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巨大的圓月懸在半空,染上一層血色,天地之間,隻有妖異的紅。
落雁峰上,到處俱是殘垣斷壁,不複昔日風華。
秦川在這帶着濃腥的夜風之中,徐徐而立,衣角迎風而起,搖搖曳曳。
他的雙眸之中,竟也是一般的血色朦胧,不知是其本色,還是在這漫天的殺意與血氣中,漸漸地迷失。
迷失……
望着曾經的落雁峰,曾經香火鼎盛的伏羲門,聲聲道号,卻是早已消逝,一個個熟悉的身影,也漸漸離他遠去。
隻有屍橫遍野,孤煙長起,還有這無比血腥的山風。
秦川看着自己沾滿鮮血的手掌,盡是污穢。他白色的道袍已是一片鮮紅,在漫天的殺意中,與這片血一般的天色,緩緩融爲一體。
弑師滅祖,殺生成魔。
不是說我笨麽?不是笑我廢麽?不是說我隻能依靠在師姐身後,永遠窩囊一輩子麽?現在,我把他們殺了,親手殺了對我極其嚴苛的師父,殺了恥笑謾罵我的師兄,殺了說我廢物一個一事無成的長老。
殺了,全都殺了。
秦川本該暢快地笑着,到了嘴邊,卻是成了一抹自嘲,還有惋惜。
“殺了,又如何呢?”
心中閃過一抹悲涼。他本隻想提升自己的實力,獲得衆人的認可,可是此番似乎如願以償,卻又莫名有些惆怅。
“我,卻是錯了麽?”
忽而,劍影閃動,掠過一抹寒光。
秦川手中的長劍一聲嘶鳴,铛铛作響,在這寂寥的夜空之中,似有雪花飄落,雪舞霜天,極度深寒。此劍謂之凝霜,乃暗黑門中殺意最盛的法劍,也是引誘秦川踏上魔道的罪魁禍首。
此時他的眼前,是一個凄冷的身影,她一襲白衣,飄逸絕塵,是整個天地間唯一的一抹潔淨。
還有這翩翩起舞的霜雪,如同曼妙的舞姿,在他的心中。
“回頭吧。”
她輕輕地呼喚。仿佛浮起淡淡的笑容,莞爾嫣然,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隻不過,這一切俱隻在秦川的腦海之中,他真真切切看得見的,隻有她臉上的決然,還有幾分恨其不争的幽怨。
“我真的錯了麽?”
秦川的心有些微微泛疼。
他一心一意,想要得到她的認同,想要守護在她的身邊。可如今看來,他似乎一直都在背道而馳。秦川收回劍上的真元,散去周圍淩厲的霜雪,他無法對眼前這個他最愛之人出手,這不是他的本意。
這一切,都不是秦川的本意。
也罷,死于她的劍下,或許也算是償還了一分。在這世間,除了她,秦川已了無牽挂,
“出招吧。”
秦川淡淡地說道,不用一招一式,劍指長鋒,便向着她刺去。他心裏微微笑了起來,憑她的道行,下一刻,自己便能解脫,便不用再承受這無盡的煎熬。
“铛!”
隻一聲,天地寂寥,萬籁俱靜。
她沒有絲毫的動作,甚至沒有調動一絲的真元,她的身形緩緩地傾倒,一襲白衣,漸漸被血染透,如此鮮豔。
這一刻,她真的笑了,泛起淺淺的酒窩,那麽美。
“紫涵……”
秦川神情凝滞,嗓音沙啞,眼眸之中,漸漸被空洞所替代,一抹傷痛,轉瞬之間襲入他的心頭,萬念俱灰。
輕喚了一聲,眼中那一抹白漸漸被血浸透,整個世界,變得隻有一種顔色,一種污穢的顔色。他的劍鋒之上,一滴鮮血滴落。
卻是清脆的響了一聲,如同滴到他的心中。
“嘀嗒!”
又是一聲,仿佛她落下的淚。
風,拂過,帶着透徹心扉的涼意。
爲何?
一切都是爲何?
轉瞬之間,一股極寒之氣從秦川全身經脈暴湧而出,籠罩在整個落雁峰頂,陰邪中帶着無比暴戾的氣息,瘋狂地席卷而開。那蕭索的月色,不知何時,更加黯淡了幾分。
心魔,複出。
屠盡師門,便能了去心中怨恨麽?修習魔道,讓人談而自危,便能證明自己并非廢物麽?遨遊四海,斬遍了群雄,便能證明自己可以守護紫涵麽?
不!
絕非如此!
突然,秦川手印一結,卻是一個古老的道印。
“弟子誤入魔道,鑄成大錯,更是錯殺了自己一生摯愛。如今幡然醒悟,卻已爲時晚矣,唯有兵解一途,不求償清罪孽,隻願别再繼續錯下去了。”
頃刻間,那即将彌漫而出的黑氣紛紛凝聚到秦川手印之上,連帶着自身所有真元,從那手印中急促地消散而出,融于天地之間,化爲虛無,而他的生命,也随之一點點消無。
秦川忽而笑了起來,竟是那般凄涼。
如有來世,願潛心修行,祛除魔障。
如有來世,願洗心革面,罪孽償還。
如有來世,願渡劫曆難,大道合一。
如有來世,願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如有來世……
“砰砰!”
突然,耳畔傳來兩句清脆的叩門聲。
秦川緩緩張開雙眸,卧在床榻之上,周圍也并非落雁峰,而是濟雲觀他住了很多年的小屋,牆上的字畫,案上的書籍,一切都是那麽熟悉。
原來,是夢啊。
可是,既然是夢,爲何會有這般真切呢?
不,這是自己“前世”的記憶。而且正是那落雁峰上自己幡然悔改,兵解自裁的那一段記憶。
紫涵……
“砰砰砰!”
耳畔,敲門聲再度傳了進來,更有了幾分急促。
秦川微微立起了身軀,靠在床頭之上,仍有幾分迷糊。昨夜自己徹夜難眠,沒想到難得睡熟之後,竟然回憶起了這般往事。也不知,此刻師姐在那落雁峰上,一切尚還安好,她,有沒有想起我呢?
對了,昨夜自己不是被谷前輩收爲弟子,今日便上落雁峰麽。
想着,秦川一下笑了起來。很快,自己便能與師姐重逢了。
“秦川,還沒起呢?”
門外葉秋奇的聲音傳了進來,随即又敲了幾下,似有迫切之意,“你搞什麽鬼,再不起來,我們可就啓程了。”
“來了!”
秦川應了一聲,随意套上一聲衣裳,便起身去開了門。卻見葉秋奇一聲嶄新的道服,頗爲名貴,一頭黑發梳理得前所未有的整潔,插着一根白玉道簪,眉清目秀,弄不好還着了淡妝,看上去英俊得緊。
“看你這般,要成親呐?”
笑侃了一句,秦川忍不住笑出聲來。
随即葉秋奇一臉的無奈,鑽進屋中坐了下去,答道:“小妍非要替我收拾的,我才沒這功夫打理這些。”
“這般倒也不錯。”
秦川回身進了屋,又故作一本正經地道,“不過我若是她,我就把你扮成個乞丐一般,邋裏邋遢,這樣便也不會有别的姑娘會看上你了。”
“……”
葉秋奇白了他一眼,懶得理會,随即想起正事,又道:
“你趕緊些,我們在觀前的亭中等你,師父去與觀中的長老說些事情,但想必也馬上辦完了,你速速過來,莫要耽擱了。”
說罷,便起身準備出去。
“等等。”
秦川忽道一句,“你可見過一個裝着靜氣丹的玉瓶,那是我師姐留給我的,可是昨夜怎麽找都找不着了。”
“玉瓶?”
葉秋奇略有詫異,“這觀中大大小小盛放丹藥的玉瓶多了去,我哪記得,我幫你想想,不過多半是沒有。”
雖然不知那個所謂的玉瓶是幹嘛的,但既然對于秦川頗爲重要,故而葉秋奇也記在了心上。隻是他所見過的玉瓶的确數不勝數,他又不愛記這些,要說能想起來,還真有些不可能。
“走了,你快點!”
說完,他又這般叮囑了秦川一句。
“還有。”
“又怎麽了?能否一次說完?”
“你這眉,是不是畫過?”
“……”
聞言,葉秋奇有些無語,臉色頗爲怪異,也不知是想哭還是想罵娘,末了,隻是斜了秦川一眼,拂了拂袖,懶得再理會,大步朝着觀外走去。
“哈哈哈……”
秦川一下大笑出聲,看着葉秋奇憤憤離去的身影,頗爲暢快。
洗漱一番,秦川也是挑選了一件頗爲得體的道袍。雖然方才還恥笑葉秋奇,不過換作他來,自然也是不可能穿着一身衣衫褴褛地上落雁峰的,若是被人嘲笑了,豈不是落了師姐的名聲。
此時床頭之上,放着一件素白道袍,領帶之内還繡着兩個娟秀小字,正是秦川的名字。這是紫涵師姐爲他繡上去的,便是擔心粗心大意的秦川晾曬衣物之時取錯了别人的衣裳。
想到慕紫涵,秦川心中微微一暖。
若是此時師姐還在自己身邊,定然也會像蘇小妍對待葉秋奇那般,悉心給自己梳理打扮的吧。
“唉……”
想着,他忽而歎了口氣。
原本留來做念想的那個玉瓶,竟然莫名丢失了,而且昨夜又夢見前世那般景象,弄不好又是什麽征兆。如此,讓他心中有些失落之感。
“罷了,反正馬上就能見到師姐,管這些作甚。”
秦川換上道服,将自己這屋子整理了一番,那落雁峰上樣樣都有,也無需帶上什麽行李,兩手空空地去便是。
推開房門,卻見陽光明媚,昨夜那場雨洗盡了塵埃,這清晨十分,伏羲山上的山風吹拂而來,神怡氣爽,眉清目明。
風光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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