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往日一般,秦川倚坐在陀羅尼宮的某處屋頂。
半年以來,秦川日日不是如此。當然,這與當年落雁峰上的苦修,還差得很遠,秦川也并不感覺多少苦悶,唯獨,隻有一些孤寂。
除了半月,沒有一人來與他說過話。
本以爲在這陀羅尼宮中,可以見到堕魔的慕紫涵,但這半年以來,竟也從未察覺到半分她的氣息。似乎秦川也漸漸發現,紫涵與半月的關系,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他們絕非蠱惑與被蠱惑,而像是,彼此利用。
細細數來,也并非半月的每一次行動,月影都到場;反而是那最駭人聽聞、對半月來說最重要而又最困難的種種事件中,才有月影的出現:
滄月宗滅門一案、巫山大戰、落日峽之變……
月影,是半月手中最可怕的利器。
……甚至,足以威脅到了他半月自己的性命。
可,慕紫涵爲何要這般做呢?
秦川不明白。若說那最先紫涵入魔的緣故,自己早已經找到了根源,并且紫涵也答應過自己,不會再與半月爲謀,徹底脫離聖子殿。
而後來,便是那一次忘情峽之後,紫涵,又踏上了這條路。
那時,金虛子元神自爆,企圖一并誅殺了自己和紫涵、還有那半月,結果半月魂魄得以逃脫,自己也被無塵子救下了性命。唯獨,慕紫涵不知所蹤。自西疆歸來以後,便已是聽得月影再度回歸暗黑門的消息了。
她,在那生死之劫後,究竟經曆了什麽?
……
過了許久。
秦川側目而下,見得那陀羅尼殿外天壇之上,不知何時來了一些人。一眼瞧去,許是一些俗世貴族之家,不遠千裏來這大漠深處頂禮朝拜的。
陀羅尼聖言,再度高歌而起。
算起來,這已是秦川眼見的第六次了。
千年大教陀羅尼,在半月的引領下複興崛起,加之原本鄰近的中原宗派歸附的歸附、滅亡的滅亡,平民大衆之中,陀羅尼,成了唯一可以依靠的信仰。如此,倒似乎還真有了半月所言,理想中所謂“陀羅尼盛世”的雛形。
不過,秦川卻是知曉。
對于平民百姓而言,誰給予他們安甯,他們便供奉于誰。秦川相信,有了此刻的第六次,也定會還有第六十次、六百次、六千次……
但倘若陀羅尼再衰,他們,便又會尋找下一個依附。
這,絕不是信仰!
“哼。”
秦川莫名笑了一聲,隻覺得,半月想得太簡單了。
再度昂首望去,又見得,那大漠之中,一道孤影正往陀羅尼宮緩緩行來。一襲紅紗,裹住了全身以防沙塵,不過,卻也遮掩不住其曼妙的身軀。
朱雀。
自秦川來此之後,半月便發起了對中原的全面擴張,也包括朱雀,大多數暗黑門的高手皆被派了出去,五行旗教衆一個不留,除了平日負責情報通傳的炎天衛,幾乎沒有瞧見任何一人往返在這大漠之中。
這回,朱雀倒是回來了。
“……”
秦川眉目一凝,恰與遠方的朱雀遙相對視了一眼。随後,朱雀再度掩面,頂着風沙,一步步繼續向着宮中行來。
“呼……”
一聲輕歎,不再理會。
……
“昆侖山依然僵持不下。倒也未曾猜到,昔日的靜虛子論起謀略來,竟也不輸旁人。以三大宗門主力盤踞符陽、翼望二峰,使我五行旗絲毫不得進;更有小遙峰上諸多強手組成的隊伍,如奪命尖牙,深嵌我大部駐紮之地。”
“……堪是絕妙之策。”
半月立在秦川身旁,看了并未理會的秦川一眼,也未絲毫動容。
這中原大勢如今的任何一點風吹草動,他日日都來與秦川述說。倒也不知,他又是懷着怎樣的心思了。隻聽他繼續說道:
“中州腹地,倒是有勝有敗。我一發奇招,使靜虛子不得不從昆侖分出部分主力,來安陽與我生死對決,中州如若不保,他便必敗無疑了。不過,在晉州,天閣以大澤爲據,竟是殲滅我數千之衆,小瞧了那天荒子。”
說着,半月又如若自語,“……不,天荒子乃迂腐之輩,豈通造化?我料,定是那慕容千陽。此人,定是将來我聖教之一大患!”
“哼。”
聽得如此,秦川終是不禁輕笑了一聲。
将目光從那天地交接的黃沙之處,撤了回來,回頭看着半月:“你部下雖多,但不以昆侖激烈相争,卻眼及中原東隅之處,是否舍近求遠?”
“心懷天下者,素無遠近之分!”
聞言,半月一句高聲,頗有幾分狂妄之色。
但随之秦川卻是心中一沉。不可否認,半月,确有這般的能力。
當然,古今成敗之判,絕不是看這過程,而是,隻論那一個結果。今日評判半月,卻也有些爲時過早。心中又笑一聲,秦川頗有戲谑地問道:
“那,你怎不将眼光,看到那西疆去?”
“西疆……”
聽得秦川這一句,半月面色微微一凝。
乾坤所照,便是天下,西疆,當然也是天下的一部分。不過自古以來,西疆一向與中原隔絕,自給自足,中原人懼于西疆,而西疆百姓,也不會平白無故到中原來。此時此刻的半月,确也暫時沒有将西疆懷于心中。
……當然,早晚而已。
倏爾,半月笑了一聲,回道:
“常州之境,倒确實落入我掌控之中,但唯獨青冥、玉劍二峰彼此相依,久攻不下。如此尚有後憂,我又豈會貿然步入險惡西疆?”
“是麽?”
“我倒不知,沒有你在,阿羅葉竟也有如此手段。”
“哼。”
秦川哼了一聲。
心中,卻是忽然有些凝重。看半月此番言語,想必阿羅葉回西疆之事,仍還不被人所知,羅狼雖支持大局,卻也還是以着阿羅葉的名義行事。衆人隻以爲,如今的青冥山,仍是阿羅葉一手掌控。
想到這裏,秦川終于稍有幾分心安。
然而,這一日聽半月講述下來,秦川也知曉了,眼下的中原大勢,堪是極其的不妙。對中原正道而言,稍有一步不慎,便必是全盤皆輸。
一眼望去:
晉州雲夢澤雖大獲全勝,但對中原之勢毫無半分影響;青冥山、玉劍峰雖久攻不下,但四面受敵,終也有難支之時;昆侖始終僵持,暗黑門不得前進,但同樣正道也難有作爲,反倒是分出了主力支援安陽,實力必然衰減。
若是安陽一敗,恐怕,戰局将被徹底颠覆!
安陽陷落,中州覆亡。北可合圍于伏羲山,使昆侖屏障徹底崩潰,直指落雁峰;東可進晉州,摧枯拉朽;而西面的青冥、玉劍二峰,更是朝夕立取。
大勢将去!
……半月的心計謀略,不可謂不高!
“不過,僅僅安陽一計,卻還不夠。”
忽而,聽得半月這又一句,秦川心中不由變得更加沉重。
半月滿是笑容,直讓人難以琢磨其心計之深:“中原三千宗門能彙集強者深入小遙峰,我聖教,自也有手段,強行拔去這粒尖牙!”
“……”
終于,秦川不再言語。
……
“吱呀!”
一聲輕響,秦川的房門被輕輕推開。
清晨的第一抹豔陽,就這般直直地射入屋内,映在秦川的臉頰上,直有幾分焦灼。這般沙漠中炎熱而幹燥的氣候,秦川仍是沒有适應下來。
打開房門,卻是第一次,看到除了半月以外的人。
朱雀。
“呼……”
秦川輕舒了一口氣,卻也并未拒絕,轉身回了屋中。
随後,朱雀也走了進去。
“谷長風派到安陽駐守的,是葉秋奇。”
這是朱雀踏進屋中的第一句話。她也不知爲何回到陀羅尼宮後,便想來與秦川告知這個消息。她知道,秦川就是爲了葉秋奇而甘願來到這裏接受囚禁,而半年以來,也定然沒有人告訴他關于葉秋奇的生死。
她想讓秦川不再憂心。
“……”
聞言,秦川微微一怔。
心中,卻仿佛一塊懸了很久的巨石,終于落了下來。自己并不會懷疑當初南柯的決斷,也不會猜忌半月或者青龍是否會言而無信。
隻是,聽到這個消息,才真正的安了心。
……葉秋奇,救回來了。
“同時到安陽支援的,還有玉劍宗的柳沉煙。常州西隅,如今應該隻有阿羅葉仍在據守,不過,我看半月的意思,似乎也并沒有打算取下常州。”
朱雀繼續說道。
這些,都是她從中原得來的消息,甚至她此刻回來,正是爲了帶給半月這些準确的情報。至于爲何告訴秦川?或許因爲,這些,都與秦川有關。
……都是,秦川心中一直放不下的執念。
“……”
随即,秦川昂起頭來,看着朱雀。
卻不知是一種怎樣的情感。自己與朱雀本就無幾分關系,當年的那件事,也全都是朱雀一廂情願而已。可是在這陀羅尼宮中,自己無依無靠,卻如何也想不到,會是朱雀來帶給自己這些消息。
她,又是爲了什麽?
“可有上官瑤的消息?”
良久,秦川出言問道,竟也沒有絲毫顧及朱雀的感受。
自己對她并沒有感覺,更沒有許下任何的承諾。她雖然爲自己帶來了這些消息,卻也的确是半月的其中一名爪牙。如此,那便不用顧慮了。
就當,是利用她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