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沉煙竭力撐起身來,喚了一聲。
看着前方的身影,眸中卻有些莫名的意味。她本以爲此刻來救下她的,是秦川,可是内心之中,又不希望秦川來此冒這般大的險。
然而最終,是玉劍仙。
“師父不是該在玉劍峰上麽?”
猛然間,柳沉煙心中閃過十分不妙的念頭。
從很早開始,自己便被師父玉劍仙限制在了玉劍峰上,不得外出。此前因爲葉秋奇的婚禮,還曾與師父怄氣,最終幾分任性地勉強得了首肯,方才代表玉劍宗來到煙霞山莊參加婚禮。這件事,她本就有些懊悔。
再加上此間變故,就更是自責不已。
不必說,既然冥教與暗黑門同時出現,那兩者之間定然達成了什麽盟約。冥教的目标是自己;那暗黑門的目的,毫無疑問,是玉劍宗。
師門有危險!
“師父……”
想着,柳沉煙一臉沮喪,又輕喚了一聲。
“爲師怎能眼看你陷入這般境地。”
聞言,玉劍仙緩緩回頭過來,憐愛地看了柳沉煙一眼。
瞬即,也不多言,轉而揚眉瞥向了前方的聞人醉。一股高深莫測的元神之力彌漫至柳沉煙四周,牢牢将其護在其中,手中一把玉劍,光芒大盛。
她早就預料到今日的局面。
可是,又能如何呢?
以前是因爲青冥山的那件事,才以面壁思過爲由将柳沉煙保護在玉劍峰上,但是随之而來的,便是冥教的可怕陰謀告白于天下。旁人或許不知,但作爲柳沉煙的師父,她卻是知曉,冥教盯上的一件聖物,正是在柳沉煙的身上。
做弟子的年輕任性。
而她做師父的,卻又如何忍心呢?
故此,柳沉煙離開玉劍峰後,她便隻有一直暗中跟随。即使知曉極有可能讓玉劍宗陷于極其危險之地,也定要盡到做師父的職責。
而玉劍宗……
“閣下身爲逍遙谷弟子,卻如此自甘堕落,爲虎作伥!”
玉劍仙劍鋒一指,一股毫不遜色的氣息大盛而開,迎向了前方的聞人醉,緊接着厲叱道:“真是辱了逍遙之名!”
“我早已不是逍遙谷弟子。”
聽得玉劍仙之言,鮮少開口的聞人醉,卻是語氣低沉地應了一聲。
或許,是因爲玉劍仙強大的氣場,讓她覺得彼此有了言語的資格;也或許,是因爲二人同爲女子,總有一些相似之處。
她一手撫上琴弦,緩緩說道:
“這天道不仁,有負天下,早該不存于世。如此黑暗,宛若長夜無期,又何談逍遙之名?人負我,天下負我,我便要覆了這天下!”
“你錯了。”
玉劍仙叱道,“這天道清濁,看的,是人!”
“休要再言!”
聞言,聞人醉似有幾分嗔怒,瞬即無妄之上,一股極度邪煞的氣息,頓時擴散而開,鋪天蓋地一般,逼壓着玉劍仙的真元之氣。
正邪交鋒。
“轟……”
……
幻境。
桃花紛飛,美輪美奂。
隻不過,這桃林之中四處彌漫的,卻是無比的虛幻,那般的不真實,即使在夢中,也不會有這般美景。此刻,更是有着淩厲的殺氣。
“上次你不殺我,這一次,你也不會。”
朱雀迎面看着秦川,淡淡地道,竟是沒有絲毫懼怕。
卻不是因爲秦川沒有身軀實力大減的緣故,盡管确确實實,她知曉此刻的秦川想要再殺她并沒有那般容易。但她堅信的,不是這個,而隻是單純地,堅信秦川依然會如無量天中的那般,不會對她動了殺心。
“那時沒有殺你,是我犯下最愚蠢的錯。”
聞言,秦川冷冷地道。
當時是出于憐憫也好、于心不忍也好,但自己留了朱雀性命,卻是希望她不再爲暗黑門做事。可是此番看來,是自己太過天真了。
……天真得有些愚蠢。
這一次,莫說朱雀,若是柳沉煙真的有了什麽意外,縱是親自殺入暗黑門大殿将半月千刀萬剮,自己也在所不辭。正如柳沉煙昨夜所說……
自己欠她的,太多了。
“你以爲我爲半月做事,是爲虎作伥麽?”
朱雀依然面不改色,直面着秦川,問道。
“難道不是?”
“不是。”
面對秦川的質問,朱雀忽而微微一笑,極其平靜地答道。她看了秦川一眼,如水的清眸中,居然泛起了幾分柔情,差點讓秦川信以爲真。不過,對于朱雀的媚術,秦川自是知曉,定了定神,又聽朱雀繼續道:
“其實半月都不知道,此刻的我,早已沒有了以前的修爲。”
朱雀邪笑了一聲,緊接着,眸中卻又浮起幾分怅然之色:
“那日你放了我以後,我便将一身淫修邪術得來的修爲自行廢除了去。年幼之時,隻記得老怪物的恩情,他要我做什麽,我便毫不猶豫地做什麽。修習這令我魔道之人都不恥的秘術,亦是如此。你以爲我樂意麽?”
“……沒有哪個女子想要如此,沒有。我也想如凡世的女子一般,嫁個如意郎君,幸福美滿地過完一生。可是,這天下間的男子,沒有哪一個不怕我,我知曉,這全是我自作自受,但我依然懷着這般念想,從未變過。”
“……從未變過。”
“你可還記得血域堂的那對狗男女……不,那對夫妻。在我所魅惑過的男子中,他是唯一一個無法抵抗、卻依然對妻子忠貞不渝的。”
“……那時我很氣憤,恨不得立馬殺了他。因爲我感覺自己被他深深踐踏了尊嚴,那弱不禁風的尊嚴。我有些羨慕他們,真的。”
“但我知道,我以爲家破人亡、又被天下所不容的我,隻有繼續留在老怪物的身旁,償還着我所以爲的救命之恩。因爲我無處可去,隻能這般。或許,等哪一日在交鋒中被人所殺,便能真正得到了解脫。”
“……我以爲這便是我的路。”
“可是那一日,你說該走的路是由自己的心所決定的。我不該如此,老怪物死了,我便該,來追尋我曾經的念想,找回自己的路了。”
說着,朱雀看了秦川一眼。
她曾迷惘了半生,是眼前的男子點破了她,不僅留了她罪惡肮髒的性命,還爲她指明了今後的道路。這個人,就是秦川。
她覺得,她已經找到今後的路了。
“……”
沉默着,一直聽完了朱雀的這一番言語,秦川面色不知何時變得有些古怪,一支龍脊執在手中,其中的殺意卻是緩緩散了下去,遲遲未動。心中有些陰晴不定,卻不知,朱雀的這一番言語,究竟是真是假。
漫天的桃花,繼續翩飛着。
迷離的暖意陽光,傾瀉在素白的道服之上,流光溢彩。
“我找到半月,無非便是想知曉你的行蹤而已。”
良久,朱雀依舊滿目柔情地看着秦川,忽而,抿了抿唇,眉目微動,又道,“我知曉任何一個男子都會在意我的過去,你也不例外。所以那一身修爲我已自行廢去,并且托了青龍大哥,爲了重新鍛煉了一副身軀……”
“停!”
突然,秦川叱了一聲。
從朱雀的言語中,自然也聽出了她的意思。秦川雙目一凝,直視着朱雀,沉思了許久,方才語氣一沉,繼續問道:
“你來安陽的目的,是我?”
“是。”
朱雀應了一句,随即展開雙臂,一身修爲氣息再也毫無保留,展示在了秦川的眼前,“我不過利用了半月而已,廢除修爲之事,他還被蒙在鼓裏。”
“……”
秦川心中一凝,一股神識迅速擴散而出。
果然,經過一番窺測,确實察覺朱雀的修爲大大地減弱了許多。雖然元神還在,但真正的實力,早已不足以匹敵任何一個修出元神的真正高手。難怪之前她連柳沉煙的随意一擊都無法招架,還得由青龍出手相助。
可是……
秦川咬了咬牙,心情仍舊有些陰晴不定。
朱雀此番言語的真假且不說,她的過去自己在不在意也另說,此時突然來了這麽一出,要自己如何立即接受得了?這朱雀聖使殷燃,自己前世便早已認識,但在認知之中,她不過是個心狠手辣的魔道人物而已。
如今也許真的轉邪歸了正,但爲何要找上自己?
而且,此後,還不知要有什麽麻煩……
“我知道如此太過突然,但從此以後,我便與你寸步不離。終有一日,你會明白我的真心的。我說的都是認真的,秦川。”
“既如此,你便該解去幻境,讓我離去!”
随即,秦川昂起頭來,正色了一聲。
想到此刻柳沉煙的危險處境,更不該在此與朱雀糾纏。此間再如何麻煩,也不會有柳沉煙的性命緊要。想着,龍脊之上再度掠過了一抹真元。
“休想!”
然而,随即卻聽朱雀叱道:
“我知道你身邊女人很多,但我會一個個将之除去!你以爲如此衆多的知心紅顔,你能全部守護得住麽?雖然我朱雀選擇了你,但自己也絕不會想要如柳沉煙那樣,一直付出,永遠得不到回報!”
“……”
秦川眉目一沉。
卻仿佛,被朱雀的這一句,刺痛了内心。自己也知道,若非爲了自己,柳沉煙絕不會變成今日的這般。朱雀的話,并沒有錯。
……不。
“你錯了,你還不懂何爲愛戀。”
忽而,秦川揚起眉來,對着朱雀淡淡道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