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處中原之西北,地如其名。
傳說上古陀羅尼遊曆至此,眼見烈日灼土,遍地焦燼,心生悲憫之意,乃靜坐足足七七四十九年。天感其誠,遂逐日去萬裏,落雨十載,才使這熔爐一般的土地恢複了生機。雖仍是黃沙遍野,卻已改善了太多。
此後,才成了人可踏足的地界。
當然,傳說便是傳說。蠻荒沙漠自洪荒便有,因不宜居住,方才鮮少有人踏足。不過,這也說明了,此處,正是陀羅尼教的發源之地。
據說沙漠深處,有一宮殿,謂之陀羅尼宮。
數千年前,正是上古大教陀羅尼的所在之地。但随着陀羅尼教的沒落,便逐漸被覆于黃沙之下,再無人尋得,陀羅尼宮,也成了一個傳說。
這些記載,秦川也曾看到。
隻是沒有想到,居然,真實的存在。
烈日灼灼。
茫茫大漠之中,拉出了兩條長長的腳印。
卻是秦川與青龍并肩而行,朝着那大漠深處緩緩行去。這蠻荒沙漠上風沙極大,更時有沙暴出沒,十分不利于修真之人飛行,想必,這也是千百年來陀羅尼宮無人尋得的緣故。沒有人,會甘願冒着這般的危險前行。
一路上,也偶有一些民居坐落,但基本全都淪爲了廢墟。
上古之世,據說這沙漠之中,也是有人居住的。不過時值中原儒教興起,民生漸有富裕,這蠻荒的原著居民,便大都逐漸遷入中原去了。
如此,陀羅尼之衰,可見一斑。
“他半月,卻是想天下人,到這大漠中來過活麽?”
行着,秦川不禁輕噓一聲,似有嘲笑。
當年與半月初遇之時,對方的那番大道遠志,自己是依稀記得的。其言:秩序之下,無争無鬥,無殺無伐;人人少而有得,多而有舍;有上下而無尊卑,有強弱而無貴賤。以此道替天道,方爲無上之道,大道長存。
秦川,竟也有幾分向往。
可是,秦川卻也知道,這天道的運轉,自有天道的規則。
半月以陀羅尼爲本,欲除天下之“外道”,使獨道而行,建立所謂“大道”。卻不曾想到,這般的結果,隻會引來更多的紛亂,無休無止。
無窮無盡!
心有大道,則大道存之;
心無大道,縱使天下一道,卻也無可所依。
至少,習慣了五彩缤紛的中原,又有誰,會願意回到這蠻荒中來生活呢?中原有更美的、更好的、更強的,人們,便都一一走向中原。
……這,便是道。
……這,便是規則。
而半月想要以一教之規,來定天下人的道,無疑便是一個笑話!
“哼。”
青龍淡淡笑了一聲。
他摘下厚厚的鬥篷,深吸一口幹燥的空氣,環視了一周茫茫的千裏黃沙,卻如同面對的是千山漫海,竟有幾分心曠神怡。他元神被人所縛,不得自由,卻在此刻難得地呼吸了一口空氣,盡管,是在這寸草不生的大漠之中。
……卻有什麽,比這更舒适的呢?
“那你到這大漠中來,卻是爲何?”
“……”
聞言,秦川沒有再言語,隻把鬥篷,稍稍拉下來了些。
轉眼之間,原本晴朗的天際,一下又挂起了大風,黃沙漫起,不斷地襲來。直如遮天蔽日,将這朗朗白晝,籠罩得如同黑夜一般。
砂礫吹打在外套上,竟有幾分生疼。
“你應該知道,進了這片大漠,你便不可能再出來了。”
青龍的話語,通過元神傳音,清晰地落在了秦川的耳中。不過,這些,秦川又如何不知。半月一直視自己爲心腹大患,此番爲了葉秋奇深入大漠,是生是死尚不可知,就算是最好的結果,也必會被半月終生囚禁在蠻荒之中。
秦川,早便做好了如此打算。
這,便是在無量天中,做出的那個決定。
“朱雀在陀羅尼宮策應,如果你打算魚死網破,她會相助于你。半月身邊雖然高手雲集,憑你一人不可能爲敵;但假若事發突然……”
“讓她回去吧。”
忽而,聽得青龍這突然的一句,秦川搖了搖頭。
“?”
青龍一語被打斷,不覺面有疑惑之色。
暗黑門中他與朱雀關系最好,朱雀與秦川的那些事,他自然也知曉。之所以在這荒無人煙的大漠之中與秦川說道這些,除了與朱雀的交情之外,卻也因爲,他本就不願與半月爲謀,或者說,早便受夠了這般禁锢。
他、朱雀、秦川,三人,足以翻覆整個陀羅尼宮。
即使元神被毀、煙消雲散,在這彌留之際,能有這般暢快,青龍的心中,卻早已有十足的期待了。甚至,他已是無怨無悔。
……可是,爲何秦川會拒絕?
“你可想過,半月爲何選擇派你來接我?”
随即,秦川莫名問了一聲。
二人的腳步未有絲毫遲緩,冒着風沙,依舊在這沙漠中踏出一個一個的腳印。隻不過與方才不同的,是那些腳印,很快便消失于了風沙之中。
“?”
青龍仍是不解。
“你可又想過,昨夜山谷中的,爲何又獨獨是那二人?”
秦川繼續問道,這一回,稍稍停下了腳步,卻是自行回答了自己的問話,“因爲,六鬼乃是昔年老怪物舊部,即使臣服,也難以掌控;而羅刹生性狡詐,難防有不軌之心。現在,你可知是爲何了?”
一語問罷,秦川也不再管青龍,拾步繼續行去。
“……”
青龍略有幾分凝滞地立在原地,面色,竟變得越來越難堪。
……
行得半日,天地盡頭,果然一座宮殿,緩緩浮出。
陀羅尼宮。
世人傳言,就連在暗黑門中也是這般認爲,說這陀羅尼宮,早已随着聖教的沒落,也一同被覆在了黃沙之下,徹底消亡于曆史長河之中。
若非親眼見得,秦川都還堅信不疑。
隻見茫茫大漠之間,一座黑岩構築的宮殿群,如同拔地而起,鬼斧神工。莊嚴肅穆,而又悚畏肅殺,兩種截然不同的氣息,竟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宮殿群中不時傳來聲聲歌号,仿佛上古陀羅尼興盛的那一幕,還依稀眼前。
宮殿之外,一層天然的流沙,緩緩而動,流沙嵌着具具白骨,散亂在外圍。僅有一座吊橋,自宮門之外,連接着外面遼闊的大漠。
“到了。”
青龍徹底抛下鬥篷,對秦川淡淡地說道。
秦川沒有言語。
昂首望去,倒是果真見得某座宮殿上方,有一人翹首顧盼。原本曼妙的身軀,也掩在了紗蓬之下,落在豔陽之中,卻正是朱雀。
“走吧。”
秦川沒有理會,率先踏着步子,走上了吊橋。
沒有絲毫的阻礙,秦川竟一步步,安然無恙地走到了陀羅尼宮的宮門之外。身後,青龍沒有跟上來,但也消失了蹤影,不知去了何處。
隻有那宮門外,一個男子,靜靜候着他。
半月。
如今的半月,雖然地位早已不同,但仍是當初的那一身裝扮。白衣素服,眉目清秀,直像中原之中哪一家門下安靜文雅的公子少主。絲毫也瞧不出,更沒有任何一個人會以爲,他是震怖中原的這暗黑門一教之主。
“許久不見了。”
迎着秦川,半月淡淡的一聲招呼,仿佛許久不見的朋友。
聞得這一聲,秦川止住了腳步,緩緩摘下了鬥篷,抛入那流沙之中。額間黑發瞬即迎風而起,露出眉下一對漆黑的雙眸,看着半月:
“當初,我若知道你便是半月……”
“你會殺了我?”
“……”
秦川繼續看着他,沒有言語,但卻用無比淡然的眼神回答了他。
“但換作是我,我不會殺你。”
半月說道。
當年在常州之西小村莊中的偶遇,秦川不知半月是半月,而半月亦不知秦川是秦川,故此才有了那一番“大道”的論述。多年後,彼此知曉了真相,但半月亦未曾因爲當初的舉止而後悔,他,的确就是那個救了全村的人。
“你可知,一直以來,我有多矛盾?”
半月看着秦川,說道,“我無時無刻不想除去你,因爲你擁有心魔;但又無時無刻不想與你分享我的宏願,想與你攜手共創無上之道。”
“那隻是你的一個夢而已。”
秦川回道。
若是其他的途徑,自己未必不贊同半月的所謂“宏願”。但一統修真、合天下爲一道,這般殘酷而罪惡的過程,自己并無法去接受。
世界之所以美,是因爲那裏有很多。
有很多……
“時至今日,你卻依然不願助我?”
半月又問,這一回,眉間已有幾分不悅。
“哼。”
秦川一聲淡笑。
忽而,一手揚起,龍脊赫然出現在了手中。瞬息之間,隐約見得那遠處宮殿之上的女子似有異動,傳來一股莫名的氣息。然而,下一瞬間,卻見秦川随手一抛,龍脊騰飛而起,卻是墜落而下,插立在了橋頭。
沒有半分的殺意。
甚至,秦川根本就沒有打算出手。
“你知我本性,也知我來意,其餘的話,便不必多說。把我要的,從你的手中送回去,接下來,你要我付出如何代價,我也一并交易與你。”
“你不後悔?”
“隻悔當初未曾殺你!”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