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地無光。雨幕之中,絲毫也看不真切,隻見得兩座高峰頂上,似有燈光透過雨霧,遙相輝映。耳畔,隻有猛烈的風雨聲。
玉劍峰與青冥山。
當然,此刻所有人關注的,唯有青冥山。
巫山。
随着夜雨驟至,又因阿羅葉的五毒秘術,正道弟子早已徹底退去,雙方各自做着修整,養精蓄銳。正道此番隻是試探性進攻的詳細緣由,秦川等人并不是那般清楚,但任誰都知曉,或許下一刻,便是最終的決戰。
盡管,下着如此大的雨。
“桑娜、沙昂,率各族族衛把守各處隘口,不得松懈!”
鼓樓之中,秦川發出一道指令,随即聖巫教各位高權重之人,皆相繼退去,爲即将迎來的決戰做準備。堂中,隻餘阿羅葉和三個中原人。
鬼幽和蕭如白。
阿羅葉看了身旁的秦川一眼,欲言又止。
從早間開始,她便感到秦川對她的态度突然多了幾分淡漠,卻也知,這般結果是她自找的。早在西疆之時,秦川便囑咐過,不讓她再練那可怕的毒術,然而結果卻是,她又一次欺瞞了秦川,欺瞞了自己的丈夫。
她忽然感到一些凄苦。
此時,秦川迎向阿羅葉的目光,卻并未言語。
“蕭兄、鬼幽,你二人能來相助于我,秦川感激不盡。如若将來巫山大勢已去,你們便各自離去吧。這份大恩,秦川必報。”
秦川轉而看向蕭如白二人,說道。
聞言,鬼幽卻是輕聲一笑,面臨大敵,卻似乎不驚不懼:
“你秦川的人情,确也值得我如此。”
不過蕭如白望了秦川一眼,倒是沒有鬼幽那般淡然。沉默了半晌,終是歎了口氣,頗有憂慮地對秦川說道:
“看你的态度,卻是有些消極啊。”
“我夫妻二人前日商議,已有了些許應對之法。那各門諸多弟子,可将其引入早已設下的百劫千絲陣中,憑我聖巫教數百高手合力結陣,大可萬事無憂。但對付各門的前輩高人,卻是不能這般,唯有死戰!”
秦川抿了抿唇,應道。
百劫千絲陣經過自己在西疆數年的研究,合蠱術、道法與魔道三家之力,奇妙無比,更有驚天動地的神通,自認憑各門弟子的實力,不可能破得了。
但各門長老之輩中,不乏陶丹青、紫虛仙姑那般的高手,數人合力,定也終會破去。更何況,還有三大正道的掌門。
玉虛子日前才與自己交鋒過,便不說了。
儒園門主山陰居士,成名已過百年,比玉虛子還早,其天尊帝皇罡巅峰的修爲,曾經讓暗黑門老怪物都贊歎不已。近幾十年來,常年隐居閉關,說不得實力更是增長了數倍,天下間,恐怕鮮有敵手。
而梵音寺的了音禅師,更是傳說一般的存在。相傳如今已有三百歲的高齡,上一次震驚天下的正邪之戰,親手擊敗老怪物的,便是此人。
除此之外,其餘各門的掌門,諸如玉劍仙、北炎閣主之類,也容不得絲毫的小觑。此番細細算來,一個聖巫教,對付整個天下,無疑是以卵擊石。
然而這些都不算什麽。
最讓秦川擔憂的,卻是處在暗中的暗黑門!
半月。
假若無塵子在就好了……
“呼……”
想着,秦川不由長舒了一口氣,雙眉不知何時緊緊蹙在了一起。
“你的意思,是将各門有能力破陣之人單獨引出?”
“這般交戰可不同于單打獨鬥,掌控局勢方才是上乘之道。如此計劃,以多數弟子性命掌控少數高手,倒也算可以,就是……卑劣了些。”
聽得蕭如白之言,鬼幽定了定神,随即歎道。
“卑劣……”
秦川忽而略有自嘲地哂笑了兩聲,“我在這天下間逃亡了數年,好不容易尋得一處安生之地,豈能,再讓他們覆滅了去!”
“……”
聞言,阿羅葉微微一怔,略微低下了頭。
是啊,秦川,她的丈夫,在這中原東奔西逃,好不容易,才在自己這裏有了容身之所。自己,又豈能将這青冥山拱手讓人?!
“我去看看桑娜準備得如何。”
忽而,阿羅葉立起身來,對着堂中衆人招呼了一聲,便朝着門外走去。從始至終,似乎有意避開秦川的目光一般,不敢看上一眼。
秦川默然。
隻見得遠去的那個背影,莫名多了幾分落寞。
“如白、鬼幽,我一番盤算,此刻山下我聖巫教對付不得的,還剩玉劍仙、紫虛仙姑、以及北炎閣那個老家夥,你們……”
暫且放下心中的情緒,秦川對蕭如白二人誠懇道。
聖巫教中,自然也有不少如桑娜、沙昂一般的高手,但相比中原,卻沒有那般頂尖的實力。這,也正是秦川的憂慮所在。
“我隻能保證不敗。”
鬼幽沉聲應道,看上去卻也有幾分勉強。
“你既如此說,我自然盡力。不過……”
蕭如白說道,卻是面色一沉,注視着秦川,“不過,你卻是想獨自對付那三人麽?玉虛子、山陰居士、還有了音禅師?”
秦川淡淡一笑,沒有言語。
随即搖了搖頭,立起了身來,向那二人緻謝。
“今夜注定無眠,拜托二位了。”
說罷,便朝着門外走去,不顧大雨滂沱,身影漸漸消失在雨幕之中。第一次覺得,這青冥山竟也十分的秀美,十分的,溫馨。
自己的容身之所。
家。
……
青冥山南。
暴雨依舊,原本的那片戰場,被雨水沖刷,洗去了污穢的血迹,沖走了殺氣與凄涼。一切,似乎回歸了以往的模樣,靜谧而安詳。
唯獨,還有尚未帶去的滿地屍體。
此處仍在青冥山聖巫教的掌控之中,之前正道各門匆忙撤去,并未來得及将屍體帶走,此時,散落在草木亂石之間,冰冷無息。
狂風驟雨,毫無弱去的趨勢。
卻見一個嬌小的身影,一襲楓紅長裙,撐着一把竹傘,緩步行來,停在了滿地的屍體之間。忽而,那傘被一陣風吹走,飛入了茫茫的天際。
飄了很遠。
“如今面臨生死大劫,夫君本可獨自離去,避此殺生之禍。然而夫君卻不曾棄我,與我攜手共迎大敵,同甘共苦。我阿羅葉,縱是不擇手段,也定要保夫君無憂,冒天下之不韪,死而無憾!”
傾盆大雨,澆注而下。
短短片刻,阿羅葉一襲單薄的衣裙已然濕透,雨水順着發絲滑落而下,俏麗的容顔上,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轟……”
突然,一股恐怖的蠱術氣息,竟是從阿羅葉身軀之中猛然爆出,原本渾身的雨漬,順着一陣狂風,沖擊至四面八方。
衣袂飄飄,秀發飛揚。
頓時,那妖異的紫色霧氣,一下竄入四周幾具屍體之中,極度震怖的死氣,混雜着一種從未見過的毒,紛紛揚揚,漫天而起。片刻之間,那幾具屍體,居然一下站立起來,發生了奇特、卻又令人恐懼的變化。
隻見那早已分不清來自何門何派的弟子屍體,身軀被籠罩上一層妖異之色,伴随着聲響,猛然長大了不少,失去生機的血肉之軀,再度散發出一股生氣。隻不過,卻已不成人形,俨然,成了鬼怪一般的怪物。
畸形、并且皮膚之上泛着幽綠的顔色,神情空洞,仿佛已經失去了神智,如同一具行屍走肉。最可怕的,仍是那不明來路的毒。
毒屍!
此時,隻能用這個詞來形容!
“……”
阿羅葉,何時修會了如此可怕的術法?如此以毒煉屍之術,逆天道而行,縱是在中原邪魔之道暗黑門看來,都是極其可怕之術!
恐怕冥教之人見得,都要駭然失色!
“塵歸塵,土歸土,已死之人,爲何不讓他們安息?”
隻聽得身後傳來一句熟悉的聲音,不嗔不怒,但是語氣之中,卻也是一陣震驚駭然,還有不忍。阿羅葉神情一滞,施法的動作滞了下來。
“放了他們!”
身後,秦川繼續冷冷地說道。
聞言,阿羅葉緩緩轉過身來,隔着朦胧的雨霧,看着前方的秦川,她的夫君。面容之上,一陣自責、還有懼怕之色,她知道,如此是錯的。
但更多的,卻是倔強。
“放開他們!”
秦川又是冷聲一叱,沒有妥協。
自己本就不願與天下爲敵,也從未打算以邪教自居,更甚者,看着滿地的屍體,心中還有一陣失落與懊悔。自己,曾也是他們中的一員啊。
若非,若非……
“不!”
忽而,阿羅葉倔強地反駁了一句。神色之中,隐約隻見得一抹倔強。這是她第一次,用如此毫不妥協的态度,與她的夫君對話。
“如果不用他們,我們會敗的……我騙了你,我從未放棄毒蠱的修煉,因爲我知道,終有一天我要用它守護我要守護的人。”阿羅葉說着,任由暴雨傾注而下,再度浸濕了全身,卻,隻有滿目的堅定:
“你爲别人甘願與天下爲敵,我便願意爲你,逆天道而行!”
“……”
秦川默然。靜靜地,隔着朦朦的雨幕,看着前方孤寂的女子,卻似乎,看得愈加的清晰。一如既往地,絲毫也生不出氣來。
她,是自己的妻子。
“?!”
“轟……”
然而不待言語,猛然之間,便聽得青冥山周圍各處,一聲聲轟鳴此起彼伏,殺聲四起,風雨咆哮中,響徹了整個天際。
正道,攻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