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橙則坐在房中央,撐着下巴,看着初雪下得紛紛揚揚。雪花,居然降臨到了從未下過雪的離國。夏子橙眼神閃爍,眸光流轉間,他憶起,和那人相約了一起看聖誕的雪。
今日,是那邊的聖誕節吧?傳說中的聖誕老人,會在夏慊的長襪裏放上什麽禮物呢?如果放進一份,健康,該有多好。
“哥哥,”夏冰坐下,又叫了一聲。屋裏很暖和,離衍早就派人爲離苑燃上了上好的煤,氤氲的暖氣熏得人直發困。
“你來做什麽?”夏子橙紛亂的思緒被鬧醒,卻也沒有看她一眼,而是走到了窗邊,讓那個雪白的晶體,落在他傷痕累累的手掌。
“怕哥哥煩悶,來與哥哥叙上一叙。”夏冰緩緩道。
“既費盡了心思讓我入宮,又何必虛情假意。”夏子橙看向他,“在你眼裏,我當真還是你兄長麽?将我困于後宮,就是你想看到的?”
“哥哥……”
“你不必多說,既已決定不顧一切也要追随于他,就别妄想再得到其他。”
“哥哥,何必呢!”夏冰薄怒,“你已經再無法回去了,更何況,待在這不好麽?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你不需要上戰場殺敵,我們兄妹二人也可以不用分離!這不好麽?”
“我甯願戍守邊疆。”夏子橙淡淡道
夏冰被噎了似的,良久又道“可哥哥,你若不與那男人斷個幹淨,好好的待在這宮中……陛下,斷然不會放過他。你也知,陛下有制服黑晶之力的法子,以他一人之力,又如何能敵過陛下的千軍萬馬?”
“就算能救出你又如何……難道他還能在這個地方長久的陪你生活下去不成?”夏冰苦口婆心的勸說。
“不用你多言”夏子橙心口堵得慌,便抛下夏冰,一個人往宮門口走去。任夏冰在背後“哥哥,哥哥”直叫,依舊頭也不回。
“小姐,回宮吧。”麗妃身邊的小婢女見麗妃頹喪的樣子,有些不忍,她是伴着夏冰一同長大的,關系自然也非比尋常。
“……晴兒,我,做錯了麽?。”麗妃看着夏子橙遠去的背景,逐漸消失在白茫茫的雪景裏,無力感瞬間襲了上來。
“小姐,你想多了。公子還不懂你現在處境,自然是憤怒的。你應該告知他實情。”婢女道
“我現在在宮中的地位岌岌可危,本想着哥哥來了,便能幫襯一把……可現在……”夏冰歎了口氣“我原也不想繼續這條路,也想自自由由的,可是……”夏冰有些痛苦的眯起了眼睛。
“我也不想傷了哥哥……可我不得不這麽做,隻是我沒想到,哥哥竟爲了那個男人,恨上了我。”
“小姐,小姐……你就聽我一句勸吧。别再一人撐着了,把真相告訴公子,他總會理解你的。”婢女握着夏冰的手,懇求道。
呆滞的夏冰,突然淡淡的笑了,眼角滑過一滴淚水。她站了起來,将帽子戴回頭上,“也是……這麽久了,我也累了呢。”
雪越下越大,地上的腳印沒一會便覆蓋上了新的,就像從沒有人走過一般。
“哥哥……”夏子橙正在自己的衣冠冢前發呆,其實這衣冠冢已經被一棵大樹給取代,或許因爲根還不穩,總有些搖搖欲墜。
“一年之前,我就該睡在這地下。與其像現在一般,還不如一年之前便沉眠于地。”夏子橙沒有回頭。
“哥哥……說這種話,對我公平麽?”夏冰從身後擁住夏子橙“你我本無憂無慮,可卻因爲沙場早早與我分離……哥哥你可以知,我有多寂寞,多想念你。”
“既然如此……你爲何如此對我?我們本可以自由自在,相依爲命。是你親手扼殺了它”夏子橙将她的手掰開。
“哥哥!你看看我!”夏冰繞道夏子橙的面前,吼道“你隻知我如何傷你,那你可又知我爲何如此做?你不在的這些時日裏,我又經曆了什麽……你可曾關心過?”
淚水在夏冰的臉上幾乎要結成冰,寒冷的空氣吹得她臉上得傷疤愈發的猙獰。夏子橙終于,還是不忍心,捧着她的臉,将人按在了懷中,一言不發。
“究竟發生什麽了?”夏子橙摸摸她的頭發問。
夏冰放開夏子橙,摸出手帕擦了擦狼狽不堪的臉,才緩緩道“哥哥出事了之後,京城十分混亂,有亂兵沖進了府邸,血洗夏府。上上下下幾百口人,全都命喪黃泉。父親母親,爲了護我,也被亂黨殺死。而我……本也難逃一劫,是陛下救了我,将我藏于二皇子府。”
“那時,京城盛傳太子造反,想謀權篡位,先皇也被太子殿下刺殺……而,所幸二皇子拿下了亂黨兵權,終于破壞了太子的陰謀。于是人人擁護,不日便正式登基。”
“陛下告訴我,哥哥,父親,母親,都是被太子所殺,他來不及救你,卻也答應了你會好好照料我,于是,他迎娶我入宮,封妃,賜離苑,即便是皇後也不敢惹我分毫,讓我成爲了宮裏最盛寵的妃子……同時,陛下也保住了夏家爵位,将其封給了夏魁。””
“在衆臣民的眼裏,哥哥是幫着太子的亂臣賊子,陛下卻下令,不許任何人讨論此事……我原我以爲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爲心裏有哥哥的緣故,因此十分信他,分外感激于他……也漸漸安于現狀,甚至芳心暗許……”
“半載之久,我終于懷了他的孩兒……哥哥,你可知,那時我覺得,自己是不幸中,最爲幸運的人……”夏冰苦笑了幾聲“如果,沒有那日,陛下酒醉,我想我大概會愚蠢一輩子……”
“那日,宮裏宴會,歌舞升平,陛下高興喝了許多……我給陛下送去了醒酒湯,卻聽見他和心腹大臣的對話……”
“那時候,我才發現,原來,這都是陛下營造的假象。什麽太子謀逆,什麽太子血洗夏府,什麽來不及救哥哥,”夏冰笑出了聲,眼淚直掉“其實,都是謊言,都是他一手造成。而我,卻被他騙了這樣久!”
“可最可恨的,最可恨的,是他讓我入宮,他娶我……隻是因爲這張臉!哥哥,他隻是因爲這張和你相似的臉……這張臉讓我成爲了哥哥的替代品,我和他做過的一切,都被讓他幻想成爲了,他和你。”
“所以,這臉……”夏子橙覺得嗓子很幹澀,很疼痛。夏冰歇息底裏的表情,痛不欲生的眼神,讓他也同樣痛苦不堪……那樣清純天真的的小女生,竟要爲了一場政治,一人的偏執,承受如此的痛苦。
“是……他想用這臉減輕罪孽,我又怎麽能讓他如願。我傷了這臉,我故意如了皇後的願,丢了孩子,……我看到了陛下比我更痛不欲生……哈哈哈”
“冰兒,冰兒,這是何必,何必啊!?”夏子橙緊緊的摟着夏冰,“對不起,對不起,是哥哥對不起你。”
雪越飄越大,染白了夏子橙的頭發,眉毛,長睫毛下的水珠,不知是淚水,還是被融化了的雪水。
夏冰張開眼,是憤怒,是狠毒,“哥哥,讓你入宮,我迫不得已。隻怪我毀了這臉,陛下越發不看重我。但我夏家上上下下幾百條人命,父親,母親,我的孩兒……難道,就這麽算了麽?不可以,哥哥,我定要讓他入地獄!”
“哥哥,幫我吧,”夏冰看着夏子橙,臉上又變成了一派平靜,還含着好看笑容。臉上的傷痕卻越發的醜陋。
“好,”夏慊幹澀的喉嚨裏終于憋出了一個字。
“大雪天的,你們兄妹二人,在這做什麽?”離衍的聲音遠遠的傳來,夏冰對夏子橙眨了眨眼睛,往離衍身前走去“請陛下安。”
“臣妾正和哥哥叙舊呢,這漫天的大雪也當真是難得。”
夏子橙回過了頭,望着離衍的眼神越發的冰冷和仇恨,而離衍隻當夏子橙還爲了封印和傷人之事而怒。
離衍倒也不介意,拿着把傘走到他的身前,“雪是難得,可也不該這樣淋着。”
夏子橙和夏冰視線相對,夏冰眨眨眼,夏子橙垂眸。再睜眼,已是難得的平靜。
“等了20來年的大雪,擋住了,何其可惜。”夏子橙伸手打翻了離衍手上的傘。
離衍一愣,随後哈哈大笑“阿至說的是。說起來,少年時,你也總是盼着下一場雪呢。”離衍将手搭在夏子橙的肩上,見夏子橙微微蹙眉,卻沒有甩開,心裏大喜,又道“既然難得,阿至,随朕去梅林瞧瞧吧。”
“臣妾恭送陛下,”夏冰行禮,眼睜睜的看着兩人從身邊走遠,終于,望着背影,露出了一個輕笑。
“咳咳咳……”病房裏,夏慊突然咳嗽了起來,接過夏至送來的一杯熱水,看着窗外的簌簌下落的雪。
聖誕夜歡樂曲調,從窗外源源不停地塞進耳朵裏。
“下雪了呢……”夏慊喝了一口水,悶悶道,腹部還時不時有疼痛,但最疼的地方,卻是胸口。
“是啊。”夏至戴着厚得誇張的手套,捂着悶悶不樂的臉。
“我曾做夢,他說,想和我看聖誕的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