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亂下的中原,似有一些壓抑的氣氛。
通州,紫城。
大雪将消,紫城之中稍稍恢複了幾分生氣,街上也漸有行人來往了,隻遠遠見得,不遠方巍峨險峻的伏羲山脈,似還覆在厚厚的白雪之中。
人們不知發生了什麽,但不久前的夜裏,分明聽得到那伏羲山中傳來無比的驚動,似還起了大火,若非及時下起了雪,險些都蔓延到了這山脈之外。中原的動亂,時至今日,已經傳到天下間每一個人的耳中了。
他們隻盼着,迎來動亂平息的那一天。
也有人堅信不疑着,天道有常,那一天,終将會到來的。
雪後的街道,緩緩出現了一個男子。不少人注目而去,隻見得這名男子氣質非凡,不似這通州人士,甚至也絕不是濟雲觀中不遠前來的弟子。
像是,從中州來的貴人。
他們當然不知,他們正在品頭論足的,正是安陽葉家的家主:
葉秋奇。
“想想,倒也有許多年未來了。”
看着紫城中有些熟悉而有些又不熟悉的景象,葉秋奇一聲淡笑,自語了一聲。曾經,他的一生……不,他們的一生,便是在這小小的紫城中開始的。
……從這裏,開始了他們各自波瀾壯闊的人生。
這一天,仿佛,又回到了原點。
……
豔陽高照,無限春光。
這是紫涵帶着小川來到紫城的第二個月了。
太平盛世,人們總是無比忙碌的。不知從何時起,紫城中的人們,發現了一個不知從何處來的姑娘,年紀不大,似是在那城外濟雲觀中修行。每逢閑暇,便總見得,那個姑娘也在這城中忙碌,幫人做雜活換些碎銀。
倒也奇怪,那濟雲觀中衣食無憂,她這般又是爲何?
而她不知道的是,每每她出觀忙活,便總有一個瘦小的身影悄悄跟着她,她做什麽,他便在遠處瞧着。看着那道背影,他的心中,就愈加的堅定。
……可是,此時的他,根本做不了什麽。
“放開紫涵師姐!”
這一日,因爲見得紫涵在城中受了欺辱,小川便再也忍不住,也不理會事後是否要被責罵,卻是沖将上去,死死地咬住那霸道雇主的手腕。
鮮血,就這般淋漓地淌了下來。
觸目驚心!
人們不知哪裏來的這個小瘋子,但圍觀的人卻是越來越多。唯有紫涵手足無措地站在人群之中,無比焦急地朝着小川呼喊:
“小川,快住手!”
“找死!”
此刻,那被咬住的漢子勃然大怒,雖被咬出了血,但區區一個弱小孩童又豈是他的對手。隻見他大臂一揮,竟是将小川生生甩開了很遠,直跌倒在攤位之上,幾乎摔了個半死。如此還不罷休,抄起袖子,他便是沖将上去。
此人乃是紫城中難纏的惡霸,豈會受此屈辱?
“……”
然而,短短的一瞬間,竟是見得,他忽然止下了腳步。
漢子的眼中,不知爲何,居然一瞬間浮起了幾分驚恐。他隻看着從地上爬起的孩童,小川削瘦的臉上,那一對瞳孔之中,竟露出了無比可怕的目光。
堂堂七尺漢子,卻被這般深深地震懾!
“你該死!”
隻有一句無比陰沉的話語,從小川的口中傳出,人群喧鬧,倒也聽不真切。可是此刻,在小川的身體之中,卻是一股詭異的氣息,從丹田傳到了他身體的每一個地方。兇惡邪戾的目光,直若将把眼前的漢子生吞活剝。
小川的心中,隻有這一陣連他自己都感到可怕的念頭。
……心魔!
“你個小災星,我說如何尋不見你,竟是溜出觀來了!”
忽而,一聲尖銳的叫罵,在人群之中升起。不知何時那徐老道竟也出現在了此處,隻見他在小川的身後一下将小川拎了起來,随即破口大罵。
原來,這小瘋子也是濟雲觀的麽?
衆人一時大惑,那漢子也回過神來,不理會方才一瞬間的錯覺,隻看着此刻被徐老道拎住的小川,雖也依然怒氣沖沖,但顯然沒有方才那般放肆了。莫說在這紫城,就是放在中原之中,不論是何人物,都要給上濟雲觀幾分面子。
想着,他也不再與小川計較,隻轉眼看着徐老道:
“老徐,你瞧我這手,便是被你濟雲觀的人咬的,你可是要賠些藥錢?”
“你跟我讨藥錢?!”
聞言,徐老道再度一聲叫罵,與此同時,依然緊緊地拽着小川。無人知曉,此刻正有一股親和之力傳入小川的身軀之中,如同竭力壓制着什麽。
方才那股古怪的感覺,竟是突然消失了……
小川的心中,隻有這般疑惑不解。
“師父,藥錢弟子來賠便是。對不起,對不起……”
此刻,原本手足無措的紫涵終是慌忙站了出來,無比憐惜地看着方才摔得半死的小川,一面向徐老道求情,一面又對那漢子連連賠不是。
這一日的糾紛,方才如此平息下去。
……
濟雲觀。
葉秋奇的到來,驚動了觀中所有人。
如今的代觀主、以及所有的長老,幾乎盡數前來迎接。一面,葉秋奇是這濟雲觀出去的伏羲門佼佼弟子,一面,又是安陽葉家無比尊貴的家主。
不過,對于這些,葉秋奇也隻是一笑而過。
匆匆與衆人照過面,連那當初與蘇小妍定情的地方也未去懷舊,便獨自來到了當年秦川的屋中。并非是他想來此,而是如今秦川陷入沉淪,迷失了自我,直若行之将死,他們衆人,不得不四處尋找能夠喚醒秦川的辦法。
昔日相識至今的知交,他豈忍心看着秦川這樣下去?
而若要解去秦川的心結,或許,得先知曉秦川與慕紫涵的過去。
“吱呀……”
多年緊閉的屋門被緩緩推開,葉秋奇走了進去,一切,沒有多少改變。牆上的字畫、案上的書籍、甚至當年葉秋奇時常躺卧的椅子,都沒有絲毫挪動。
隻是,他不知,那時他踏入此屋之前發生的事情。
“嗯?”
忽然,葉秋奇眉目一凝,緩緩掀開了那牆上的字畫。随即短短的一瞬間,眸中便是浮起了一抹震驚之色,久久也說不出話來。
隻見得,那字畫掩蓋之下,牆壁之上,竟是一排排觸目驚心的指痕,牆泥被生生摳下,甚至還嵌有些許血色。有的頗爲久遠,指印尚小,像是幼年時候留下的;而有的明顯隻發生在數年之前,興許,還是在認識了葉秋奇之後。
這是……
原來,秦川身懷心魔之種,修習道法之時,時常心魔錯亂,痛苦不堪。那些指痕,便是在掙紮痛楚之時,手抓牆壁所留下的。
“呼……”
一聲長舒緩緩自葉秋奇口中發出。
他分明感受到了,那時秦川所承受的莫大痛苦。
……
牆上那副道祖出關圖,是前人留下的。
對于這些,小川并沒有半分的興趣,不過也無人知曉,他是從何處翻來、又如何想到挂在床頭的牆壁上的。紫涵忙于修行,也從未問過。
“師姐,我可不可以不要修道了?”
小川坐在床上,問着眼前的紫涵道。
如今距離來這濟雲觀,已經過去了三年。當初的那件事後,他們的事情得到了觀中長老的注意,明長老得知後,擔心再有那樣的事情發生,便不再克扣小川的口糧,反而對紫涵愈加的照顧,比那徐老道還要看重于紫涵。
如此,紫涵倒也能夠一心放在了修行之上,成果顯著。
濟雲觀,也把她當做了重點培養的對象。
可是,這個時候,小川卻是想放棄了修行。他本來就無多少興趣,在這觀中也無人瞧得起他,更是因爲當年那件事有些怕他。他簡直無聊得緊。
而且,最主要的……
“怎麽了?”
方才還在說着落雁峰内門的事情,聽得小川突然的這一句,紫涵微微一怔,便是問起了來由。她原本還想着,将小川也帶上落雁峰。
“我聽你的囑咐,夜夜都将長老傳授的心法溫習一遍,一點也沒有偷懶。可是每每到夜中,我便頭疼得難受。師姐,我有些受不了了。”
小川委屈地回答道。
“莫不是那時的病又犯了?”
聞言,紫涵心中一緊,急忙一手探上小川的額頭。不過此刻的她,又如何懂得醫道,隻察覺并非發燒,便抿了抿唇,憂慮地道:
“明日我帶你去城中找大夫瞧瞧,莫要擔心了。”
“哦。”
“你若不好好修行,待師姐去了落雁峰,你豈不是要一個人留在這裏?所以聽師姐的,好好功課,與師姐一同前去,才有人照顧你。”
“嗯。我一定聽師姐的。”
小川又應了一句,可神色之中,依然還有幾分懼怕。
……就是懼怕!
那夜裏無比的痛苦,已經折磨了他整整三年,若非因爲紫涵的叮囑,他早便放棄了。想着,小川忽而想起了當初爲自己治好病的徐老道,雖然此刻依然對那老騙子不喜,但在痛苦的折磨面前,小川,已是顧不得許多了。
“師姐!”
他忽然叫住了紫涵,卻聽他道:
“能不能,再讓徐師父來爲我瞧病?”
聞言,紫涵微微一怔,顯然,對于徐天師,盡管心中尊重,但她也依然如小川一般,是害怕與那瘋瘋癫癫的老道士打交道的。
不過……
“好。爲了小川,師姐再去求求徐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