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棉簾子被挑開,然後一大群熱情洋溢的大學生從教學樓裏湧了出來。趙燦辰依舊像往常一樣,抱着書本沉默的朝外走着,女孩子的臉上始終挂着淺淺的微笑。那微笑自從生日之後就一直挂在了她的臉上,哪怕過去了一個月也未曾變過。
尋常的時候,女孩子更習慣于獨來獨往。她喜歡貓,性格也類似于貓。貓一樣的女子,血液裏除了流淌着貓的自尊,身上還烙印着貓的個性。陌生人也許會認爲女孩子有些孤僻清冷,但隻有熟悉的人才知道女孩子實際上熱情似火。
混在一大群同學中間,臨到路口的時候,女孩子才開口與同學招呼一聲,随即獨自走向那家常去的餐廳——自從在米飯中發現了一隻小蟲子,有輕微潔癖的姑娘就再也不去食堂吃飯了。那家名叫蝸牛小蝸的簡餐店口味雖然一般,當勝在幹淨。
她朝着美食園快步走去,剛剛離開教學樓,身後便有人喊她的名字:“趙燦辰!”
淩亂的腳步聲漸進,穿着一身運動裝的男學生放慢腳步,自然而然的與女孩子并肩而行:“真巧,我剛剛上完體育課,正好瞧見你出來……吃飯去啊?”
女孩子不喜的微微蹙眉,随即舒展開,‘恩’了一聲,點了下頭算是當做回答。那男生名叫李迪,九月份剛剛入學,一入學就展現出超強的組織與領導能力,現在是院學生會的副主席,據說已經被校學生會主席欽定爲接班人。
從十月份那次偶遇之後,他們每周總會偶遇那麽兩三次,最近這一次數發展到了幾乎每天都有。敏感的女孩子已經覺察出了對方的心迹,隻是男生始終沒說什麽,平素也幫了她許多,言談之中既沒有試探也沒有暗示,所以女孩子有些苦惱于不知該如何處理。
“那一起吧,北苑新開了一家叫暧魅的咖啡簡餐,很幹淨,而且味道很不錯,我在那兒辦了張會員卡,要不去那兒吃吧?”
“不用了。”女孩子搖頭:“我還是去那家好了。”
李迪皺了皺眉頭,勸說:“趙燦辰,你這樣子可不行,性格太孤僻了,将來步入社會會很吃虧的。你應該趁着還在校園裏試着開朗一些,多交一些朋友,多參加一下社交活動,多嘗試一下新鮮事物。”
“孤僻?我不覺着啊。”女孩子心不在焉的答道。
“還說不孤僻,你看看人家女生下了課都是三五成群,隻有你抱着一摞書自己走。”頓了頓,見趙燦辰沒什麽反應,李迪一下子跳在趙燦辰的前面,攔住了女孩子的去路:“就當陪我好了,怎麽樣?”
“你自己去吃吧,我不想去。”
“拜托,吃頓飯而已……好了好了,那我跟你還去那家好了。”
“不好意思啊,我習慣于一個人吃飯。”
恰在此時,一輛藍色的跑車驟然停在了道路旁,車門打開,穿着黑色毛呢大衣的楊峥走下來,手裏捧着一束粉色玫瑰,旁若無人的走到趙燦辰身前,将那一捧粉玫瑰塞進女孩子懷裏,而後輕輕的擁抱了下。
女孩子被突然出現的楊峥弄的有些不知所措,訝然了半晌,直到離開楊峥的懷抱,才驚喜的叫道:“你怎麽回來了?”驚喜過後是緊張,女孩子欲語還休,焦急的看着四周,生怕那些警察還在跟着他。
“放心,麻煩已經解決了。”楊峥笑着揉了揉女孩子的頭,然後轉過頭看了看李迪。微笑,露出八顆牙齒,說:“這位同學,不好意思啊,她已經名花有主了,我勸你還是換個目标下手好了。”說着,擁着女孩子,走向那輛過于拉風的榮泰跑車。
榮泰二十年前就倒斃了,大部分的年輕人甚至根本就不認識這個大明本土的汽車品牌。瞧着心目中的女神親昵的依偎在楊峥的懷裏,李迪心裏很不是滋味。當跑車咆哮着漸行漸遠時,李迪皺着眉頭吐了口口水:“呸,有車了不起啊?”
藍色的榮泰早就驚動了學生中的汽車發燒友,李迪話音未落,就聽前面的一個家夥叫道:“我去,榮泰啊,而且是56年絕版榮泰,這車當時一共就生産了兩千輛,留存到現在的能留十分之一就不錯了。去年報紙上說,這車賣出去七十萬。”
那家夥的夥伴不屑的說:“你那是老黃曆了……我昨晚看新聞說前天有個家夥花了一百二十萬買了這車……诶?不會就是那輛吧?”
聽着那倆家夥的對話,李迪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從小到大他都很優秀,從初中開始就一直拿獎學金,他是同學中的領導者,是老師眼中品學兼優的典範,唯一讓他遺憾的就是貧寒的家境。他一直以爲靠着努力就可以磨平輸在起跑線上的那段距離,隻是現在他有些動搖了。
一百二十萬的跑車,按照他給自己的規劃,那是他畢業後七年薪水的總和……而且還是一切順利的情況下。自信心受到嚴重打擊的李迪攥了攥拳頭,皺着眉頭嘟囔了一嘴:“有錢就了不起麽?”
他剛說完,就聽旁邊兩個女生嘀咕着:“咦?趙燦辰換男朋友了?”
“什麽眼神?還是那個好不好。好羨慕趙燦辰啊,男友爲了她居然用無人機吓跑了沈沁文……好帥哦!”
李迪又一次被打擊了,他繼續攥緊拳頭,罵道:“有錢有勢的混蛋……”
沒等他說完,就聽那倆女生又低估說:“你知道麽,她那個叫楊峥的男友剛入學就被數學系的梁教授欽點做了學生,我聽梁教授實驗室裏的研究生師兄說,那個楊峥隻要努努力就能拿到費東谷數學獎……”
聽到倆女生這麽說,李迪隻覺着天旋地轉,一陣眩暈。有錢有勢、能拿費東谷數學獎,而且比自己帥氣很多,面對這種對手李迪幾乎沒有任何反抗能力。他攥緊了拳頭隻想仰天長嘯,這個世界怎麽這麽不公平?
駕駛車古董車疾馳在大連寬敞的道路上,楊峥絲毫不知道他剛剛将一個可憐的家夥打擊崩潰了。車載電台播放着交廣電台的音樂,趙燦辰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無暇于路邊的景緻,隻是歪着頭盯着楊峥一直在看。
楊峥看了看自己的女友,摸了摸自己的臉:“臉上有黑頭?”
女孩子搖了搖頭。
“幹嘛這麽看着我?”
“我怕一眨眼你又消失了。”
樸實的言語中,卻透着女孩子的辛酸。楊峥歉意的抓住了女孩子的手,輕輕握了握:“放心,這次不會了。”
“麻煩真的解決了?”
“當然……這次徹底解決了。隻是跟我想的方式有些不太一樣。”看了眼趙燦辰,楊峥解釋說:“史達林幫了大忙。”楊峥沒說史達林是怎麽幫的,也不打算說自己曾經被抓住關在了一間不可能逃走的牢房,并且随時可能會面臨死刑。
“總之就是,從今往後警察跟那些特工不會來找我麻煩了。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天天陪在你身邊,除非你趕我走。”
“我才不會呢。”女孩子深吸了一口氣,終于安下了心。雙手握住楊峥的右手,說:“苦難總算到頭了。”
說了一陣,趙燦辰突然說:“怎麽買了這麽貴一輛車?”趙家女顯然認識這輛車。
“爲了打擊那些不自量力的追求者。”
趙燦辰頓時笑不可支。
“你的理由可真奇怪……李迪隻是一個同學,他一直沒說什麽,我也不好直接開口說拒絕,所以……”
“我知道。”楊峥很熟悉女友的性格。他笑着說:“所以一輛一百二十萬的古董車是個不錯的代步工具,除了可以代步,還可以趕走蒼蠅。”
女孩子想了想,似乎的确是這樣,于是就點頭不再說什麽。雖然女孩子一直認爲這車實在過于招搖。
溫馨的沉默中,楊峥突然撓了撓頭說:“我得再在小區裏找一間房子。”他的房租隻交了半年,現在早就過期了,估摸着房東已經将房子重新租了出去。
女孩子甜甜的笑着說:“不用那麽麻煩,你的房子我一直給你留着呢。”
女孩子不止出錢租下了楊峥那間房子,還在閑暇的時候過去打掃一番。當一個半小時後,楊峥重新站在房間裏的時候,看到一塵不染的房間裏,擺設幾乎跟自己離開時沒什麽區别,暗自歎了口氣,他仿佛瞧見了趙燦辰每天打開房門,進來打掃,坐着發呆,然後在失望中離去。
楊峥丢下大衣,轉身用力抱住了女孩子。回應他的,是女孩子用盡全身力氣的擁抱……
之後的日子裏,楊峥重新與趙燦辰爲鄰。每天早晨會彼此敲敲牆壁叫醒對方,站在陽台上隔着兩扇窗子看着對方刷牙,然後楊峥會開着那輛拉風的古董車載着趙燦辰去上學,晚上又會去将其接回來。一起吃晚餐,一起看電視,一起看電影,睡前彼此敲敲牆壁互道晚安。除了楊峥不再去連大上學之外,看起來跟從前沒什麽區别。
當然,他們還是發現了彼此的一些小變化。女孩子現在對網絡日志的關注似乎超過了大提琴,同時女孩子也發現了楊峥每天都會擺弄那部看起來像是過時了的呼叫器。
日子過得平淡而充實,楊峥覺着自己應該幸福得骨頭都酥了,隻是幸福之中卻有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影響着楊峥。
這種不知所謂的情緒讓他會在淩晨三點驚醒;他會在進餐廳的時候先觀察餐廳内所有的退路,而後選擇一個可以觀察到餐廳内一切變化的位置;他會在逛街的時候習慣性的透過玻璃櫥窗觀察自己的身後;他會抽風一樣每隔一段時間檢查一遍房子裏的所有通訊設備,看看有沒有被竊聽;他還會在第一眼就判斷出路過的陌生人的基本信息……
聖誕節前夕,楊峥突然發現自己遇到了一個麻煩。按照跟加布裏埃爾的約定,這個時候他應該帶着娜歐米重新回到波哥大,之後再将娜歐米送回去。但現在顯然不行了……他被限制出境,而且一旦出境,那就會重新淪爲黑戶。
無計可施的楊峥隻能打電話向陳妙舞求助。陳妙舞看起來很忙,但還是答應了下來。然後第二天的時候陳妙舞回電說,娜歐米已經被人接走了。接走娜歐米的家夥是個中年人,略微發福,說着一口大明北方口音,戴着黑框眼鏡……
老兔子……毫無疑問,那家夥一定是老兔子。緻電給加布裏埃爾确認了這一點,娜歐米已經回到了波哥大。加布裏埃爾看起來有些驚恐,他說娜歐米是昨天平安夜前一天晚上回來的。當時他正在洗漱,然後一扭頭就發現娜歐米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了自家的餐廳裏……
楊峥誠懇的表達了歉意,說自己現在遇到了一些麻煩,暫時不能幫到什麽。但可以用人格來擔保娜歐米的人身安全。
挂斷電話,楊峥有些郁悶。老兔子張明澄那個混蛋,除了行蹤詭秘,能力似乎也越來越強大了。楊峥甚至覺着那家夥無所不能……他完全不能理解張明澄是怎麽找到娜歐米的。
暫時他沒機會去調查這件事,隻能聽之任之。幸運的是,想來小姑娘留在老兔子那個混蛋身邊一定會很安全。
一個月的時間匆匆而過,楊峥以爲自己應該無所求了……身份洗白了,所有的追殺都成了過眼雲煙,除了每天要向海外情報中心發送驗證碼來确認自己的位置,他跟正常人沒什麽區别。他還回到了女友身邊,與之朝夕相處。本應該無所求的他,卻感到内心裏有些空蕩蕩的。
過往那種險死還生的日子,經常浮現在他的夢境裏。午夜夢回的時候,楊峥發現自己對那些經曆不再是厭倦,而是在回味……
“見鬼,不會真相曹毓文那家夥說的那樣吧?”苦惱的楊峥趁着趙燦辰回南京過年,偷偷去看了心理醫生。
楊峥爲這次會面花費了三百人民币,兩小時之後心理醫生告訴他,這是戰争後遺症。
“戰争後遺症?”楊峥還是頭一次聽說過這個名詞。
頭發花白的心理醫生點點頭,說:“沒錯,就是戰争後遺症,也叫戰争創傷——這種心理疾病并不是士兵獨有。雖然你沒說實話,當我能體會到,你過去的日子一直颠沛流離,朝不保夕,随時随刻都會遭遇危險。你的身體以及心理都适應了這種狀态,這一點讓你成功渡過了很多危機……但現在,你生存的外在環境變了,而你的身體以及心理還沉浸在過去那種狀況裏。”
“這會讓你依舊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心理,情緒不穩定,難以融入平和的生活。值得慶幸的是你的症狀還算比較輕,起碼沒有表現出太多悲觀、陰暗以及扭曲的陰暗面,也沒有過多的暴力傾向。”
楊峥開始苦笑。兩個禮拜之前,他被突然撲出來的夏黑吓了一跳,本能的一肘迎了上去……虧着他反應快,要不然夏黑早就變成了死貓,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後腿打着石膏,每一次一見自己尾巴就會變粗。
“那麽……該怎麽治療?”比起症狀,楊峥更關心治療的方法。他現在每晚依舊會驚醒,然後再也睡不着,隻能枯坐在床上發呆。或者看着無聊的電視,以及洗刷地闆。
“如果你能敞開心扉,我或許可以幫到你。如果你不想提那段日子裏的遭遇,也可以試着找一個風景秀麗的地方,自給自足的生活一段時間。種菜,釣魚,打獵……你還可以試着自己蓋一幢房子。”
楊峥皺了皺眉頭:“你是打算讓我做一個農夫?”
“孩子,田園生活會讓你逐漸放松下來。你可以試試看,如果沒有效果,我會重新給你制定一個方案。但是,切忌切忌,千萬不要重操舊業,那會讓你之前的努力全都化爲泡影。”
離開了心理診所,楊峥給趙燦辰打了個電話,試探着說打算去過一段田園生活。女孩子似乎對這個提議很感興趣,于是興高采烈的開始跟楊峥研究起去哪裏好。原本的選擇很多,但這個時節,能做的選擇就不多了。最終,他們商定去一趟三亞。
挂斷了電話,心事重重的楊峥開始祈禱那醫生說的的确管用。正走神的光景,手機震動了下。他打開手機,發現是一條郵件提示短信。
走到書房,打開筆記本電腦,輸入郵箱地址與密碼,随即發現有一封新郵件,寄件人居然是周傑夫……這個混蛋發了一封密語郵件。這難不倒楊峥,他很快就破解了出來。
周傑夫在郵件裏說,有一樁大買賣打算要做,他現在缺一個合夥人。
楊峥心裏悸動了一陣,随即毫不猶豫的删掉了郵件,轉而開始計劃自己的三亞之行。但事情沒他想象的那麽簡單,第三天的時候,門鈴響了。
透過貓眼,楊峥一眼就瞧見了周傑夫那個混蛋。
拉開門,楊峥驚奇的看着周傑夫:“你是怎麽找到這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