拽着楊峥倒退的南哲撒開了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前方叛軍陣線已經徹底被密集的火箭彈籠罩,殘存的那輛VP2試圖穿過火力帶逃命,剛剛開出去十幾米,一枚空對地導彈徑直讓VP2變成了火球。
大股的叛軍已經崩潰,少部分叛軍舉起火箭筒,朝着兩架眼鏡蛇發射火箭彈。86年裝備明軍的眼鏡蛇攻擊直升機,最高飛行速度隻有265千米每小時,甚至都比不過黑鳥。而讓軍方選中它的原因,除了高達五噸的載彈量,就是那極其靈活的規避能力了。
兩架眼鏡蛇一左一右閃開襲來的火箭彈,随即機頭前方的30MM機炮發威了,那密集的彈幕迅速收割着反抗者的生命,加速着叛軍的潰敗。
當叛軍徹底崩潰,已無成建制的抵抗之後,兩架眼鏡蛇開始巡航,用30MM機炮攻擊着逃跑的叛軍。
楊峥長出了一口氣,咧着嘴無聲的笑着。剛才閉上眼睛的時候,他真的以爲這次自己死定了。死裏逃生的感覺無以言表,如果不是他還沒從爆炸沖擊波的影響中走出來,他絕對會跳起來揮舞着拳頭,然後用盡全力嘶吼。
擦了擦臉上的血迹,他這才發現他的右臉已經被沖擊波卷起的砂石劃破了。左右看看,隻見其他的特勤隊員一瘸一拐的爬起來,正四下救援着附近的戰友。廖正似乎沒受什麽影響,此刻正蹲在那裏查看着霸王的傷勢。在他旁邊,同樣蹲在那裏的海黛看起來沒受傷,此刻正關切的看過來。
楊峥笑着招了招手,海黛迅速低下頭,裝作沒看見他。這時候,一隻手突然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以爲是南哲那家夥,結果傳來的卻是另外一個聲音。
“你能走麽?”
楊峥回過頭,發現說話的是鲨魚。在其身後,老千、獵鷹、軍刀、野狐等其他隊員正一邊開火射擊,一邊朝他們靠攏過來。
“******,你們來的也太晚了吧!”南哲那家夥咧着嘴叫罵着。
鲨魚憨厚的笑笑,說:“不怪我們,主要是等那兩架眼鏡蛇空中加油來着。”眼鏡蛇攻擊直升機的續航能力隻有四百八十公裏,想要完成護航任務,就必須得進行空中加油。
老千靠了過來,二話不說,與鲨魚一起将楊峥架起,朝着他們來的方向小跑着撤退。在獵鷹等人的接應下,其他人陸續上了黑鳥直升機。
楊峥很幸運,除了被沖擊波震得有些暈,他身上沒什麽大傷。而霸王與稻草人就沒那麽幸運了,兩個人現在隻能躺在擔架上,具體的傷情隻有返回之後經過醫生診斷才能确定。
躺在楊峥面前的稻草人很樂觀,看着楊峥那關切的眼神,不屑的說:“别擔心……我肯定比霸王那家夥受傷輕。”
南哲‘哈’的笑了一聲,說:“我從不替霸王擔心,那家夥可是跟北極熊單挑過的……我是說真正的北極熊,不是俄國毛子。”
于是南哲靠在椅子上,歪戴着毛子,大咧咧的講霸王那家夥有次去靠近北極圈的中俄邊境執行任務,敵人沒碰到卻碰到了一頭饑腸辘辘的北極熊。冰天雪地裏,一頭熊跟一頭人熊摔得熱火朝天。結果是北極熊懾于霸王的強悍放棄了到嘴的食物,而霸王那家夥左臂骨折,肋骨斷了四根。兩個月之後,霸王那家夥又是生龍活虎的一條……人熊。
廖正最後一個上了黑鳥,于是黑鳥在眼鏡蛇的護航下起飛,朝着伊拉克北部邊境撤離。
機艙内繼續着有關霸王強悍的話題,隊友們七嘴八舌,添油加醋的訴說着,或者是胡說着。劫後餘生,氣氛看起來很輕松。但楊峥卻能從這種輕松中體會到濃濃的擔憂。
或許戰友們故意說着輕松的話題,就是爲了避免有人說出不吉利的擔憂。是的,不吉利。或許他們從前大多都是無神論者,而後上過幾次戰場,一個個慢慢的都變得神神叨叨起來。
話題從人熊霸王扯到已經挂了注射液與氧氣罩的稻草人,慢慢又變成了女人與酒。零點想念自己的女友了,漂亮男孩打算回去之後喝個爛醉,南哲幹脆的表示要摟着倆姑娘泡在酒缸裏,就連幽靈那個沉默寡言的家夥都笑眯眯的說着打算去普吉島來一次浪漫之旅……
話題從熱火朝天漸漸零星的胡說八道,最後機艙裏徹底安靜了下來。參與任務的特勤隊員一個個閉着眼靠在那裏,呼噜聲四起。前來接應的特勤隊員見狀幹脆閉上了嘴。
楊峥同樣閉上了眼睛,試圖小睡一覺。可每次半夢半醒之間,腦海裏不是浮現出碼頭上那被抛棄的護衛,就是方才襲來的漫天火箭彈。
困倦卻無法入睡,腦子裏一片混亂。楊峥幹脆睜開了眼睛,扭頭看向窗外。
一根煙無聲無息的遞到了楊峥面前,他接過來,扭頭看過去。
“叼着過過幹瘾。”嘴裏叼着香煙的南哲說:“睡不着?”
楊峥老實的點頭。
南哲立刻鄙視的看着楊峥說:“都說你是新兵綜合症了,這毛病不用治,上過幾次戰場就習慣了。”
“我殺過的人不少。”楊峥試圖辯解。
“那不一樣!”
的确不一樣。不論是在北海雪原還是在大連的隧道裏,他的敵人都不會開着米-24,朝他發射漫天的火箭彈。那一幕讓楊峥覺着畢生難忘!從前他還覺着依靠RTA賦予自己的強悍素質,足以應對各種突變情況。但現在他發現這一點點優勢放在戰場上與普通士兵沒什麽優勢,畢竟楊峥不是真正意義上刀槍不入的超人。
楊峥沉默了,半晌之後他想起了另外一個問題……加入特勤隊是不是錯了?之前兩年多的颠沛流離,讓他習慣了冒險,平淡下來讓他極其不适應。所以他加入了FIC,加入了特勤隊。
而現在他發現預想與現實完全不一樣。戰争與槍戰完全是兩碼事!
他看着南哲欲言又止,後者皺着眉頭不悅的說:“有話就說,别娘們唧唧的。”
于是楊峥問了出來:“你當初爲什麽參軍?”
“爲什麽參軍?”南哲皺着眉頭,咬着香煙狠狠的吸了一口。似乎打算從沒點燃的香煙裏吸入足夠的尼古丁,說:“小爺當初沒怎麽想……用你的話說小爺有個狗大戶的爹,所以生下來就衣食無憂。小時候小爺可是乖孩子,待人有禮貌,從不讓人擔心成績問題。然後有一天小爺犯賤,突然設想起自己今後幾十年的人生了。”
“按照我們家的期待,學個金融,進入家族企業一點點做起,娶個門當戶對的媳婦,然後在我老爸蹬腿之前接管家族企業……或者幹脆抛開家族,自食其力。可不論怎麽想,小爺都他媽覺着沒勁。小爺跟老爸說了一嘴,結果他自然堅持那一套,最後還說小爺隻是個孩子,不算男人。正好那陣子放征兵廣告,廣告裏說要讓每個參軍的男孩都變成真正的男人。”
“于是你就參軍了?”
南哲點點頭:“是啊。正好小爺還有點富餘的愛國心,一沖動就參了軍。”
“那你爲什麽不退役呢?”
按照大明帝國的兵役制度,參軍之前簽署服役合同,合同到期就可以退役。除非在到期之前重新簽署一份合同。顯然,南哲這家夥就簽了新合同。
“小爺不服輸啊!”南哲抖動着眉毛說:“第一年雪狼特種部隊選拔,小爺愣是給刷了下來,太打擊人了。于是小爺努力了一年,第二年總算是進去了。”
“再之後呢?”
“再之後?”南哲誇張的表情沉寂了下來,沉默了半晌之後,說:“再之後就是習慣了。”
是的,習慣。它無比強大,可以讓一個人水土不服,患上思鄉病;也可以讓一個人幾十年來每天都在同一時間在同一間餐館點上同樣的早餐。
軍營是一個世界,外面是另外一個世界。當南哲已經适應了軍營的世界,就會變得對外面的世界不适應起來。有時候他會覺着外面的世界不夠真實……對于他來說軍營裏的一切才是真實世界。
秩序化……楊峥想起了這個詞。就如同另外一個世界裏的一部電影,裏面的囚徒幾十年裏習慣了監獄生活,出獄後發現世界變得讓他完全不認得了。最後因着極度不适應,選擇了上吊自殺。
跟電影中的人物類似,南哲也被秩序化了。繼續留在軍隊裏,始終在前沿沖鋒陷陣,并非是因爲他有着過剩的愛國心,更多的則是因爲習慣。習慣了有規律的生活,習慣了那群在戰鬥中可以信任依靠的糙老爺們。
秩序化、體制化……楊峥突然有些擔心,擔心自己有一天也被秩序化、體制化。胡思亂想中,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睡着的。他做了個夢,夢見了可愛的趙小貓站在門口,抱着那隻肥貓,開心的朝自己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