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柳沉煙,或許經過了青冥山的那般事故,已不如以前的那般健談。隻在人群之中獨自穿過,不再與人攀談,甚至還遭受着些許異樣的眼光。那件事雖然已經過去了很久,但她臨陣倒戈的行爲,始終無法讓人原諒。
當然,也有性情随和者,遠遠與她打聲招呼。
不過,當初秦川初識的那個被衆人同時仰慕和敬畏着的玉劍宗大弟子,卻是再也回不去了。依稀還記得,那時在雲湖方家的情景……
“呼……”
秦川歎了口氣,又是一抹惆怅。
隻見柳沉煙行至葉秋奇面前,二人各自飲了一杯,似是說了一些什麽。随即便見柳沉煙偏過頭來,一眼便瞧見了隐藏下的秦川。
煙霞山莊,仍是熱鬧喧嚣。
“可查到什麽?”
秦川倚在樹上,輕聲問道。
一旁,柳沉煙攏着裙擺,坐在一根橫着的樹枝上。此刻的她,亦是一道元神化身,本體未曾前來,這也是秦川頗有擔憂的一問的原因。
“确有些怪異。”
柳沉煙應道,仍是注目在下方喜慶的繁華錦幔之上,眸中隐隐有些羨慕之色。隻聽她繼續說道:“不過想着快趕不上葉秋奇這小子成親的時辰,便分了化身趕回來……你呢?這煙霞山莊,可有何怪異之事發生?”
“有。一個樂師。”
聞言,秦川凝了凝眉,應道。
自己潛入煙霞山莊,最主要的目的便是監視那有些奇怪的樂師。當然,此刻爲了見證葉秋奇的婚禮方才來到了這前廳之外,但那些樂師歌姬歇息的後園,依然在自己的神識監視之中。有何風吹草動,都能立馬知曉。
然而奇怪的是,一直未曾有何動靜。
沒有一絲真元的波動,甚至平靜地讓秦川懷疑自己的直覺。
“樂師?”
聽得秦川的回答,柳沉煙反問了一句,随即又道,“我來時倒是聽人說,婚禮開始前有一個想搗亂的樂師被人逐了出去。是你說的那個?”
“被人逐了出去?”
“說是京州程家派來的,好像被蘇家拒過婚,如今又被葉家的家勢壓着,惱羞成怒之下,便想在這婚禮上搗亂。真是……”
柳沉煙一邊說着,一邊笑了起來。
“……”
秦川微微一怔,随即也笑了一笑。
這段往事自己還經曆過,當初蘇權讓自己前來安陽送信,也便是因爲這一個原因。不過那程家也真是,如此作爲倒辱了斯文。要說來由,恐怕便是蘇小妍魅力太大,将那程家的少主迷住了吧……
……不對!
想着,秦川嘴角揚起的笑容緩緩止了下來。
假若被逐出山莊的那樂師就是程家派來搗亂的,那自己的直覺卻是沒錯,隻不過并非自己最大的擔心。暗黑門青龍、朱雀兩大聖使同時出現在安陽,絕不可能會是來遊山玩水的,他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麽呢?
眼下煙霞山莊群雄彙聚,更有靜虛子親自坐鎮,以自己以往的見識來看,半月絕不會冒此大險。那,是自己的擔心,選錯了對象麽?
此時此刻,有誰,處于最危險的境地呢?
“!”
猛然間,秦川面色大變。
幾乎不待絲毫反應的時間,原本還頗有閑逸地坐在秦川身旁的柳沉煙元神化身,一下潰散而去,空氣之中,隻殘留有幾縷淡淡的香風。
“遭了。”
秦川一對雙眉瞬即緊緊蹙了起來。
他們的目标,是柳沉煙!
……
斷劍冢。
滿地廢墟,焦灼的黑土,顯得天際也有幾分黑暗。
一輪殘月,冷風呼呼吹着,盡是蕭瑟。
“嗤……”
一聲輕響,柳沉煙的腹前,一隻柔弱無骨的纖手生生穿了出來,白皙的肌膚上,瞬間染滿了殷紅,觸目驚心。鮮血,浸紅了一身衣裙。
後面,随即現出一張妖媚的面容。
朱雀。
“化身?”
忽而,朱雀雙眉一蹙,輕輕咬了咬唇。一隻鮮血淋漓的手臂,緩緩抽了回來,然而僅僅一瞬,那手臂上的血漬卻是一下消失,如同未曾出現一般。身前柳沉煙的身軀,也同時潰散而去,散出玄妙的元神氣息。
“……”
朱雀沉默不語,緩緩回過身來。
卻見柳沉煙安然無恙地立着,一隻手掌輕輕撫着小腹,仿佛有些軀體上的痛意。這一回,不再是化身了,而是實實在在的本體。
方才遭受朱雀的一式偷襲,正是她及時施展秘法,交換了元神與本體,方才免了一死,但盡管如此,一擊不備,也稍微受了一些内傷。
“哼,這式移形換影的秘法,倒是妙得很。”
朱雀淡淡地說道,一臉邪魅之色。
“原來,你們的目标,卻是我麽?”
柳沉煙緊咬着牙,松開撫在腹前的手,瞬即一對鳳羽雙劍現在了手中。
如此變故來得太過突然,以緻于還未來得及與秦川訴說,便瞬間解了化身來化解朱雀的這一擊偷襲。看來,她與秦川一開始的猜測,卻都錯了。暗黑門此番派出高手前來安陽的目的,竟然是柳沉煙自己。
她當然知曉是什麽目的。
“他身邊這麽多女人,首先最好對付的,應該是你了。”
朱雀邪笑一聲,盡管沒有散出半分真元,但一身氣息,足以令每一個修爲不精的修真之士膽顫心驚。當然,柳沉煙自然不在其列。
“……”
柳沉煙凝視了朱雀一眼。
聽朱雀這句話的意思,讓柳沉煙有些困惑不解。不過,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他們的目标之中,也有秦川。
“好好的玉劍峰你不待,偏要到這安陽城來……”
“?!”
朱雀話說一半,柳沉煙終是面色大變,也終于确定的,此時此刻,對方的目标,的的确确是她自己……不,不是暗黑門的目的!
“……人,我暗黑門已經帶到,如何解決,便看你們了。”
朱雀說完,身形一陣虛幻,往後瞬移了數步。而緊接着,她原本所立的身後,一股可怕的氣息氤氲而生,瞬即現出了一個人影。隻見一個面容俊冷的女子,一襲紅衣,端坐于虛空之中,身前,一把散着詭異氣息的古琴。
無妄!
冥教攬月護法,聞人醉!
“铮铮……”
頃刻間,滿含冰冷殺意的琴音,彌漫至整座斷劍冢中。本該親近柔和的逍遙谷音律秘法,此刻無比淩厲地充斥着,鋪天蓋地而來。
冷血無情!
……
“轟……”
一聲慘烈的轟鳴,從臨近那座高峰之上傳來。
瞬即冷風呼起,殺意徒生。青冥山的一草一木,似是在這般變故之中,也變得顫栗起來,整個聖巫教,一下陷入了騷動之中。
“教主,玉劍峰外不知何時出現大量暗黑門人,已經開始進舉玉劍宗。爲首之人是暗黑門白虎,攻勢猛烈,不出數個時辰,玉劍宗必滅!”
羅狼匆匆找到阿羅葉,急忙禀報方才的驚變。
此刻,阿羅葉正坐在離恨天外的崖前,方才那陣變動,她自也是察覺了。不過聽得羅狼的禀報,卻是面不改色,隻冷冷地回問道:
“她玉劍宗的宗主呢?”
“看樣子不在玉劍峰上。”
“知道了。”
聞言,阿羅葉緩緩立起身來,也未理會一臉不解的羅狼,面上波紋不驚,隻朝着青冥山中央那座神殿緩步而去。見狀,羅狼皺了皺眉,玉劍峰的變故,必然牽動了青冥山,中原所說“唇亡齒寒”的道理,他也是明白的。
隻是,此刻的教主,又是如何作想呢?
“吱呀……”
一聲輕響,神殿中那祭堂的門,被緩緩推開。
略顯陰暗的堂内,燭光點點,卻隻有一個人盤坐一張棋盤之前。自從落雁峰歸來,聖巫教祭司薩木,莫名其妙地日日參研這中原棋道。
聽得阿羅葉的腳步聲,薩木止下了手中舉動:
“我以爲你不會來見我。”
“你來問罪的。”
阿羅葉淡淡應道。這巫神陵祭司一開始的來意,她從早便知曉。
“有人舉報聖巫現任教主阿羅葉擅取屍毒禁術,按我教規,當罰萬蠱噬心,乃教中第一重罪。我來中原,便是查這件事的。”
“查清了?”
“查清了。”
薩木淡淡應了一句,又舉起手來,将一粒棋子落在了棋盤之上。二人言語雖平淡至極,但若是被其他教衆聽得,定然引起軒然大波。
堂中,幾盞燭火,搖搖晃晃。
阿羅葉沉默了許久。
她身爲聖巫教的教主,自然也是對巫神陵知曉得最多的人。薩木想要拿她,她沒有一絲反抗的能力,也不會有任何反抗的想法。半年來,隻是惦記着秦川下落還未明了,方才沒來見這薩木。
不過,倒也不知,薩木爲何不來找自己。
“眼下暗黑門進舉玉劍峰,危在旦夕。”
良久,阿羅葉忽而如此說道。
“我巫神陵不參與教務,如何處理,那是身爲教主的職責。在我還未将你帶回西疆審判之前,你還是這聖巫教的教主。”
聞言,阿羅葉抿了抿唇:
“你幫我對付白虎,事後我便跟你回去。”
“爲何?”
爲何?
聽得薩木這一句,阿羅葉心中忽而笑了一笑。她所想的,不是這中原正邪之别的道義,也不是青冥山與玉劍宗唇亡齒寒的局勢,僅僅……
“若是他在這裏,定會出手。我,隻不過盡一個妻子應盡的義務而已。”
聞言,薩木舉着棋子的手又靜了下來。
卻是沒有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