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将逝。
地處中原之東的晉州,也最早迎來了春日的氣候。
大澤浩瀚,煙波茫茫,月色之下,那湖中蕩漾的月影,不知何時變得有些迷離。湖畔,一座城鎮籠罩在夜色之中,靜谧,安詳。
“你放心,我明日便讓我爹去你家提親。”
某處偏僻的亭間,卻是一對夜間私會的男女,正在甜言蜜語。
隻聽那男的信誓旦旦地承諾道,攬着女子的細腰,不知這迷離的月色下,他所瞧不見的地方。聽得男子之言,那女子美美笑了起來,幾分羞澀,卻也顧着矜持,轉而反問眼前心儀的男子道:
“你可應承,今後隻對我一人好?”
“那是當然,如若我做不到,便遭天打雷……”
“呸!”
女子忽然掩住男子的嘴,将對方接下來的毒誓打斷了去。或許她知,也或許不知,縱是謊言又如何,此時此刻,便是山盟海誓。
二人相擁着,仿佛是0永恒。
“咦,你可聽見有琴音?”
不知過了多久,女子從男子的懷中坐起,側目聆聽了半晌,忽然問道。随即,那男子也端正了起來,環視了一周,眉間有些不悅。
的确,月下琴音漫起。
隻不過,這曲弦音,卻是哀怨無比,哀怨之中,更有發自靈魂深處的憤恨,由恨而生,便是一股令人感到顫栗的戾氣。兩個普通常人,很快便在這琴音之中惴惴不安,本是私密纏綿之時,卻成了一種可怕的折磨。
當然,也還未到修真間的地步。
“喂!要彈到别處去彈!”
頓時,男子站立起來,喝了一聲。不過,環視了那一周,卻也沒有發現這琴音到底是從何處而來,恍惚之間,竟是一股涼意襲上了心間。
緩緩地,女子也站了起來。
冷風拂過,吹起湖面一層層漣漪,月影攢動。
“不怕……”
男子握起身旁女子的手,卻不知,此刻的他,也是顫抖不已。猛然回過頭來,隻見得一個紅衣的女子,如鬼魅一般端坐在半空之中,衣袂飄飄,一把黑色的古筝懸浮在身前。普通凡人,卻哪裏見過這般景象?!
“啊!”
兩人相繼大叫一聲,嗓音幾近嘶啞。
這一聲,似乎将那原本入神中的懸空女子也驚醒了過來,琴音戛然而止。月色下,那紅衣女子白皙的臉龐仿佛透出了血,閃過一抹殘戾。
直緊緊地盯着站立不穩的男子。
“……”
“你可應承,此生唯我一人?”
“山無棱,天地合,不敢負伊人!”
耳畔,似乎回響起那熟悉的諾言。諾言?謊言?曾經的海誓山盟,不過是一句笑談。這天道輪回,又豈有山無棱角、天地倒合之時?!
……既沒有,那便我來毀了這天道!
“轟!”
一股猛烈的氣勢,驚天動地一般從這處亭間爆發出來,引得湖波翻湧,一陣巨浪直往遙遠的天邊奔湧而去。月色,不由變得更加的黯淡。
血色盡染。
聞人醉扶着無妄琴,屹立在冷風之中。
腳下,那兩具屍體已然變得冰冷,正如一直以來她的内心。此刻,湖畔城鎮中漸漸亮起的燈火,映入了她赤紅的眼眸中。記憶中,那座森嚴的夫子殿,似乎也曾如這般,将所有的矛頭,指向本該是受害者的她。
一個被負的女子。
“毀滅吧……”
聞人醉淡淡地自語了一句,烏黑的秀發風中搖曳不止,卻是,轉過了頭來,沒有半分表情,直直凝視着不遠處的那座城鎮。
琴音,再度悄悄漫起。
毀滅吧!
……
正月十五。
一座黑塔,仿佛直入雲巅。
熙攘的人群中,秦川稍稍昂起頭來,對着那黑塔注視了一眼。那裏,自是東雷閣所在之處,雖然四閣合爲了一體,但許家,自也還在此處。
“上次來,可有很久了呢。”
秦川淡淡自語了一聲,不禁有些感懷。
“夫君,我們真要去那許家?”
身旁,阿羅葉帶着幾分疑慮地問道。她所擔心的,自是許家會對秦川不利。不管背後原因如何,親手擊殺方衡的,也是秦川無疑。這許家與以前的方家交好,更何況方宇軒正是暫居在這東雷閣中,此行前去,怕有隐患。
當然,阿羅葉也知曉,這是秦川不得已而爲之。
自從在雲湖遭遇那便變故,自己二人便一路趕來了晉州。塔納羅暫且可以不顧,但秦川心中擔心蕭如白,無不是日日在尋找。
然而這半月以來,各門各派遣來晉州的弟子倒是見了不少,唯獨,就是沒有蕭如白的消息。不僅如此,就是那正在遭到冥教搜查剿殺的聞人醉,也絲毫尋不得蹤迹。聖巫教不少人都派了出去,依然一直沒有結果。
想來秦川正是思量着許家在這晉州根深蒂固,消息也會靈通一些。故才不顧之前的嫌隙,貿然親自前往東雷閣打聽一番。
能有一些情報也是好的。
“嗯。”
聞言,秦川偏過頭來,微微一笑,卻是沒有将心中煩躁和不安的情緒發洩在阿羅葉身上。一手攬上阿羅葉的肩膀,輕輕地說道:
“正好帶你嘗嘗這晉州的海鮮水産,你在西疆定然沒有吃過。”
“……”
阿羅葉沒有言語,隻默默地點了點頭。
“還有這雲夢澤的風光,也是美極。我看這幾日天氣正好,若能借得輕舟半傾,你我春日遊湖,也算是不虛此行了。”
“……行,你說了算。”
阿羅葉白了秦川一眼,心中,卻是忽有幾分不适。
她知道,雲夢澤在秦川的心中,有着另一種意義。秦川不說,她也從來不提,雖然她不是中原人,但中原說的夫唱婦随,她卻是漸漸學會了。
春光大好。
秦川與阿羅葉一路穿過長長的街道,來到了東雷閣的門前。
“何人?”
正巧,遇得一個壯碩的男子正從閣中出來,随之聽其喝問了一聲。正是那許天揚的叔父,許威,當初在九歸山上,也與秦川有“一面之緣”,中原之中,算不得什麽人物,但在東雷閣乃至晉州,倒是有着幾分地位。
“是你?”
很快,許威也認出了此刻來人,眉間浮上幾分不悅。
秦川此人一向與中原不合,當初九歸山上也算與他有過一戰,更何況,不久前的方家事變,方衡之死與秦川有着直接聯系,二人之間無疑有仇。
當然,秦川與聖巫教受南風閣慕容千陽邀請,名正言順參與四閣大會之事,天下間也人人知曉。故此,此刻的許威,也不太好發作。
“來我東雷閣作甚?”
許威厲問道,沒有半點好臉色。
“此爲我聖巫教拜帖,前來拜訪東雷閣。”
見得許威如此喜形于色,秦川也懶得說什麽好話,取出早已備好的拜帖,便是向前踏出,作勢踏入東雷閣中。
“大膽……”
頓時,許威大喝一聲。
然而話音都還未落,隻見一旁早已滿是不悅之色的阿羅葉怒容一凜,便是萬千彩蝶浮現而出,紛紛環繞在許威的身軀四周。紫色大肆彌漫而出,眨眼之間,便已是見不得許威的身體,盡數被漫入了蠱毒之中。
不消片刻,他定會屍骨無存!
“你是何東西,讓許赫出來說話!”
阿羅葉怒叱了一聲,作爲聖巫教主的威嚴之氣,強盛之極。
“哼。”
随即,秦川冷哼了一聲,也絲毫不阻止阿羅葉。自己妻子的脾氣自己自然知曉,她的氣場更是比自己還強,此刻有自己護在身旁,還不更是肆無忌憚,天下間皆無畏懼。這般,先禮後兵,倒也是自己一貫的作風。
外人看來,夫妻二人一唱一和,居然沒把東雷閣放在眼裏。
“教主閣下,手下留情!”
很快,那閣中的許天揚果然急匆匆趕了出來,驚呼道。
看清了來訪的二人,心中不由起伏不定,哪裏還敢有半分得罪。縱是不把東雷閣放眼裏又如何,對方聖巫教,是的的确确有那般的實力。更何況,如今閣主許赫修爲盡失,東雷閣在四閣之中,怕都沒有多大的地位了。
“秦兄,許某不知您與教主大駕光臨,有所怠慢,還望恕罪!”
見得阿羅葉絲毫不爲所動,許天揚急忙轉向了秦川,怕他叔父許威真的屍骨無存,不由攀起了當年的交情,唯唯諾諾道。
“哪裏。”
随即,秦川故作客套地回道一句。
習慣性地行了一個道禮,方才示意阿羅葉解去蠱術,将那許威從蠱術的折磨中放了出來。這個許威的作風,也的确讓自己十分的不悅。
“對我聖巫教不敬,便是這般下場。”
末了,阿羅葉還冷冷道了一句。雖然威脅之意溢于言表,但話中表面的意思,卻是講明了是那許威先不敬,方才遭到自己的懲罰。
東雷閣,隻能吃了這個啞巴虧。
“叔父,你身體不适,這裏便交我處理吧。”
許天揚扶起氣息疲弱的許威,以少閣主的語氣說道一聲,沒有絲毫問罪之意,轉而笑臉迎向了秦川二人。比起許威來,他卻是明事理得多了。
“哼!”
随後,許威悶哼了一聲,強撐着身軀,甩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