們,焉用思考那些武夫們的想法,現在,真真讓武夫們坐大了!一時間他身上有了汗意------
那一座金絲竹小轎靈巧地從側門進了按察司吳正國大人的府邸。
在潘家家主潘擇臣的書房裏,大管家把潘家碼頭上發生的事情一一說明。
潘家家主潘擇臣,不動聲色地品着茶碗裏的極品龍井,嘴裏還輕輕咀嚼着吸入口中的茶葉。
此時,那龍井茶的茶葉正在薄胎鑲銀的茶碗裏上下起伏,一旗一槍非常分明,那晶瑩的綠色仿佛能透過那薄薄的碗壁。
龍井,本是一個地名,也是一個泉名,大約在明末時,被用來統稱那個地方出産的所有茶葉。時間再久點,曾分爲“獅、龍、雲、虎”四個品類,其中多認爲出産于獅峰的老井的品質爲最佳,潘家家主潘擇臣現在喝的正是這一種。
這種炒青綠茶,還需要好水泡才算正宗。潘家家主潘擇臣所飲之水,正是專人從杭州的虎跑泉送來,一旬送一回……原鄉水才泡得原鄉茶……
其實要是漢唐集團的人來解答,就不一樣了,隻不過那泉水的水中,有機氮化物含量較多,而可溶性礦物質較少,因而更利于龍井茶香氣、滋味的發揮。如此而已。簡單。
潘家家主潘擇臣慢慢放下了茶碗。
那茶碗造型舒展,碗壁的胎釉堅密溫潤而且薄如蛋殼,碗壁碗蓋上的用彩非常鮮明。
大管家知道潘家家主潘擇臣要發号施令了。
“安排一下,我去見一下廣州府巡府孫大年大人,另外給幕僚長江生準備些許禮物……以你看,我們把南市口那幾個商鋪讓與他們又能如何……”
大管家遲疑了一下,那不是幾個商鋪……是一條街坊……十萬兩的價錢太便宜,一年所出就有兩萬兩有餘……
潘家家主潘擇臣輕聲說:“那吳正國剛剛到位不過半年------他這一次是一舉三得啊,一是在皇上面前表現出自己是個能才,二是借力打力,打到我等頭上,正好他一直想要我的南市口------三是他此舉又收取了民心,無論何時,回護百姓都會讓人無話可說……而且他本人又不親自出面,給一切留有了各種回圜餘地。
他此舉此動,沒有惹到武官,那裏他們照樣得到想要的軍中重器;文官那裏,他又表現出維護了大明天威的舉動------雖然大家心裏都知道是怎麽回事,但誰也不會說出真相。
好辦法,好辦法啊……所以他上竄下跳,拼命操縱,人人都認爲他這個辦法天衣無縫,連皇上也含糊其辭的表态,要任由按察使力辦……人人都稱贊,人人都高興……損失一個小小的商人不算什麽,對化外之人何必講究誠信?真是好手段……我們輸了,那就服輸!将南市口賣與他們……現在畢竟還沒有撕破臉皮……”
大管家聽完後,頭也立刻疼起來,從理從法上,他們真的看不到有什麽破綻……
“不過……哼哼,我當之重器,他們視之如草芥棄之如敝履,你說他們好惹?”潘家家主潘擇臣的語調不似剛才的輕快,忽然變得陰森森了,道,“這件事情絕不會如此簡單了結,這也許是那吳國正不親自出面的原因,他也許知道此事不會簡單完事------”
大管家心裏話,那他們又能如何?遠在台灣不說,他們隻有千人許,這裏可是廣州城啊,是大明的重鎮!
“我不信那些武夫中就沒有人能看出來這一點。如果如此,我們真的要搬離此處了……”
大管家在心裏對着潘家家主潘擇臣又一次伸出大拇指,沒有哪個首富是白白當上的,他立刻上前彙報了另一件事情。
潘家家主潘擇臣聽了後,笑了笑,說:“還算有些眼光……”
在潘家碼頭上,統陸兵副将張月和統水師副将吳文敏,将那些人都押入水師營中,又把碼頭上用來當作誘餌的女人們驅趕走,剛才她們都是被兵士們從各條街坊中收攏來,強制集中在碼頭的。當戲演完了後,也就不需要她們了,剛才她們又哭又鬧,好不容易安撫下來,可現在讓她們走了,他娘的,有的還看上熱鬧了,她們和那周邊圍攏的閑人一樣,每擡下一門火炮,就紛紛叫好……
統陸兵副将張月漸漸忘記了他哥哥統水師副将吳文敏說過的話,開始極度興奮起來。
每一門火炮他都要親手摸摸才好,每一杆火铳他都要親手把玩一下才好,他更是在衆人的歡笑聲中得意洋洋……
統陸兵副将張月大聲地說:“大哥,我早已下令讓工匠們爲這些小炮制造了兩輪炮車,就如那佛朗機人的火炮隊一樣,待火铳隊練成後,再設一個火炮隊……哈哈,我們的火铳要比那時佛朗機人的火铳還要多十支有餘……不如我等各自再留給幾個親兵使用,我們也好威風一下!”
統水師副将吳文敏沒有回話,他的臉色依舊陰沉,他揮揮手發出命令,衆水師兵卒回營……
統陸兵副将張月讓自己的兵士先回陸營,自己則騎馬跟在統水師副将吳文敏的後面。
統陸兵副将張月小聲說:“哥哥,莫要生氣,這都是上司的命令,又不是我等有意爲之,與我何幹?要怪罪就怪罪到文官身上去……一會兒告訴那個老周,讓他去傳話……不過有了這一批重器,哥哥,我等還怕何人?!”
統水師副将吳文敏仍陰沉着臉沒有作聲,他揮揮馬鞭子示意回營再說。
在軍營中,兩人備下酒宴,要爲周富經理洗塵壓驚。
周富經理被押進大營後,便有軍士給他松了綁,請他到了水師中軍大屋内。周富經理一見屋裏擺了酒宴,立刻滿頭霧水。什麽意思?
統水師副将吳文敏和統陸兵副将張月強行讓他坐上了主坐,而且看上去,兩人都是一臉的愧疚之色。周富經理一直亂跳的小心肝這才慢慢安穩下來……
統水師副将吳文敏和統陸兵副将張月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便把實情說了出來,原來,按察司吳正國大人,把他們用女子換火炮火铳的事情捅到皇上那裏了,于是他們受了命令隻能如此,真不怪他們哥倆,實在是那幫子文官搞的鬼……他們才不做這個替罪羊,同時去得罪潘家和漢唐集團的人……
周富經理連忙點頭,表示理解理解。
另外,他們哥倆早早做了準備,要爲漢唐集團的人做一定的補償,這可是他們哥倆的私人行爲,一定要讓漢唐集團的人知道這一點。
周富拍着胸脯,表示一定一定。
掃黃打非時所收羅的流莺們,他們不得不放了,但還有相當多的流民之女他們都收攏在海珠等地,到時候老周你回去台灣,便可以悄悄帶上……
周富經理此時哪裏還管什麽女子,最終聽到這話裏有活着離開的可能,頓時放下心來,他娘的,你們可吓死我了……
但是接下來的安排又讓周富經理如巨雷轟頂,天啊,他們全家都被流放了,不,是全家被驅逐了,表面上是全家被驅逐到崖州,但實際上是讓他們去台灣……天啊,他們全家都要離開廣州了?!這可是祖宗之地啊!?
周富經理此時全身無力地癱軟在椅子上……統水師副将吳文敏和統陸兵副将張月同情地看着周富經理。倆人拿出一百兩官銀,擺放在桌子上,那白銀此時此刻白茫茫得耀眼……但周富經理有生以來第一次面對白銀,心裏卻如死水一樣,沒有生起一點點漣漪。
十幾天後,潘家的那三條廣式商船被判了個“行爲不慎,誤運軍中兵器而不察”,罰款白銀三百兩……舶長們水手們都被放了,那三條廣式大商船也歸還了潘家……
廣州城裏好像又回到了風平浪靜的時期……大家依然如故的生活着。
大家誰也沒有損失,卻白白得了一批軍中重器。
按察司吳正國大人的妙計被四處流傳,人人都稱贊這個計真妙,安民心,得重器,實在是高!
這也許是一個崇拜各種計策的城市。抑或是一個民族?
至于漢唐集團的損失,誰在乎?化外之人,哪裏需要誠信二字,他們擔得起嘛?!
還有一個倒黴蛋。
周富經理一家老少,全都是哭哭啼啼的,在軍卒的押送下,在光天化日之下,帶着家中的貴重之物,慢慢地離開了廣州,上了水師的一條海船。
那住了一輩子的祖屋,被兩張封條死死封住。他們多年的鄰居可憐地看着他們全家悲怆的表情,心中大爲同情,可憐的,這是要去那天邊等死啊
還是那三艘廣式商船,現在卻在珠江的入海口等着他們。那三艘船上裝着他們偷偷從海珠帶上船的女子,更多是婦人……
周富經理已經沒心情去管那些女子們如何了,他唉聲歎氣地對自己的老妻說:“原本想人到中年還能搏得一場富貴,卻未曾想到會如此,上天對我不公啊……還害得你們……唉!”
老妻擦擦眼淚,說:“當家的,知道你在外面辛苦……也不曾料到如此,如是上天安排,好在我們全家還都在一起,走到哪裏不還是一個家?”
周富經理心裏一股暖流瞬間湧過,眼淚差點落了下來,是啊,全家都在一起,走到哪裏不還是一個家!
周富經理正色站起來,沖着老妻作了一個深揖:“小玉,這真是一句金玉良言。”
老妻此時的黃臉上,臉色難得紅潤了一下,說:“莫要羞臊人家……”
周富經理仰天大笑,說:“我竟不如一個婦人有見識!家,我們全家在一起,哪裏不是家!小玉,那熱蘭遮城未必就沒有廣州城好……以後,現在連潘家四公子都在那裏買屋……使用權。
周富經理又去了老父親那裏。老父親也是跑過海的人,他說,人人都有潮起潮落,怕個甚,他早就嫌棄廣州城内吵鬧不堪了------
周富經理面對大海,内心澎湃,他想大喊幾句,卻又不知道要喊些什麽。
全廣州城的人都在爲按察司吳正國大人妙計得重器,安百姓的事情高興。甚至還編成了各種段子戲,在各家茶樓演唱,廣州城裏人人愛聽,可是卻要氣死了幾個外來人。
在一家镖局的後院,何斌拍案而起,怎能如此不講信用?!聖人之書讀到狗子肚裏面了嗎?!手下人也是氣極敗壞------徒喚奈何!
何斌當時就動了殺心,他有那把手槍,保證可以打死那個狗官!但------他又想到了他的任務------那可是伍大鵬董事長以生命相托啊,可不敢耽擱了,且放着你這個狗官活個幾天。
這一段日子,他每天都去廣州城的各個地方偷偷拍攝,凡是高一些的地方,他基本都走到了。俯拍、搖拍,存盤、充電,他老何用得越來越順手……在手下人的掩護下,好在沒有出現什麽狀況……在差不多完成了任務的時候,沒想到卻聽到這個傳聞……屁,黑吃别人貨物而已,哪裏有什麽妙計!
冷靜下來的何斌,冷冷地對幾個手下說:“休得再提此事,漢唐集團有多大的本事,你們也不是不知道,這筆帳我們早晚要找回來------現在我吩咐一下,你們明天分頭去挑選種豬種羊等其它種禽,挑選擇标準你等還都記得?
衆人喏然。
但何斌不甚放心,他随便問了一個專管挑選種豬的手下,此人在這些人中笨了些。
“你說挑選種豬有何要求?”
那人沒有想到第一個會先問自己,未曾準備好,臉騰的一下紅了,說不出話來。
何斌自然知道他的特點,也不催促他,待他平息下來。
那人閉着眼慢慢地說道:“先看豬仔外形。四肢強健有力,步伐開闊,行走自如,無内外八字形,沒有蹄裂現象。其次看豬泡卵子。泡卵子發育良好。卵子蛋中等下垂,左右對稱,大小勻稱,輪廓明顯,沒有單個的。
這是公豬仔,母豬仔呢?
豬奶頭至少要有6對以上能用,排列均勻整齊,且位置和發育良好,無瞎奶頭或内翻奶頭。”
那人像似自問自答,神色好笑,衆人忍不住都笑了。
何斌也笑了,心情不由得不輕松了一下。
本來大家還要過兩天再回去,但第一時間得知此事,何斌焉能不着急?他決定自己一個人先回去報告,以防漢唐集團的人再次上當,剩下的事情就交與他們慢慢操辦……
購買各種畜種,這是赤嵌農業基地打給總部的請求。
當初,何斌和郭懷一剛從台灣北部地區回來後,就被安排到赤嵌農業基地參觀,那一陣兒,那裏雖然剛剛興建不久,隻能說初具規模,但這些已經讓兩人暗暗吃驚,這漢唐集團的人真是了得,農耕之法也是如此精湛。
兩人看了看那如棋盤一樣排列的稻田,心中暗歎,就是兩湖稻鄉也不過如此吧?看那苗壯葉綠,今年定能豐收。兩人圍着那抽水機議論了半天,都道,有此物天下大旱又能如何。
陪同他們的郝剛也不催促,隻是在旁邊想,待會兒去看看機井,你們就會更爲吃驚。
果然,他們到了甘蔗田和什麽玉米田時,頓時眼睛都紅了……限制甘蔗産量的問題是什麽?在這個時空,絕不是耕地面積而是水肥的供應。
水是第一位。在這個時空,給排水全靠老天爺的賞賜,而且還要靠近河邊水源的好地方,而那些地方恰恰也是種植水稻的好地方,于是讓人兩難了。
可是漢唐集團的人有機井技術,那物件轟隆隆的響着,寶貴的水便從地下抽了上來,想送到哪裏便送到哪裏……明人何斌和郭懷一對打井之術也是略通一二,但這技術對蔗田來說沒用,如果靠人來提水澆田,别開玩笑……打死也供應不上,尤其在甘蔗上漿之時,十人提水也供不上一畝,可是動辄上萬畝……
還有肥。甘蔗極爲傷地,一般都要隔年輪作。
存有宿根的,都是天字号之地,種植水稻才是正道,可紅毛蕃強迫種上甘蔗。既是如此,也隻能連種兩年……再用農家肥也是無用的。可是漢唐集團的人說他們有土化肥,鳥糞石,再多種兩年也無妨。
還有那番麥田,不,他們叫玉米田,更是郁郁蔥蔥,想必那玉米也會是豐收。那物件也是好東西啊……
當時何斌忽然低頭不語,他在想,自己在《平台之策》中提到過“興農田,引人耕作”,可是,在這樣一個幹旱時節,他的所謂“興農田”将又如何興?可有抽水機、機井、土化肥、鳥糞石?
他第一次對自己多年的心血結晶有了懷疑。
其實漢唐集團的人找他們來參觀的目的,主要是讓他們接受農業公司的畜牧技術員王國濤的培訓。
感謝老朋友yezhongye、美樂芝、酒後不亂性的支持。
感謝210位訂閱者,訂閱量突破了一個關口……真心話,能認真看到這裏的人真的不應該再看盜版了……您的閱讀水平不一般的。
個人的淺薄之見:我不喜歡計策,尤其不喜歡破壞規則,以“隻要赢了就好”爲目标的計策,我認爲那樣的結果損失可能更大,如果長遠的看。
―――小樣有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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