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沉默着,就這般直面着柳沉煙,卻也沒有因爲對方不顧勸阻貿然闖入青冥山而有何責怒。很顯然,任何一個人上了青冥山,都能看出發生了什麽。
“她,如何了?”
柳沉煙輕聲問道,不覺有些哽咽。
如今青冥山下森嚴到宛若銅牆鐵壁一般的戒備,還有這山上衆人極度壓抑的氣氛,以及面前那教主寝居中不斷傳出的元神之力,一股,在生與死之間掙紮遊離的氣息。毫無疑問,聖巫教之主阿羅葉,遭了意外。
甚至,走在了死亡的邊緣。
忽而,柳沉煙心中一痛,卻,是在爲秦川而痛。
“你回去吧,我無暇顧你。”
良久,秦川淡淡地道。盡管竭力不讓自己心中的痛苦展現出來,但如此憔悴與疲憊之色,卻根本也無法掩飾。他的臉上,從未有過這般神色。
不,有過。
是在那前世性命将隕的那一刻。
“我本想來看看,發生了什麽……”
“此刻知道了?”
秦川反問了一聲,不覺語氣有些冰冷。上一次已然險些讓她成了衆矢之的,與自己一般成爲中原大敵,這一次,萬不能再讓她卷進來了。
“我……”
柳沉煙正欲應道,忽而眉目一揚。眨眼之間,隻見羅狼與桑娜二人,同時出現在這寝宮之外,瞬即不少教衛紛紛出現,幾分倉皇失措地将這不知何時闖入青冥山的“刺客”牢牢包圍了起來。
“嗯?”
緊接着,待得看清了柳沉煙面目,羅狼卻是微微一疑。
想不到,之前柳沉煙故意離去,竟是掩人耳目之計,反而趁着羅狼沙昂二人不備,一路跟随着繞過層層守衛,潛入到了青冥山上來。
這個女子,不簡單。
羅狼心中一凝,不過知曉了來人是誰,也與桑娜一般,并未出言斥責,而是轉而看向了秦川。他們當然不知該如何處理眼下之事。
“下去吧。”
随即,秦川對一衆教衛說道,又看向了柳沉煙:
“你回玉劍峰去,以後别再到這青冥山上來。”
“我既來了,又怎能輕易離去?”
然而,卻見柳沉煙倔強地抿着唇,如此應道。她自然也看出了,今日是決定阿羅葉生與死的關鍵時刻,而阿羅葉的一生一死,都将會給秦川造成極大的改變。因果造化,如此改變是是福是禍,無人得知。
但她,定不能坐視不管。
天色漸漸明亮起來。
東邊那層雲翳緩緩散開,透出了幾分光明,而原本那輪明月懸在天空的另一側,顯得愈加的黯淡起來。因爲光明,而顯得黯淡。
原來,是黎明将至。
晨風徐徐吹着,掠過青冥山的每一寸角落,冷暖不知。
羅狼與桑娜二人,依舊戒備着前方的柳沉煙,做着聖巫教衛應盡的指責。不過,卻同時也在觀察着秦川的反應,不敢有一絲妄動。
甯靜。
秦川依舊凝視着柳沉煙,沉默不語。
微風拂起發梢,露出愈顯疲憊的神色,那被風揚起的道服一角,甚至還沾着污漬,血迹斑斑。數日以來不眠不休,更不知經曆了多少争鬥殺伐,然而最重要的,卻是心中的凄苦與勞累。
此刻,已是心力交瘁。
面對着柳沉煙倔強的神情,不知言語。
“吱呀……”
忽而,身後的屋門被緩緩拉開,令得場中衆人皆是一怔。
頓時,秦川再也顧不得柳沉煙了,迅速回過身來,迎向出門來的無塵子,神色之中似有焦急,又似有隐隐的憂慮。然而,卻仍是沒有言語。
“呼……”
無塵子輕舒了一口氣。
緊接着,微微一笑。
頃刻間,秦川整個身軀滞了住,神情定格了許久,最終方才舒緩下來,百感交集,欣喜、慶幸、哀怨、傷感,卻早已沒有力氣說出一言一語。
“撲通!”
突然,在衆人眼下,竟是一下傾倒下去。
……
秦川忽然覺得很累。
一片混沌之中,如此艱難地前行着,不知終點何方。
光明與黑暗,便作混沌。秦川不知自己的終點是光明還是黑暗,也不知在這光明與黑暗之中,自己還要前行多久。
或許,光明就是黑暗,黑暗就是光明。
早已不重要了。
是的,亦如仙與魔,對自己來說,早就是一體了。
混沌之中,秦川緩緩睜開了眼來。
此刻的自己,正躺在那熟悉的屋中,一張舒适地長椅上。窗外明媚的陽光,盡情傾灑進來,顯得一片迷離,幾分美妙。阿羅葉依舊躺在中央的床榻上,像是正在甜蜜的午睡。秦川竟有些分不清,這裏是仙雲嶺,還是青冥山。
仿佛曾經一個閑逸的早午。
每一個。
秦川站了起來,幾乎沒有得到恢複完全的疲憊之感,卻渾然不知。緩緩走到了那床榻之前,坐下,一手握住了阿羅葉的柔荑。
此刻的阿羅葉,已經漸漸有了微弱的呼吸,心跳的律動,通過腕間的脈搏真真切切地傳入了秦川的知覺中。淡淡的溫暖,一下襲入了心頭。
“哼……”
秦川忽而會心一笑,雖然仍有一些凄苦。
一番查探,阿羅葉軀體内的狀況已然全都知曉于心。經脈内腑,在無塵子元神之力下,已經得到了修補,又因九花玉露丹活血生元的奇效,正在不斷地愈合,盡管有些緩慢,但至少,她的性命,挽救回來了。
自己的妻子,回來了。
“你可讓我煞費了苦心。”
秦川輕輕叱了一聲,卻是極其溫柔地撫上阿羅葉的臉頰。
“你可知,整個聖巫教因爲你,如何的慌亂。你若是去了,卻是想把這些人都交給我麽?我哪有這閑工夫?你若是去了……”
“……”
阿羅葉靜靜地躺着,一對睫毛,月牙兒般的美。
卻是回答不了秦川了。
此刻她雖脫離了危險,但原本幾乎完全傷損的經脈内腑,要徹底愈合恐怕也需數月的時間。至于什麽時候能夠蘇醒過來,誰也說不清。
“我一去數月,你不得已下山尋我,是我不該。”
秦川說道,緩緩取出星宿劫,挂在了阿羅葉的頸間,“但他人害了你,我也決不允許。你放心,我這便替你報了此仇!”
說罷,秦川探過頭去,在阿羅葉的額間淺淺一吻。
待得昂起頭來,眸中卻是換了一種神色,漆黑的瞳中,不知何時浮起了一抹厲色,更因心魔的異動,掠起一陣淡淡的紅光。
那是怒火。
“等我!”
……
“尊主!”
屋外,見得秦川匆匆出來,羅狼急忙行了一禮。
從秦川因爲勞累昏倒過去,此刻方才過了兩個時辰,想不到這麽快便醒了過來。昨日無塵子已經将阿羅葉的狀況告知了聖巫教衆人,衆人無不是松了口氣。但内心之中,卻又浮起了一抹期待。
羅狼也不例外。
此刻見得秦川厲光閃現的神情,羅狼更是心中一凝。
複仇的時候,到了!
“讓桑娜來見我。”
秦川冷冷說道,也不與羅狼多言,顧自朝着無塵子的居處快步行去。昨夜自己突然昏迷過去,阿羅葉的狀況,自要向無塵子詢問清楚。
青冥山上,雖然阿羅葉已經脫離了危險,但仍然籠罩着一股緊張的氣氛。因爲那山下,各門各派的斥候探子,已是越來越多了。
在衆人恭敬的目光中,秦川來到了無塵子的居處。
相比于秦川的忙碌與疲憊,這幾日無塵子卻也差不了許多。元神力量的損耗不同于真元,恢複極其之慢,如果損耗過多,更會對修爲造成極大的影響。這也便是道行高深之人大多深居簡出、不問塵世的原因。
不是喜歡與人無争,而是他們早已與這天道在抗争。
不過,如無塵子這般修爲,似乎并未受到多大的影響。此刻,隻見無塵子恢複了一貫閑逸的姿态,在那屋頂擺了茶盞,倒上了兩杯清茶。
似乎早就知曉秦川會來。
“師父……”
秦川躍上屋頂,在無塵子身旁坐了下來。
“我視你爲衣缽傳承的弟子,而阿羅是你愛妻,如今渡此大劫,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觀。故此,你不用謝我。”
無塵子率先言道。
此話雖是肺腑之言,但其中還有一個原因,他卻是沒有道出來。
“那……此刻阿羅如何?”
“你自可放心。她全身傷勢都已療好,正在迅速修複,至于何時能夠醒來,便看她意志力多強了。不過,最多半月,也能恢複如初。”
無塵子答道,并未在此話題上多言。秦川也是修真之人,定然也能看出阿羅葉身軀内的狀況,此番來問,也不過是讓心中的石頭落下而已。
此刻,還有更嚴峻的問題。
凝視了秦川一眼,無塵子忽而問道:
“此後,你該如何打算?”
“血債,血償。”
秦川冷聲應道,不覺之間,透過茫茫白雲,看向了遠方的中原大地。偌大一個中原,竟然沒有半寸自己的容身之所,從濟雲觀開始……不,從自己出生開始,便不斷被人算計、被人謀害,如今,竟是傷害了自己身邊之人。
自己,絕不能容忍!
血債,必須要用血來償還!
“唉……”
見得秦川此狀,無塵子長歎了一聲,也不知是惆怅還是感歎。隻見他回過頭去,将那被清茶一飲而下:
“你要如何,我不過問,但我卻也不會幫你。”
“弟子明白。”
秦川應道,眉目一凝,深吸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