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
道說:混沌生陰陽,終成大千世界。
而陰陽交融,返于混沌之中,卻又是怎樣的一方天地?
佛說因果循壞,善惡終有根源。可誰又說得明白,這一日伏羲門的覆亡,是何時種下的因、如何得到的果?哪裏,又是這一切的根源?
不過造化而已。
……
大雪紛飛。
伏羲山一戰,在這雪中,徹底落幕。
留守落雁峰的伏羲門人、以及中原各宗門來者,幾乎盡數喪命,混雜着同樣不少的暗黑門人,屍體橫遍了整個落雁峰,硝煙彌漫,血染長空。爲數不多的生還者,直有幾分茫然地立在廢墟之間,徒然悲歎。
隻看着,大雪将這一切,覆于蒼茫之中。
歸于,天道無情的運轉。
論劍台上,洞虛子懷着淡然,隕落仙逝。而在他的身旁,數人止步伫立,卻是看着那峰頂的一幕,久久不語。
上官瑤、葉秋奇、柳沉煙、還有帶着阿羅葉命令前來的羅狼。
均是,沉默着。
沉默着……
雪中,迷離的月下,秦川抱着慕紫涵漸漸冰涼的軀體,眼神空洞,如曾經的那一次迷失,徹徹底底地陷入了沉淪。他們知道,一直以來,秦川心中最難割舍的執念,便是這個自濟雲觀分别以來就再也未曾同行過的慕紫涵。
若非慕紫涵,秦川不會上落雁峰;
若非慕紫涵,秦川不會在那雲夢澤與上官瑤分别;
若非慕紫涵,秦川不會在孔陵之中,與師門了斷、與天下爲敵;
若非慕紫涵,秦川不會變成如今的這般。她死了;而他,則陷入了那萬劫不複之地,了斷塵緣,連心中的其他執念,也一同煙消雲散。
萬念俱灰。
也許,這才是天下間莫大的悲哀。
也許,這才是天下間最大的劫難。
天道之劫!
……
宛若一個夢。
依舊這般的大雪紛飛,連寒冷也不自知。
京州城南的廢棄舊宅之中,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正費力地抱起一個五六歲的男孩,無比艱難地将其抱入了屋内。她本想松開片刻,去将那寒風呼嘯下的門關緊,卻因懷中男孩的聲聲呢喃,放棄了如此打算。
破舊的門扉,直被風吹得嘎吱作響。
“紫涵姐姐。”
男孩一直處于迷糊之中,通紅的臉頰,在雪月之中,仍是那般的滾燙。小川自從經曆了那夜的大劫之後,便染了大病,久治不愈。
他以爲,這是他生命的最後時刻了。
“小川,姐姐在,姐姐不走。”
被喚作“紫涵”的女子緊緊地擁着小川,卻越加的發覺,小川的身體已是越來越燙。她還不知道,生病發燒可以燙到這般的程度。
……這,真的是發燒麽?
然而,在紫涵抱緊了小川之後,小川卻是一陣無力的推搡,企圖把紫涵退離自己的身邊。盡管他也有幾分不舍,但他知道,他就快要死了。他本是一個逃難的乞兒,或許,他本就該在北原的瘟疫之中,結束了他的生命。
遇到紫涵,他已經滿足了。
唯一的遺憾,或許就是未曾想起城隍廟的那個約定。
“姐姐,你走吧,莫要管我了。”
“胡說!姐姐既然将你撿了回來,又如何會棄你不顧。”
紫涵啐了一聲,說着,卻是才發現,小川已經在她的懷中沉睡了過去。紫涵笑了笑,卻又在一瞬間後,浮起了幾分擔憂的神色。
她知道,這樣下去,也許小川真的會死。
想着,緩緩地,她将小川放在了草堆之上,輕輕地出了屋。關上房門,迎面呼号的寒風不住襲來,打在她的臉上,卻也阻不住她的腳步。
雪中,留下一排腳印。
又被大雪所覆。
……
伏羲山的大雪,三日未止。
因爲這般險惡的天氣,落雁峰的殘局都還未收拾完畢,不少得知消息歸來的外出弟子,隻能看着那紛紛的大雪,将一切覆于雪下。
直若,一場葬禮。
藏經閣。
整座閣樓,被大火焚盡了一半,磚瓦橫飛,閣中的書冊典籍,也撒滿了遍地,無人收拾。上官瑤就立在這閣樓之中,一側露天的門梁磚木,卻堪堪爲她避了風雪。隻見得一襲白衣,風中不住地飄搖,仿佛帶走了思緒。
自慕紫涵死後,秦川,已經沉淪三日了。
就在那落雁峰巅,他緊緊地抱住慕紫涵的屍身,不讓其沾染到一片風雪。而他整個人,幾乎已被白雪所覆,直如一座雕塑,久久不動。
除此之外,狂暴殘戾的心魔之氣,也一直籠罩整座山巅。
三日以來,尚無一人敢靠近!
“師姐!”
忽而,一聲呼喚,打斷了上官瑤的沉思。卻是唐思賢從那雪中行來,走到了上官瑤的身前,隻聽他頗有一些怒意,更是有些無可奈何:
“那秦川突然下山來,霸占了純陽宮。我道家聖地,豈容他人玷污,如此,我們幾個守山弟子便想去驅他出來,結果全都被他所殺。掌教真人此刻閉在淩雲閣中,我們不敢叨擾,所以想請師姐爲我們主持公道……”
“住嘴!”
上官瑤一聲喝斥,打斷了唐思賢。
對于唐思賢此刻漲得通紅的臉,上官瑤一眼也沒有瞧,隻依然注目在那滿地散亂的典籍之間。默然了片刻,方才平淡地說道:
“你先去禀報師父,我稍候便來。”
“是。”
唐思賢應道,剛得師姐喝斥,也不敢再待,迅速出了閣去。
然而,随即上官瑤卻是忽然躬下了身,拾起一本陳舊的書冊。也并非是何道家典籍,僅僅隻是濟雲觀的一些記載名錄,被風撕開了幾頁。
恰好露出了,徐道士的名諱。
……
大雪過後,京州迎來了晴朗的天氣。
城郊小道。
“紫涵姐姐,你真要去那通州修道呀?”
小川被紫涵一手拉着,走在林蔭之上。他的大病,在立春的那一天便已經徹底痊愈了,開春時節,大病初愈,卻是聽到了紫涵的這個消息。
“嗯。”
紫涵應道,回身來看了小川幾眼:
“那時我外出爲你求醫,求了許多人他們都不願冒雪出診,隻有城北的徐天師看我們可憐,方才應了下來。你的病,便是他給瞧好的。此番我帶你去見天師,你可要禮貌一些,若能求他帶你與我前去,那便最好不過了。”
“哦。”
小川頗爲乖巧地應道,不再言語。
行了許久,已經見得那城北竹林的一處亭間,已經有一個老道士在候着。小川本以爲這些個天師之流,都是幹着騙人的勾當,與他乞讨無異。
不過這一回,既然對方瞧好了自己的病,又有紫涵的叮囑,他也不敢放肆,隻被紫涵領着,一起走到那徐天師面前,跪地扣了三拜大禮。
盡管如此,小川還是不太喜歡這個徐天師。
“什麽?!”
隻聽得到了紫涵的懇求之後,那徐老道嗓音尖銳地叱了一聲,随之大大咧咧地罵道,“你當我濟雲觀是那梵音寺的善堂呢?我帶你去修行,乃是看你根骨不錯德行尚佳,可是帶他去,這一天天吃的用的,誰來負擔?!”
“我還不願去呢。”
此時,小川獨自坐在竹林中的青石上,遠遠看着徐老道叱罵自己的紫涵姐姐,便不禁嘟囔了一句。當然,也不敢讓他們聽到,隻在心中十分的不悅。
不知爲何,小川的心中,便對那一身道服十分的不喜歡。
還有,那股讓他不舒服的氣息。
此時的他,還說不出、也不明白那是什麽。
一直過了很久。
小川一直靜坐在林間,看風吹着竹葉,沙沙作響,還伴随着潺潺的流水之聲,他喜歡極了。相比于紫涵說的修道,他覺得,這般閑逸的生活,才是他最想要的。之前遠遠聽得他們說的那什麽濟雲觀伏羲門,小川也曾在以前聽說過,每一個流傳的人,無不是心生向往。當然,小川依然覺得,那是個騙人的勾當。
……就像現在的徐老道。
“那便如此說定了!帶那小子去可以,住的便不算了,但其間在濟雲觀吃的用的,我都隻給你一個人的份,他是死是活,你自己想辦法。”
徐老道的又一聲尖銳叫罵,傳到了小川的耳中。
小川昂起頭來。
隻見得紫涵立在原地連連鞠躬道謝,而那徐老道在約定了出發時日之後,便一邊繼續叫罵着,持着算命解卦的騙人幌子,大搖大擺地去了。
“姐姐,我們爲什麽要去修道?”
夕陽時分,小川依舊讓紫涵牽着,一齊向着他們的小屋行去。
“因爲,我爹以前便是修道的,後來,不知爲何死了。”
紫涵淡淡地回道,仿佛想起了難過的往事,心情直有一些低落。當然,她還不明白,爲什麽一夜之間,她原本擁有的一切,便全都沒有了。她隻想着,也要走父親曾經走過的那一條路,興許,能夠知道當年的事情。
而修道之門,最著名的,便是這伏羲門。
“紫涵姐姐……”
見得紫涵忽有怅然之狀,小川也懂事地不再細問,隻仍由紫涵緊緊地拉着,感受那掌間不斷傳來的溫暖,傳到了,他原本冰涼的心中。
“姐姐,我知道,你帶我去通州,要吃很大的苦。待我長大了,我定會報答于你,今生今世,隻要我有能力,便不會再讓你吃任何一點苦。”
小川忽然說道。
聞言,紫涵稍稍停了下來,看着小川此刻如此堅定的神色。
随即,淺淺笑了一笑。
如此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