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陽宮。
積雪消融,落雁峰逐漸恢複了幾分生機。
然而在這純陽宮附近,依然被一股可怕的心魔之氣所深深籠罩着。秦川帶着慕紫涵闖入純陽宮,如今已經過去了整整一月。
一月以來,不吃不喝、不言不語、甚至沒有見過任何人一面,隻如一切開始時的那般,将慕紫涵緊緊地擁在懷中。似乎,企圖用自己早已如同死灰一般的心,去溫暖慕紫涵愈加冰涼的身軀。就這般,久久不動。
開始時,時常有伏羲弟子打算将之驅出這個道家聖地,但還未踏入宮中半步,便被心魔之氣噬盡氣血精元而死,慘絕人寰。
至此,再無一人敢靠近。
而掌教真人靜虛子對此也不聞不問,隻一心放在師門的重建之中,還有,那中原更加風起雲湧的動亂之勢。秦川霸占此宮,便已是被默認了。
“……”
程佳在那伏羲山一劫中逃得了命來,如今早已是看淡了生死。可是,此時此刻,她遠遠駐足于純陽宮外,卻是瞧着緊閉的宮門,久久不語。
她開始知道,生與死,不再是人生中最大的劫難了。
而是,哀,莫大于心死!
她依稀記得,當年空霧谷曆練之前,慕紫涵便是來了一趟這純陽宮,之後一去,便已是另一方天地了。誰曾想,此刻,似乎,她也回到了這裏。
盡管,已是一具屍身。
……
清風徐徐。
這是紫涵來到落雁峰的第二個月。
如果後來的上官瑤早一年上山,也許,她二人便是不相伯仲的兩位伏羲門優秀弟子。短短一月,紫涵便得伏羲真傳,道法修行一日千裏。
在這落雁峰上,她也逐漸熟絡了起來。
而這一日,她來到了這純陽宮外。
心懷父親的執念,關于伏羲門的種種秘辛,或多或少傳入了她的耳中。她知道,這純陽宮,本是一位伏羲高人的居所,後來那位高人叛門而出,不知下落,純陽宮方才荒廢了下來。她想,這或許與她的父親有關。
“弟子慕紫涵,冒昧打擾。”
輕輕叩響宮門,紫涵無比禮貌地高聲問道。
随後前來開門的,是一個老仆,蒼髯白須,直有幾分虛弱之色。老仆沒有多禮,亦沒有驅逐紫涵,隻回身将紫涵迎入了宮中。
未曾想到,他竟這般直接問起了紫涵的來意:
“你想知道什麽?”
“弟子……”
這一問,倒是令紫涵微微一怔,思量半晌,還是回道,“弟子見此純陽宮荒廢已久,心生好奇,所以冒昧前來瞧上一瞧,并……并無他意。”
“其實告訴你也無妨。”
然而,那老仆卻是忽然說了這一句。
隻見他緩緩回過身來,原本慵散的目光,竟一瞬間閃過了那麽幾分迥異。他直直地看着紫涵,卻如徹徹底底看透了紫涵一般,讓紫涵一時不知所措。
他歎了一聲:
“你本性善良,縱是知曉了,也終會釋然,走上大徹大悟之道。不過,知曉了過去之事,其實本無用處;而将來之事,你,可還想知曉麽?”
“……”
“天道周行之事,我暫時無法與你說,将來你自會明白。”
不待紫涵反應過來,老仆又仿佛自語了一聲,回過身去,恢複了原本的慵散之态,隻背對着紫涵擺了擺手,這回,倒像是驅逐紫涵了:
“你且去吧。”
“……”
紫涵立在原地,直被這突如其來的話語弄得幾分莫名其妙。
她凝了凝神,已見得老仆的身影消失在了純陽宮中,出于伏羲門規,也不敢過多冒犯,隻帶着心中的疑惑與不解,返身走了出去。
高聳入雲的落雁峰,秋高氣爽。
遠處楓林如火,宛若淋漓的鮮血,染在紫涵的眸中。
……
忘情峽。
自那一次驚動中原的劇變,這一處,似乎已被中原遺忘。
荒山野嶺,草木雜亂,隻留下一個巨大的深坑,赫然凹陷在山麓之間。原本自雲湖而來的那條溪澗,似乎也不知從何時起,徹底地斷了流。
無人知曉,昔年梨園的那一段恩怨,便是在此了結的。
是因爲金虛子之死?
還是那一次元神自爆的天道之威?
……或許,都不是!
“我之命,天之命,天命如我;”
“大道一如我,天道如一!”
此刻,隻見得一人在那山間,唱着伏羲門的天命歌,花間一壺酒,百裏無人煙,卻是那般的潇灑淡泊。其人獨立荒野之中,傲然仰視着蒼穹,一聲高呼,思緒随着微風,一直飄了很遠很遠。卻不知,是激昂,還是悲歎?
隻見得,緩緩地,消失在虛無之中。
……
虛無。
從來沒有人知曉,虛無空間究竟是怎樣的。
據傳伏羲道法大乘之上,便能領悟這虛無空間的規則,扶搖而上九萬裏,或巡遊四海八百回,都僅僅隻是一瞬間的事。當然,隻是謠傳。自古以來,擺在明面上的大乘境之高人,便已屈指可數,甚至還隻存于傳說之中。
至少,這個境界,無塵子都還未曾達到。
而且,雖也略通幾分空間之術,但假若長留于虛無空間之内,縱是再強悍的身軀,也會被徹底撕裂,絞碎所有的元神軀殼而亡。
……可是,紫涵做到了。
在那忘情峽的劫難之中,她并沒有死,而是,活了下來。
“……”
紫涵無法說清自己此刻的狀态,似乎,她僅僅隻是一抹留存世間的意識。可是,從來未曾聽過,死後意識可以長留于世;而且,這裏,也并非人世。
仿佛,這裏,便是混沌。
“知曉了前事,是何感覺?”
虛無之中,仿佛有一個人在問紫涵。前事,便是過去之事。
“伏羲門誅殺我父,于規則而言,本沒有錯;而我殺于金虛子,亦沒有錯。如此殺來殺去,我卻是倦了。我還看到,小川因我走上了歧途,對他而言,也并無錯,可是,在我的眼中,卻是覺得他錯了。對錯,我早已分辨不清。”
“你徹悟了一半。”
“那另一半呢?”
“一半是過去,而另一半,是将來。你可想知曉将來?”
“想。”
紫涵無比堅定地答道。她不知,此刻的小川下落何處;也不知,她能與再與小川見面,回到當初;更不知,小川的歧途,終點又在何處?
所以,她想知道。
“他不會死,并且,在将來的歲月中,他還将渡曆更多的劫難。”
“人爲何要渡劫?”
“因爲,這,便是道;便是,宿命。”
“……”
那抹聲音緩緩消失,随之紫涵也逐漸陷入了沉睡。她也做了一個夢,夢到了将來,如同現實一般的将來。與小川不同的是,她在夢中看到了天下的覆亡,将她的一切,所有人的一切,都覆滅在了宛若洪荒的世界之中。
而她,絕不能容忍那樣的結局。
正如許久之前的預言,她是一個本性善良的人,一番大徹大悟之後,似乎,也明白了她的道,明白了,屬于她自己的宿命。
大夢初醒,恍如隔世!
那個聲音,又開始回蕩在紫涵的耳畔:
“那另一半,你領悟了麽?”
“我明白了。”
“秦川,是這天道選中之人,早已決定了他的宿命。而這宿命的鑰匙,便是掌握在你的手中。你看到了滅世之景,應該,也看到了那把鑰匙。”
“我該如何做?”
“打開,他心魔的第三重劫!”
這最後一句,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了紫涵的心中。
她忽而一聲淡笑,領悟了這天道之規,她似乎也得到了無窮無盡的力量;可是,同時她也瞧見了,并且,依然無比地憎惡着,這無情的天道……
果真,造化弄人!
……
南疆。
那一夜的南疆,仿佛被吞噬在了黑暗之中。
“哈哈哈!”
穆痕無比殘戾的狂笑之聲,回蕩在整片夜空之下,随着最後一把帝恨出現在了他的手中。似乎,他,已不再是穆痕,甚至,已不再是任何一個人。
帝恨蒼穹,唯我獨尊:帝恨;
天道本虛,乾坤本無:虛無;
星辰之滅,鴻蒙之劫;星宿劫;
心無妄念,身無災劫:無妄;
生之所悲,亡之所怒:悲怒;
不疚不瘋,永堕輪回:疚瘋;
執念不消,魔障不止:執念障;
天罪地罰,萬物無生:裂天破地!
所有的八件邪器,皆盡落入了他的掌控。那上古設下的封印,仿佛也在這一刻,被徹底地打破。風起雲湧,衆生顫栗,整個天下,即将陷入前所未有的災難之中。而打破他的人,也必将在這災難之中,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可笑的是,其人竟還尚不自知。
“完了……”
無塵子立在那恐怖魔氣帶來的狂風之中,眼看着發生的一切,甚至都未來得及吊唁剛剛死去的故友。直想起前番查到的真相,滿目絕望之色:
末日,将至。
一場真正毀天滅地的浩劫,來了!
“……”
濟雲道人、子隐先生、南柯宗主,三人各立一方,也皆是露出了一抹愁容,他們,再也無法阻止穆痕了。隻能看着,造化,随之而來。
一如某位高人曾經對他們各自的言語:
天道,無人可違!
“原來,卻是我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