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皚皚,竟沒有覺得黑暗,染着一層奇妙的光輝。
靜。
整個玉劍峰,仿佛沒有半點聲響,靜得有些出奇。玉劍仙隕落的消息,自已傳到了每一個玉劍宗弟子的耳中,使得玉劍宗上下,緘默無言。她們原本因爲師門險些淪陷的萬分委屈,已沒有人可以傾訴了。
唯有苦楚。
大雪不知何時止了下來,天地之間,白茫茫的一片。
祭劍台上,兩道身影靜靜立着。
假若有人瞧見,定會駭然失色,甚至是膽顫心驚。也或許,這天地之間,本就沒有這二人去不得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覺,更不會被人所知。
君魔炎和司空寂。
如此明目張膽,竟是出現在了玉劍峰上!
“青龍目睹聞人醉遇險,坐視不管也在預料之中。不過以半月的心計,我料他早已打好了如意算盤,縱是有那西疆奇人,他也沒有理由攻不下這玉劍峰……早該想到,他的目的,應該就是玉劍仙一人而已。”
君魔炎自言自語道,竟有幾分自嘲。
此番暗黑門與冥教密謀,一方奪取裂天破地,而另一方趁機攻下玉劍宗,表面上看似各取所需。而實際上,竟是冥教被暗黑門利用了一回。
細細想來,其實半月何需覆滅整個玉劍宗?
“哼。”
随即,一旁的司空寂卻是笑了一聲,冷眼看了看君魔炎:
“你卻也承認,你被他利用了一回?”
“半月……”
君魔炎不嗔不怒,默默念叨了一遍,很快又哂笑了一下,“不過沒有了玉劍仙,想要再取這裂天破地,卻是容易得多了。”
聞言,司空寂倒也無言語。
眉目一凝,朝着下方的玉劍宗望去。頃刻間,一股冰冷的邪煞之氣緩緩彌漫而出,他的儒袍一角,忽然溯風而起,搖擺不止。
殺氣!
“不。”
不過,君魔炎忽而搖了搖頭,卻阻止了司空寂的舉動:
“此時不宜。眼下的要事,是将無妄取回來。”
“……”
聽得君魔炎這一句,司空寂似有微微一怔,竟有些看不明白這君魔炎。他飄揚的衣袍緩緩平靜下來,卻是斜了君魔炎一眼:
“你能找得到她麽?”
這個“她”,自是指的聞人醉。
在冥教之中,這幾人自有特别的聯系方式,可是自那斷劍冢之變後,聞人醉便徹底失了蹤。而且,他們誰都知曉,聞人醉絕不可能就這般隕落。那麽,聞人醉的死活,在君魔炎的眼中,自然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無妄!
“哼。”
忽而,司空寂莫名嘲笑了一聲,卻是想明白了。
君魔炎将裂天破地暫且擱下,轉而千方百計找到聞人醉。背後的原因,不是怕聞人醉暴露冥教的秘密,也不是怕無妄比裂天破地重要。
而是……
怕她将無妄帶回逍遙谷!
……
長夜漫漫。
秦川卧在雪地之中,望着峰頂祭劍台上那把玉劍,苦苦思索。
除了因爲玉劍仙隕落之事而悲怆之外,卻是想到了另一些事情。本來與自己無關,可是仔細思考之下,卻又似乎與自己緊密相連:
聞人醉。
在秦川的心中,似乎,與慕紫涵一般無二。
“那時的聞人醉固然可恨,她隐藏下的苦楚或者悲涼,亦無人得知。可是,紫涵不也是這般麽?若那時殺人不是聞人醉,而是紫涵……自己,卻還能恨得起來麽?自己,卻究竟該不該恨呢?”
秦川沉思着,苦惱不已。
曾經蕭如白堅信,聞人醉堕入魔道,必有她的苦衷。但僅僅因爲這苦衷,便讓柳沉煙經曆了喪師之痛,讓這玉劍宗上下,險些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到底是對是錯?
而,紫涵呢?
還是,從一開始,自己便錯了呢?
“呼……”
秦川長長歎了口氣,仰起身來,卻絲毫也沖不散心中的陰郁。一株凋零的桂樹之下,冷風呼呼吹着,那一旁的丹鼎,早已漸漸變得冰涼。
夜空,無比渺茫。
“秦……秦道長,師叔讓我給你送些點心。”
忽而,玉劍宗弟子李潇潇不知何時來到了秦川的身後,端着一盤點心水果,還有一盞熱茶,默默地放在了雪地之中。她年紀頗小,難辨是非,故此對中原惡名盛傳的秦川尚也還有忌憚之色,仿佛不敢靠近半分。
不過,看了一旁那丹鼎一眼,她又有些不忍。
這秦川與柳沉煙來到玉劍峰之後,并沒有立即回去,反而爲了衆弟子難愈的傷勢,不惜耗費心力煉制了大量的丹藥。如今深夜時分,方才得了歇息。
她有些明白當初柳師姐的舉動了。
“好。多謝。”
秦川淡淡應了一句,也不客氣,顧自倒上一杯熱茶,便痛飲了下去。一股暖意,漸漸流入身體之中,方才驅走了幾分雪夜中的寒冷。
……雖是一道元神,秦川卻真切地覺得冷。
“道長……”
随即,李潇潇抿了抿唇,似乎在秦川平淡的語氣中,不再如之前那般畏懼。踟蹰了半晌,終于還是開口說了出來:
“柳師姐一直閉門不出,隻與師父待在一起,也不見我們。師叔師伯們擔心她的身體,但又進不去門,所以我想……我想你能不能去看一看?”
“知道了。”
秦川仍然淡淡地應了一句,仿佛沒有絲毫意外。
在自己的認識之中,柳沉煙乃是最有性情的人。據自己所知,她自小被玉劍仙帶上山來修行,與玉劍仙感情極深,雖是她的師父,但二人情誼已與母女幾乎沒有差别。如今玉劍仙爲了她而隕落,她如何能夠好過得了?
從玉劍仙出了意外開始,她便沒有看上自己一眼。
這也是秦川跟上玉劍峰的原因,正是擔心柳沉煙陷入心劫。
長歎了一聲,秦川緩緩立起身來,給李潇潇遞去一個安慰的神情,便向着對手所指的地方走去。
雪,又緩緩飄了起來。
……
玉劍峰某處,有一座洞府。
據玉劍宗弟子所說,這便是柳沉煙與師父玉劍仙時常論道授業的地方,亦是一處天然造化之地,中原鮮見的極其玄妙的修煉之所。
秦川行至洞外,被洞口的石門阻住了去路。
“沉煙。”
一聲輕喚,秦川靜靜地立着,沒有别的言語。記得自己從那次青冥山大劫之中,便沒有與她在一起過了,更沒有這般喚過她的名字。即便她到了青冥山上,自己也再沒有好好地與她說過一次話。
僅僅一句,秦川便再沒有出聲。
或許,此刻自己隻能靜靜地候着。茫茫的大雪,很快便覆在了秦川的肩上,掩去了道服上原本的紅楓,變成一片素色。
“轟隆……”
突然,洞口傳出一聲響動,那緊密的石門,終于緩緩打開。
秦川一眼便看清了洞中的景象,卻是,心中更加的苦。隻見洞中一座天然的玉榻,散出透人心脾的涼爽,而玉榻之上,玉劍仙一襲換過後的白衣,靜靜地躺着,再也醒不過來。安詳,靜谧,如同天地間最聖潔的景象。
柳沉煙額間的發絲有些散亂,坐在玉榻前的石地上,神情迷惘。她依舊沒有看秦川,低垂着頭,往日一貫的神采奕奕,已經蕩然無存。
“沉煙……”
秦川心中不忍,不由又低喚了一聲。
聽得這柔軟的一句,柳沉煙終于昂起頭來,凄苦地看了秦川一眼。她的眸中,泛上的血絲一直未曾褪去,更是多出了幾分憔悴,心灰意冷。
見到秦川,方才終于有了點光。
“外面怎麽樣了?”
柳沉煙輕聲問道。這一句,才讓秦川的心定了下來。
原來柳沉煙并沒有沉淪,而是因爲這喪師之痛,讓她感到深深的自責與愧疚,将自己緊閉在洞中,或許隻是微不足道的懲罰。她的心中也比誰都明白,此刻的玉劍宗、此刻的中原,都容不得她沉淪下去。
這,也是玉劍仙的遺願。
“她們都還好,傷勢也處理完了。”
秦川回道,“不過想必要不了多久,各門都會有人前來。你如此不是辦法,玉劍仙前輩的葬禮、還有這玉劍宗的未來,都在等着你決定。”
“我知道。”
柳沉煙哽咽了一聲,仿佛自言自語:
“那時師父不讓我下山,我死活不肯;曾經師父也多次将我關了禁閉,讓我閉門靜修。可是……可是如今,再也沒人關我緊閉了。”
“……”
秦川沉默。
這一刻,自己忽而想前去輕輕抱住柳沉煙,給她依偎。可是,奈何自己如何也下不出決定,隻能眼睜睜地,看着她坐在冰冷的地上苦笑。
那份苦……
良久。
柳沉煙收拾了情緒,也沒有如每個人擔心的那般,反而振作了起來。她本就是這樣一個女子,敢愛敢恨,讓敵人膽寒,同時也讓自己人心安。這才是秦川認識的玉劍宗弟子柳沉煙,她并沒有因此而沉淪。
“你回青冥山去吧。”
緩緩站立起來,柳沉煙行出兩步,對着秦川說道。
她知道,秦川還是挂念着阿羅葉的,不管怎麽說,她始終是他的妻子。至于師父玉劍仙給秦川的囑托,隻當……那是一個夢吧。
就如不久前那次,彼此在月下同行……
浮雲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