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深呼吸到慢慢吐出，足足用去了他五秒鍾的時間。五秒鍾顯得那麽的漫長，過往的一幕幕如同幻燈片一樣快速在他眼前閃現；五秒鍾又太短了，短到來不及讓他回憶起全部。
他慢慢将手中的狙擊槍丢在麥田上，幾乎在狙擊槍落地的同時，他陡然轉身，右手從腋下的槍套中抽出傑裏科9MM手槍。
砰！
槍響了，然後剛剛轉過身體還沒來得及舉起槍的尼爾斯就如同斷線風筝一樣倒在了麥田上。那把上了趟的傑裏科手槍也被他甩出去很遠……最後的賭博失敗了，他已經沒有任何機會。
中彈的部位在腹部，躺在麥田上的尼爾斯伸手摸了一把，入目的是嫣紅的鮮血。腹部傳來的絞痛讓他渾身顫栗，疼痛更是讓大腦嗡鳴聲一片。
這個部位中彈，尼爾斯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但他依舊想看看給了自己這一槍的到底是誰，于是他強撐着坐了起來。
在他對面，楊峥将狙擊槍挎在背後，伴随着褲子與麥稈摩擦發出的沙沙聲，緩緩走了過去。站在中彈的家夥身前，楊峥打開了戰術手電，直接照在了那家夥的臉上。入目的是一張中年男人的面孔，黑色的頭發，窄長臉，黑眼睛，鼻子很大，短下巴，膚色較深。楊峥比對了下自己對歐洲人特征的了解，面前的家夥應該是猶太人。
強光照射之下，面前的家夥雖然眯了眼，但依舊執拗的看向楊峥。楊峥猜，這家夥似乎是打算在臨死前記住自己的樣子。
楊峥收了手電，從胸前抽出止血紗布，放在對方受傷的腹部，然後拉着對方的手按在受傷的部位。做完了這一切他慢慢蹲下身子，看向對方說：“會說漢語麽？”
尼爾斯點了點頭。沙漠邊緣的夜晚有些黑，楊峥的臉上又塗抹了油彩，但借助遠處傳來的火光，尼爾斯依舊能分辨出楊峥大略的面貌特征。
“明人？”尼爾斯用生澀的漢語問。
楊峥點了點頭，從胸前的戰術背心口袋裏抽出了一包皺皺巴巴的香煙，拿出兩根叼在嘴上，用打火機點燃，然後将其中一根塞進了尼爾斯的嘴裏。
“你呢？哪國人？又是誰？”
止血紗布隻能減緩尼爾斯的失血速度，他蒼白的臉上已經布滿了汗珠。用力嘬了幾口，尼爾斯騰出左手拿掉香煙說：“尼爾斯……以色列人。”
楊峥抽了口香煙：“爲什麽追擊我？”
“命令。”尼爾斯言簡意赅。
“命令讓你追擊我？”
“不，命令是讓我清除農莊裏的所有人。”
楊峥愣了愣，尼爾斯的答案有些出乎他的預料：“所以你的任務是殺掉那裏面的所有恐怖分子？”
“我不知道他們是誰。”尼爾斯搖了搖頭。
楊峥開始皺眉：“你知道麽？其實我應該算是後來的。”
尼爾斯開始苦笑：“命令是清除農莊裏的所有人……所以算你倒黴，呵呵……”倒黴麽？感受着腹部中彈部位的麻木，尼爾斯知道真正倒黴的是自己。于是苦笑變成了大聲的自嘲。
笑過之後，感覺到神智正在消失的尼爾斯看着楊峥說：“真是一份……****一樣的工作。”微笑着，他舉起手試圖最後吸一口香煙，手舉到一半，陡然垂下。尼爾斯死了……
楊峥歎了口氣，将半截香煙塞到尼爾斯的嘴裏，閉着眼蹲在那裏沉思了片刻。
楊峥很理解尼爾斯，特工……的确是一份****一樣的工作。形容起來，就像是在桌布上跳舞的舞者。那張小小的桌布就是特工的舞台，隻要不越過桌布，不論你做什麽上級都不會過問；而一旦越過桌布，等待你的絕對是最爲嚴厲的懲處。
清除農莊裏所有的人……這條該死的命令意味着即便尼爾斯知道楊峥不是維克多等人的同夥而是敵人，根據這條命令，尼爾斯也必須對楊峥進行狙殺。至于誤殺……就如尼爾斯說的那樣：“算你倒黴！”
楊峥不知道究竟是哪個機構派出的尼爾斯，也許是摩薩德，也許是辛貝特，總而言之，因着尼爾斯的攪局，楊峥錯失了揭露幕後黑手的最好機會。
維克多的死亡讓楊峥無比郁悶，那種感覺甚至遠超跟心目中女神滾床單的時候發現對方來了大姨媽……
連抽了幾口，楊峥丢下煙頭，站起身前最後看了死去的尼爾斯說：“抱歉夥計，我隻是自衛。”
楊峥深吸了口氣，邁開步子重新走向房屋。最好的證據已經被一場意外滅了口，楊峥能做的隻是趕在警察到來之前在房子裏搜出更多次要的證據。
汽車爆炸将燃燒着的火焰附着到了房屋上，此刻房屋的正面已經騰起了火苗。楊峥快速沖進了房子裏，随即開始搜尋一切可能用到的線索。
幾部手機、一台有密碼鎖的筆記本電腦、維克多的錢夾子……火勢蔓延的很快，而且天知道沙特警察會在什麽時候到來。所以楊峥隻簡單搜尋了一些線索，随即離開了房子。
坐進陳妙舞爲自己準備的英國造迷你汽車裏，楊峥發動汽車，朝着與來時相反的方向離開了農莊。開出去足足兩公裏，身後那燃燒的農莊在倒車鏡裏已經變成了小光點，楊峥一手把持着方向盤，一手從那堆線索中找尋能用的手機。
連續試了幾部，終于讓他碰到了一部可以打國際長途的手機。
“歡迎緻電東美科技！”那低沉的女聲再次傳來。
“調查員簡森請求接入……密碼，U89RE4。不論曹毓文在做什麽，叫他立刻聽電話！”
“特工簡森身份已核實，請稍等。”
大約過了三十秒，曹毓文那有些焦急的聲音從聽筒中傳來：“楊峥，你在哪兒？”
“還在沙特……鬼知道這是哪兒。”
“聽我說……”
不等曹毓文繼續追問些什麽，楊峥繼續打斷說：“你聽我說。”頓了頓，待對方安靜下來，楊峥才繼續說：“襲擊安全屋的家夥領頭的叫維克多，東歐人。他應該是個雇傭兵頭子，那種隻要給足夠的錢就可以做任何事的雇傭兵。他本人應該不知道雇主是誰，我猜他們之間用的是電話或者網絡聯系……”
“等等，等等！”曹毓文有些驚訝的問：“你是怎麽知道這些的？”
楊峥深吸了口氣，說：“因爲維克多藏匿的窩點就在我身後三公裏，十幾分鍾前我突襲了那裏，宰了除了維克多之外的所有人。如果不是該死的攪局者，維克多那家夥現在應該捆成粽子放在我的副駕駛位上。”
“攪局者？攪局者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搗亂的家夥……一個猶太人，身上裝配的全都是以色列軍工出品的武器。派他來的也許是摩薩德，也許是辛貝特，總之這家夥的目标跟我一緻，隻不過更極端。所以他在四百米外一槍打爆了維克多的腦袋。”
“真見鬼！”電話那頭的曹毓文語氣中充滿了懊喪。他知道活着的維克多意味着什麽，雖然戴禮榮已經解除了幾名涉嫌高層的嫌疑，而将主要目标放在了自己消失的秘書身上，但曹毓文絕不相信一個小小的秘書就能做到這一切。也許那個的确秘書參與了這一切，但遠不是真正的大魚。
或許他隻是那條大魚爲了掩護自己而不得不丢棄的棄子。
“沒錯，真見鬼。”楊峥附和着應了一聲。“不過我趕在房子被燒毀前搶出來一些手機、電腦跟日記什麽的。”
電話那頭長長出了口氣，曹毓文說：“好吧，你現在在哪？我派人接你撤離。”
“首先，我也不知道這是哪個鬼地方……其次——”楊峥堅定的說：“——即便知道了我也不打算告訴你……内鬼查出來之前，我不相信你們任何人！”
曹毓文歎了口氣：“内鬼大緻已經鎖定了……是局長的秘書。”
“大緻是什麽意思？”楊峥敏銳的抓住了曹毓文隐含的意思：“也就是說你現在并不确定？哈，讓我猜猜，如果我告訴了你具體位置，半小時後會不會有一群坐着直升機的家夥飛過來要滅掉我？”
“那你想怎麽樣？”
楊峥在談話的過程中已經思索好了，他脫口而出說道：“我要117特勤隊暫時的控制權，聽好了是控制權。在我歸隊之前我不希望有任何人能聯系到特勤隊。”
“楊峥，你明知道……”
“這不是讨價還價！”楊峥陡然憤怒的喊了起來：“因爲該死的内鬼，小爺差一點就死在這裏你知道麽？小爺被追殺了整整一天，大晚上的又突襲了維克多的窩點，中間該死的猶太狙擊手又差點要了小爺的小命。這一切都是******内鬼所緻。所以這不是讨價還價！要麽給我控制權，要麽小爺把後備箱的東西一扔，自己越過沙特邊境線返回國内。别跟我扯什麽原則，小爺絕不會因爲狗屁不通的原則賠上自己的小命！”
電話那頭足足沉默了半分鍾，曹毓文才艱難的說：“這件事已經超出了我的能力範圍……我盡量說服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