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裏,他們還修建了一座小小的醫院,以便能爲種植甘蔗的農民提供服務,好讓他們有更好的身體投入到生産勞動當中。
但是,荷蘭人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他們爲了增加甘蔗産量而采取的措施,最終是用來方便他們逃亡的。
歐沃德總督在幾個忠心的職員和士兵的保護下,一路狂奔不停。跑到赤嵌地區時,歐沃德總督已經脫力了,而且病了。他渾身發冷卻面目通紅,腦袋燒得滾燙,根本走不動路了。
臨昏迷前,他高聲叫着:“他們不是魔鬼,這一定都是西班牙人搞得鬼!快去到淡水和基隆找彼特和鮑恩上尉,告訴他們一切,讓他們做好反擊準備,公司不能沒有台灣,不要管我了!”
喊完後,歐沃德總督昏倒了。
他的手下商量了一會兒,幾個士兵繼續向淡水和基隆出發,幾個職員留下來,他們一起擡着歐沃德總督到了赤嵌地區的醫院。
醫院裏隻有羅德門一個醫生,事實上,他還要兼職理發師和教師。
他出身劊子手家庭,長期的耳濡目染讓他對人的身體産生深厚的興趣。
當年他父親看他聰明好學,便送他到專門爲窮人辦得教區學校學習。沒有想到的是,他不去虔誠地鑽研教義,追求做一位讓人尊重的牧師,卻一心想去意大利的帕多瓦大學就學。這讓粗魯的劊子手父親暴怒不已,直接把他打出了家門。
幸好,他的老師,一位正直的牧師給了他一些資助,他得以從荷蘭到達意大利的帕多瓦大學。但他的出身限制了他的求學。他退而求次,先做了一名匠人。
那個時期,教授是坐在高椅子上講課,助手和匠人在台下操作解剖。
他利用各種時間和機會求學。在那所大學裏,他對三個人瘋狂地崇拜,并通讀了他們的著作。
第一個是a.維薩裏和他的《人體構造論》,第二個是哈維和他的《心髒運動論》,第三個就是g.弗拉卡斯托羅和他的《梅毒》。
嚴格的說,《梅毒》隻是一首十四行詩,讓他着迷的是g.弗拉卡斯托羅在詩中提到的一個觀點,他認爲傳染病是由一種能繁殖的“粒子”造成的。太有意思了,可惜他沒有機會與他們交流。
後來,這所大學的這個專業被當地教會禁止了,他失去了他的工作和學習機會。正好趕上東印度公司招聘人員去台灣大員,他隻能應聘參加。
直到三年後,他聽說帕多瓦大學又開始這個專業了,但他已經身在赤嵌地區,做了一名醫生。
歐沃德總督被擡到醫院時,羅德門醫生正在單獨做一個實驗。
其實他還有兩個受過教育的土著做他的助手。
他倆相比一般人要強壯,否則在他給受傷的人縫制傷口時,病人會大力反抗的。尤其是在用滾開的油倒到傷口時,如果不用強壯的助手按住病人,恐怕病人會傷害醫生。那倆土著聽說有魔鬼要來了,吓得跑回自己的村子裏躲着。
羅德門醫生根本沒有在乎這個謠言,卻接着繼續做自己的實驗。
他被這個實驗迷住了。
那是一個月前的事情。有個剛移居來的大明人,患有嚴重的夜盲症,像可憐的瑞士山地人常犯的病一樣。
當羅德門醫生得知此事後,就主動地爲那個人配制了藥。
羅德門醫生用新鮮的蝙蝠屍體和貓頭鷹的眼球一起炖,然後在湯裏又加上一些玫瑰花花瓣和一小塊郁金香球根。最後将湯濾出,準備送給病人喝下去。
這付藥方一般七天能見效,羅德門醫生用它治好不少人的夜盲症,不管他是荷蘭人還是大明人。誰知那個人看見他熬的東西後,堅決不肯喝。羅德門醫生無奈地聳聳肩,自己喝了下去。以證明這藥是好東西。
羅德門醫生還故意快速眨着他藍色的眼睛說:“這湯對眼睛是極好的。”
後來他聽說那個人被一個也是剛移居過來的大明醫生給治好了。他好奇地找到那個給人治病的醫生詢問。羅德門醫生來台灣已經好幾年了,一般的閩南話也能聽說。
那個醫生叫黃林廣,據他自己說曾在福建一家大藥房當過夥計,還當過鄉村巡遊醫生。他隻不過到山洞裏找了一些蝙蝠糞便,用瓦片焙好,直接讓病人服下,七日後,病人果然好了。
倆人連比劃帶找人翻譯,羅德門醫生弄清了黃林廣醫生的藥方。
爲了表示誠意,羅德門醫生首先向對方解釋自己藥方的秘密和功效。
他說:“蝙蝠和貓頭鷹都能在夜間飛行,它們身上必帶有上帝賦予的某種能力;玫瑰有天然安神的作用,用來穩定病人的情緒,以便使他們對上帝更加虔誠;郁金香吸收了太陽的光芒,并把它傳到根部。因此,服用它們熬制的湯可以擁有驅散黑暗的作用。”
黃林廣醫生面不做色,但心裏甚爲鄙視,西夷藥術真是一派胡言。他也向這個看上去還算老實肯學的年輕夷人作了解釋。
黃林廣對他解釋說:“目疾爲肝火郁集所緻,蝙蝠性大寒,所産夜明砂屬辛,大寒,入肝經,清熱明目,活血消積。以火焙之,可略去寒性,以防寒性過重。”
羅德門醫生被這神奇的醫術吸引住了,他甚至一下子就記下了“夜明砂”這個藥名。
羅德門醫生花費了兩天時間略微弄懂了黃林廣的話所包含的内容。他興奮地直哆嗦,沒想到小小的蝙蝠糞便竟然還可以配出好幾個藥方,治療好幾種疾病。而且他感覺到他打開了一道神奇的大門。
在這數天中,他自認爲弄通了幾個專有的名詞。寒熱、陰陽、五行。但他決定先從最簡單的地方開始驗證。
羅德門醫生不斷地向黃林廣醫生求問。
“爲什麽說蝙蝠大寒?用什麽測量?”
“其生在大陰大濕之地必然大寒。”
“螃蟹算大寒吧?”
“自然如此。”
此後,黃林廣醫生被羅德門醫生連續騷擾,讓他煩不勝煩。羅德門醫生不斷地拿來各種食物讓他判斷寒熱,還認真地記載下來。要不是他有荷蘭人醫生的身份,要不是他經常給黃林廣醫生帶些食物,黃林廣醫生會揍他的。
時間長了,他慢慢地也摸出了規律。大明醫術中所謂的寒熱完全可從物種的顔色、味道、生長環境、地理位置、生長季節幾方面來辨。
他常常在記載時思索,這個黃林廣醫生的寒熱之辨的規律,可不可以推廣到其它物種上呢?比如他沒見過的?
想到這兒,他有些調皮的一笑,有了辦法。他通過不斷的詢問,明确了黃林廣醫生不知道的食物。
他首先拿來了紅辣椒和番茄。黃林廣大驚,說:“此二者何物?”
羅德門醫生忙把它們的生長地的情況一一說明,又讓黃林廣醫生一一品嘗。
黃林廣醫生沉吟許久,給了判斷。
“所謂辣椒,嘗之爲大辛之物,應可以驅寒去濕,不過可待驗證……番茄之物表面似熱,其味酸,實寒,應是微寒……可待驗證。”
羅德門醫生很高興,這和他事先的判斷的寒熱情況是一緻的,隻不過黃林廣醫生提到後者是微寒。
他興緻勃勃地記下來:“對大明醫生來說,任何規律都是不确定的,可以随時根據各種原因轉變,比如我今天學到的微寒一詞,就是從寒轉變的。他們從來都不用明确而固定的評價來看待事物。真希望明天看看這位醫生再怎麽判斷。”
他又拿了三樣東西,第一樣是他專門從熱蘭遮城的花園裏找來的向陽花籽,歐沃德總督還好心地讓他多拿些,說,台灣不适合種這東西,隻适合觀賞了。
另兩樣是荷蘭豆和土豆,當然這倆樣隻是土著人的叫法。
黃林廣醫生聽完羅德門醫生的簡介,有些發蒙,他從沒有見過這些東西!
但長期做赤腳醫生的經驗,使他能保持鎮定。黃林廣醫生面不做色地讓他暫時留下東西,他好細細研究。
三天後,黃林廣醫生親上門。
他說:“如你所述,這荷蘭豆生于地下,不見陽光,應屬寒。但其味微甘,應爲微寒。土豆,同樣生于地下,卻有所不同。它身外有殼,身内有籽四枚。剝其殼後,其先屬寒,然焙之後,又當屬熱。向陽花,從未見過如此怪異之物,聽你所言,它竟以花盤逐日而生……應爲大熱之物……多食必上火。”
羅德門醫生先沒有表态,而是細緻地問了什麽叫上火,有何症狀。
這一次對羅德門有所求的黃林廣醫生,耐心地對他一一講來。最後,黃林廣醫生有點不好意思地求他多給些土豆,讓他多種一些。黃林廣醫生認爲土豆是個好東西。
羅德門痛快地答應了,并告訴他,當初是公司把它們運到巴達維亞,然後又運到這裏,現在下淡水河有土著種它,隻不過聽說産量沒有在美洲地區種植時高。
他認真地說:
“尊敬的黃林廣醫生,您說的太對了,向日花籽吃多了,一定會口幹舌燥,還起口瘡,完全就是您講過的那種“上火”的樣子。”
羅德門醫生在這一點上完全被征服了,此事可以不用驗證。他治療過這種病,一個貪吃向日花籽的雇傭兵,曾向他求醫過。
他敢斷定黃林廣醫生從來沒有見過這些東西,卻能做出準确的判斷,這裏面一定有一種叫規律的東西。他越發的親近黃林廣醫生了。
不過黃林廣醫生對他放血治療的方法斥之以鼻,這讓羅德門醫生不太高興。放血治療已有上千年的曆史。從世界上最偉大的醫生希波克拉底提出四液學說開始,無數事實認定,所有疾病都是由于血液中有不潔之物所緻。羅德門醫生曾試想過,是不是血液裏真有某種可能分裂的小粒子呢?
黃林廣醫生對此卻輕飄飄的一句:“應以養陰而固陽,豈能輕易舍棄精血?血脈爲父母所授予,豈能有邪物存在?一派胡言。”黃林廣醫生一甩長長的袖子,果斷地離開了。
陰陽,五行,羅德門醫生還沒抽出時間細緻學習,隻是知其大概。
他想,血液隻不過是人體四液之一,看不出如何珍貴。爲什麽睿智的黃林廣醫生在這一點上卻不認同呢?
不過羅德門醫生絕對相信培根的一句話:世間萬物都可以驗證的,沒有正确的答案,隻能說明我們實驗不夠。盡管培根是個英格蘭人,但這句話是對的。
羅德門醫生現在正在做的實驗就是比較不同種類的蝙蝠糞便,然後分别處理,看看是不是真像黃林廣醫生所說的那樣作用不同。
在他的工作台上,放着好幾份蝙蝠糞便。其中一份被黃林廣認爲是最好的。
羅德門認真地做了記錄:
最好的蝙蝠糞便,它們表面粗糙,棕褐色,破碎呈小顆粒狀。仔細觀察,可見棕色或黃棕色有光澤的昆蟲頭、眼及小翅。無異味,嚼之無砂感,味微苦而辛,此種被大明醫生稱爲最好的種類。
接着,他正要觀察其它類别的糞便時,歐沃德總督被送來了。他隻能放下他的研究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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