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遠也不明白自己當時是怎麽想的,那時他明明已經看到了魔教教主的臉。
魔教教主層層面具下的臉扭曲變形,完全看不出一絲原有的痕迹。
從那張臉上他什麽也看不出來,按說他不該懷疑魔教與皇室的關系才是,可他還是忍不住發出了信号,想要最後求證一回。
結果自然是令他失望,順着信号來的人不是救他,而是爲了殺他,還有魔教教主。
那時,魔教教主是怎麽笑他的?
魔教教主頂着那張醜陋的臉,笑得瘋狂肆意:“黎遠,我同情你,你比我還可憐。爲仇人賣命二十餘年不說,年老無用了還要便被人一腳踹開,你真的很可憐,你這一輩子就是一個笑話。”
到這一刻,他仍舊不想相信,在他最危難的時候救下他的先皇,他看着長大的皇帝,是他的仇人,可他知道,到這個時候魔教教主沒有必要騙他,因爲他已經沒有能力找皇上報仇了。
在兩人墜落大海的那一瞬間,魔教教主告訴他:“當年,滅你全家确實是我下的命令,但背後主使者是先皇。至于原因,我想你就是再笨也該明白了。”
他不相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這種鬼話。惡人哪怕到死都是惡人,可那時要死的并不隻有魔教教主還有他,魔教教主完全沒有必要騙他一個什麽也不能做的死人。
那一刻,他終于無法再欺騙自己,無法在爲皇家找理由。
事實上,那天在茶樓他就相信了蕭九安,相信造成他一生悲劇的是先皇。
隻是他無法接受,無法接受自己二十餘年都在爲仇人賣命,無法相信自己二十年隐忍付出是一個笑話。
他不死心,總想要證明蕭九安是錯的,是蕭九安在騙他,是蕭九安用計離間他與皇室,然,鐵的事實擺在面前。
一切都是他自欺欺人,一切早已有了答案,他就是不信也不行。
那一刻,他想到了死,在墜入海裏的那一刻,他放棄了掙紮,放棄了自救。
誠如魔教教主所說,他這一生都是個悲劇,他活着一點意義也沒有。
但是,在他不想活的時候,卻連求死也做不到。
他活下來了,被一個出海打魚的漁民救了。巧的是,不僅他獲救了,魔教教主也獲救了。
此刻,這個他執着了半生,一心想要将其淩遲的大仇人就躺在他身邊,他卻沒有想殺他的心思。
殺了他又如何?
這人與他一樣都是可悲的棋子,是先皇手上一顆随時能夠犧牲棋子,殺了這人他的家人也不會複活,先帝也不會複活,他根本找不到真正的仇人。
此刻,他雖活着,可卻已經死了。
黎遠睜大眼睛看着破舊的屋頂,眼中沒有一絲生機與光芒。
魔教教主傷的比黎遠重多了,直到三天後魔教教主才醒來。醒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自己所處的環境,發現黎遠就在自己身邊,當時驚了一跳:“你居然沒死?”
“你都沒有死,我怎麽會死。”黎遠仍舊看着破舊的屋頂,緩緩開口,聲音粗啞難聽,一聽就知許久沒有說話。
“既然你沒死,你怎麽不殺我?”黎遠的聲音雖然粗啞難聽,但卻不是軟棉無力,可見黎遠恢複的還不錯,至少殺人的力氣是有的。
“殺了你又如何?”他二十年的信念,二十年的隐忍,通通都是一個笑話,殺了魔教教主他也報不了仇。
“至少,你心裏會好過一些,不是嗎?”不管如何,當初下令滅黎遠滿門的人是他。
就算先皇是幕後主使者,他也是黎遠的仇人。
“撅了那個人的墳,我的心裏才會好過一些。”這三天他想了許多許多。憑他現在的身體殺回皇城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撅了那個人的墳,把他拖出來鞭屍,可問題來了……
“你知道他的墳在哪裏了嗎?”魔教教主問道。
黎遠這次沒有說話。
他不知道那人的墳在哪裏,他跟在那人身邊近二十年,日夜保護他近二十年,卻不知他死後埋在哪裏,可見那人早就防他了,一開始就不信他。
“跟在他身邊那麽多年,爲了賣了那麽多年的命,你居然連他墳在哪裏都不知道,你還真是沒用。”魔教教主極盡嘲諷,黎遠一句話都不說。
魔教教主又說了幾句,見黎遠仍舊不說話,也自覺沒有意思,自嘲地說了一句:“你沒用,我也好不到哪裏去。明明隻比他晚出生一盞茶的功夫,卻永遠隻能活在黑暗中,成爲他的影。哪怕他死了,也要爲了而活。”
當初,借他手滅黎遠滿門,他那位好兄長就料到了一定會有今天吧?
他和黎遠,不死不休。
有黎遠盯着他,他什麽也做不到了,一旦有動作皇室就會放黎遠出來。同樣,有他在黎遠也會廢掉。
先皇這步棋下的真妙,而他直到現在才看明白。
如此一想,他敗在先皇手上也不算什麽。
“你想不想報仇?”黎遠突然扭頭看向魔教教主。
他們兩個現在算是廢人,憑他們自己的本事,想要殺回京城太難,但他們兩人要是聯手,也許還有一絲可能。
“報仇?怎麽報仇?”魔教教主漫不經心地說道。
他不是黎遠,一無所有,隻有仇恨。他還有一個兒子,他廢了沒有關系,隻要他的兒子在,就一定會有東山再起的一天。
“我相信你手上絕不僅僅隻有魔教的勢力,這些年你一直不管魔教,放任魔教發展,想必是早有圖謀。”魔教不是魔教教主的魔教,而是先皇的魔教,他相信這一點魔教教主比他更清楚,而正是因爲清楚,才會放任魔教發展,放任魔教成爲武林公敵。
“确實有,但那些勢力……我要留給我兒子。”左右黎遠是個廢人,魔教教主并不介意告訴他這些事。
“你還有個兒子?”這次換黎遠震驚了。
“我不僅有個兒子,還在先皇的眼皮底下活到這麽大。”說起這事,魔教教主忍不住得意。
先皇怕是做夢也沒有想到,他不僅讓先皇後爲他生了一個兒子,還一直生活了魔教,活了先皇的監視下。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先皇多疑卻自信,根本不認爲他有那麽大的膽子,可他偏偏做了還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