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看着柳沉煙徹底離去,羅狼方才回過身來,叱了沙昂一聲。
“……我未說,你怎知曉她就是柳沉煙的?”
沙昂抓了抓腦袋,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羅狼。對于羅狼來說,柳沉煙此人隻知其名而未見其面,他倒不知羅狼是如何猜出來的。而且,對于羅狼說的惹了大禍,他更想不出來是何禍事。
秦川的命令,不就是不論何人,一律誅殺麽?
“我早就見得她從玉劍峰來,而且與别的門派探子行爲不同,自然就猜出來了。你呀,行事多動腦,若是傷了她……”
說着,羅狼卻是歎了一聲,沒有再說下去。
時過數年,他似乎也弄明白了,當初的秦川與阿羅葉,絕不是他看到以及他認爲的那般恩愛夫妻,否則也不會有那情蠱之事;甚至,“夫妻”兩字,對于秦川與阿羅葉的意義,也絕不是尋常的那般。
上官瑤、柳沉煙以及慕紫涵幾個女子的事迹,他也聽聞了些許,如今,絕不會認爲,秦川隻會爲了阿羅葉,展現出此刻這般忿怒之态。
絕不止!
“……”
忽而,羅狼眉目一凝,似乎察覺了什麽。
沙昂面色一動,手中斷山斧再度舉起,然而很快,卻是又垂了下來。
隻見一道身影迅疾而至,落在了二人的身前,紅楓道袍不再嶄新,棱角分明的臉龐,也不知何時浮上了幾分憔悴。卻正是聖巫教的尊主,秦川。
“秦川大人!”
頓時,羅狼二人急忙行禮道。
秦川各自瞥了他們一眼,卻又不覺朝着玉劍峰的方向望了望,沒有言語。最終,歎了一聲,也不理會這二人,顧自朝着青冥山而去。
“回山。”
……
夜。
整個青冥山,顯得極其靜谧。
那寝宮之中,阿羅葉躺在榻上,一頭青絲盡情地灑落,楓紅色的長裙,鋪在映着如血楓葉的褥間,晚霞一般的鮮紅。靜靜地,沒有呼吸,也沒有心跳,隻有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氣息,悄悄地在體内流轉着。
已經很久很久。
幾個聖巫教的女巫醫侍奉在榻前,似乎念着巫蠱咒訣,整個寝居之中,隻有一股濃濃的藥香,還有,讓人感到窒息的沉寂。
一座屏風立在屋中,紋繡着,一副秋巡圖。
此刻屏風之外,無塵子盤坐椅上暫且調整内息。三日以來,他不斷用元神之力維續着阿羅葉的生機,盡管修爲深厚,此刻卻也盡顯虛弱之态。
對面,蕭如白倒是頗有幾分閑情逸緻。
隻靜靜凝視着屏風上的那副秋巡圖,他不知,這正是當初在西疆阿羅葉與秦川一同南巡秋收慶典時的場景。畫上,歡聲笑語,載歌載舞。
而畫外,卻顯得有些凄涼。
“呼……”
良久,蕭如白回過神來,不覺朝着窗外瞧去。
一片皎白。
離恨天外,羅狼與沙昂靜靜地侍立着,隻感到那山洞之内似有灼熱傳來,茫茫天際,也不斷有一股讓他們感到神清氣明的氣息源源湧現,紛紛灌入那離恨天中,正是天地靈氣。而此刻的秦川,正是在煉制九花玉露丹。
“羅狼大人,這就是中原的煉丹之術麽?”
沙昂稍稍撇過頭來,問羅狼道。
羅狼搖了搖頭,沒有言語。秦川在西疆時未曾煉過丹,而他初到中原,更不可能見識過。不過,此刻這奇秒的感覺,卻也讓他暗自稱奇。
或許,教主真的有救……
不,秦川在,一定有救!
“你先去通知道長和蕭先生,尊主已經回來了。”
想着,羅狼心中一動,轉而對沙昂囑咐道。秦川歸來後還未踏入山門,第一時間便先來此處煉丹,而羅狼,自是要将一切先安排好。
“好!”
沙昂應道一聲,便匆匆離去。
天際,一輪明月,不知何時變得敞亮了起來。
深夜。
“吱呀……”
忽而一聲輕響打斷了蕭如白的沉思,隻見屋門被輕輕推開,竟是秦川不知何時行了進來,将一瓶丹藥置在了桌上。盡管一臉疲憊之色,卻沒有半分的怨言,這是蕭如白第一次見到,秦川臉上如此的憂色。
上一次青冥山告急,都未曾如此。
“回來了。”
“嗯。”
聽得無塵子招呼,秦川淡淡應了一聲,“九花玉露丹在此,還請師父定要将阿羅的性命挽救回來,弟子感激不盡。”
“呼……”
聞言,無塵子長歎了一聲,拾起了桌上的丹藥。
端詳了一眼,最終又注目在秦川的身上。他雖不甚明了,但也能看出這丹藥來曆不凡,又聽蕭如白所說,這九花玉露丹所取藥引多已滅絕。不必想,秦川這三日的作爲,身爲師尊的他,自也猜了個明白。
可是……
“你們且先出去吧。”
過了半晌,無塵子看着秦川二人道,又招呼來了一個老巫醫,将丹藥交到對方手中,示意給阿羅葉服下。随後,便盤膝坐在了屋中。
一股元神之力,緩緩又流轉到了整個寝宮内。
“沒事的。”
蕭如白拍了拍秦川的肩膀,拉着秦川一同行了出去。不過正行至門邊,卻見沙昂氣喘籲籲地沖了進來,張着嘴正欲呼喊什麽,最終卻是面色略顯疑惑地看着秦川,得了蕭如白怒眉一橫,便不敢叫嚷出來了。
不是讓自己來通知他們麽?
怎地尊主這麽快便趕先自己到了……
……
夜,更顯深沉。
明月高懸着,但月光所及之處,卻仍是一片黑暗。
青冥山,就屹立在這黑暗之中。
此刻寝宮之外的教衛皆被秦川遣走,隻有秦川與蕭如白就這般坐在那吊腳樓的栅欄之上。夜風,悄悄吹着,吹散了醉人的花香。
“這三日,伏羲門可有人來?”
忽而,秦川如此問道。
“你想問那二人吧?沒有,各門各派都有探子不斷潛入青冥山,但唯獨伏羲門,未曾派來一兵一卒。我也困惑了許久。”
“……”
聞言,秦川卻無言語。
伏羲門來不來人且不說,葉秋奇和上官瑤一旦知曉青冥山有變,沒有可能會不來;可是那日的驚動,整個中原修真一界基本無人不知,也便是說,極有可能是他二人被師門蒙蔽,或許是靜虛子善意的隐瞞……
也或許,是有意的欺騙。
倏爾,秦川眉目一蹙,一陣痛意直襲眉梢。
身後的寝宮,不斷充斥着無塵子強盛的元神之力,正以某種玄妙的規則,順從着指引來回運轉。月色之下,竟是散出的微妙的光芒。
秦川知曉,這是元神鍛體的秘法。
此刻,正是救回阿羅葉性命的關鍵時刻。
“九花玉露丹乃是我逍遙谷秘制的靈丹,活血生元之效天下間首屈一指。除此之外,還有固神凝體的奇效,有了這藥,再有無塵子前輩親自操控元神重煉經脈内腑。放心吧,會沒事的。”
見得秦川憂色,蕭如白又安慰道。
“勞心了。”
秦川苦笑了一聲,“蕭兄也去歇息吧,我在此等候便好。”
……
流水潺潺。
後山那條溪澗,緊靠着這座吊腳樓,流淌而下,從未停過。天的另一邊,漸漸浮上了一層雲翳,像是雨夜的前夕,又像是黎明将至。
秦川已然分不清了。
蕭如白離去後,這片幽谧的林間,便隻剩秦川獨自一人。月光透下斜影,撲朔迷離,天地之間,便猶如隻剩下秦川,還有,這座樓。
空樓。
這座樓對自己本沒有什麽意義,可是此刻似乎,又有了什麽意義。秦川靠在窗台下,不覺想起,曾經在西疆的那個雨夜。那時,自己無論如何也不願進到那屋中,曾經的自己,也如現在的自己,不知自己心之所想。
過去的自己。
可是,此刻,自己竟也有些不願進那屋中。
害怕。
那,害怕什麽?
“笃笃……”
忽而,那屋中再度傳來巫醫們忙碌的腳步聲。不,從一開始,這急促的聲音便沒有停止過,一直,就回蕩在秦川的耳畔。
仿佛一個噩夢。
秦川回過神來,卻是一笑。那時,自己還是進了身後的屋中。
倏爾,神色卻又沉了下來。
若是阿羅葉有了什麽不測,自己該何去何處?怒火攻心,一念成魔?可是,那般又有何用呢?若不是因爲自己,阿羅葉又如何會到這中原來?又如何會有今日這般因果?若是,自己沒有一開始便不準她到中原來……
若是,自己從未去過西疆……
短短的一息之間,秦川思考了許多許多。似乎,明白了許多許多,又似乎,陷入了更深的困惑與不解之中,失去了許多許多。
一夢初醒,恍若隔世。
……
突然之間,隻見秦川立起了身來,直直看着前方,不言不語。
卻見柳沉煙不知何時避開了青冥山森嚴的守衛,竟是潛入進來,更到了這座樓前。然而,此刻神色卻是幾分茫然,直盯着秦川身後的窗台。
她,似乎看出了什麽。
然而真正看到的,卻是秦川的内心。
流水依舊潺潺,卻如一曲哀歌。
秦川靜靜地立着,道服的一角,蕩着風微微起舞。神色透着十分的凄苦,更因連日的不眠不休,顯得從未有過的虛弱之色。一對泛着黑圈的眼眸之中,清澈的瞳孔,正映着柳沉煙同樣憔悴的容顔。
四目相對,卻是無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