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啷一聲,小半截杯子掉在了紅木桌面上。吳夫人五十多年的生命裏,這是第一次距離危險如此的近!倘若子彈的彈道再偏上一厘米,那枚恐怖的子彈就會将她整支右手徹底打爛!
吳夫人極力克制着自己的恐懼,她顫抖着手,抽出别在西裝口袋裏的手帕,慢慢擦拭着身上的咖啡漬。深吸了一口氣說:“我說過了,劉淼正在度假。我現在也不知道他在哪裏,如果……”
話音未落,嗖的一聲,又一枚子彈襲來。那子彈幾乎貼着方才玻璃上的彈孔射進來,擦着吳夫人的頭皮鑽進了側面的牆壁裏。吳夫人原本高高挽起的發髻淩亂的散開,冒着青煙,空氣中隐隐傳來一陣焦糊味。
她現在的形象糟糕到了極點,再也沒了平日裏的高貴冷傲,披頭散發,渾身咖啡漬,好似在沼澤地裏穿行了一個月一般。
看着吳夫人糟糕的樣子,曹毓文咽了口口水。他同樣在恐懼着。他可以想到,假如自己沒有出現在這裏,做出了另外的選擇,恐怕現在子彈就不是擦着吳夫人的頭皮了,而是會鑽入妻子的腦袋……
“再問她一次!”電話裏傳來了楊峥焦躁的聲音,曹毓文深吸了口氣,将手機調成外放模式,放在了紅木桌面上,對着顫抖不已的吳夫人說:“如果你知道,你最好現在就告訴他!楊峥現在已經瘋了,如果你不想死,最好告訴他!”
此刻的吳夫人已經再沒了往日的冷靜,恐懼感已經充斥了她渾身的每一個細胞,她顫抖着嘴唇,結結巴巴的說:“在……在密雲。公司的訓練營裏……”
作爲兜售戰争起家的雇傭兵公司,近年來保護傘公司的雇傭兵業務雖然一直在削減,可依舊維持着一定的規模。保護傘公司在全球、尤其是亞太地區有幾個訓練營,其中一個放在的北京近郊的密雲。
吳夫人惶恐的看着面前的手機,然而她沒有等來楊峥滿意的回答,回答她的是另一枚子彈。這一次子彈的彈道足足低了兩寸,在那兩個連在一起的彈孔下方,鑽了一個新的彈孔,從紅木桌子的一端開了個拇指粗細的孔洞,在另一端卻開了一個碗口大小的窟窿。12。9MM的反器材狙擊步槍子彈趨勢不減,跟着又一頭紮進了牆面裏。
“不……别殺我!”吳夫人被吓得瑟瑟發抖,痛苦的抱着頭,蜷縮在了椅子上。
曹毓文目瞪口呆的看着第三枚子彈造成的後果,愣了一下,跟着憤怒的沖着手機喊道:“你在幹什麽?”
手機裏,楊峥沒理會曹毓文的質問,冷酷的質問着:“對不起,走火了……現在,麻煩你再告訴我一遍劉淼藏在哪兒?”
“就在密雲,公司的訓練營裏……那裏最少有六十一名公司保安,我昨天去的時候就是這麽多。我發誓我說的是真的,求你不要殺我。嗚嗚嗚……”說到後來,縮在椅子上的吳夫人已經聲淚俱下。
電話裏,楊峥遲疑了一下,說:“曹主管,我距離有些遠,你幫我判斷一下這個****有沒有說謊。”
不當楊峥說完,曹毓文已經搶着說:“夠了!夠了!她被吓壞了,說的肯定是真的!”
楊峥思索了一下,說:“你确定?你必須搞清楚一件事,曹主管。如果我在密雲找不到劉淼,那麽不但這個****要付出代價,連你也要付出代價。”
聞言,曹毓文愣了愣。繼而認真的開始觀察吳夫人。見曹毓文審視的看着自己,吳夫人擦着眼淚激動的喊道:“我說的是真的,告訴他,我沒說謊……”
曹毓文大學的時候出于興趣就旁聽過心理學,加入海外情報中心之後更是接受過心理學的培訓。靠着多年的經驗,現在的他隻需要觀察上一秒鍾,就可以大略的判斷出一個沒有受過測謊訓練的普通人說的到底是真是假。但這一次他用的時間甚至比第一次爲别人測謊的時間還要長,足足三十秒鍾之後,他深吸了一口氣:“我向你保證……她說的是真的。”
“謝謝你的配合,曹主管。”
“不用客氣……好了,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現在你可以走啦!”
楊峥笑了一下,說:“說的對,我是該找那個神經病去了……再次感謝二位的竭誠配合。”
聽到楊峥這麽說,曹毓文松了口氣。但還沒有等到他放松下來,電話再一次傳來了楊峥的聲音:“額……等等,我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你還想幹什麽?”
“我在想……我前腳離開了,後腳我們的吳夫人會不會一個電話打過去通知劉淼那個混蛋轉移?”
這的确是一個問題。曹毓文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隻能使勁的盯着還在嗚咽着的吳夫人,希望精神徹底崩潰掉的吳夫人能做出讓楊峥滿意的答複。
但事與願違的是,吳夫人的确已經崩潰了,三枚子彈讓她丢掉了一切理智。聽到楊峥這麽說,她嚎啕大哭着說:“我發誓我不會的……”她愣了愣,而後如同瘋了一樣站起來,從紅木桌子的抽屜裏拿出一部小巧的手機,猛力的摔在大理石地面上,跟着用高跟鞋猛力的踩着。這還不算完,緊接着她又抄起桌面的電話砸在了地面上,扯斷電話線,而後将電話機踩成一堆零件。做完來了這一切,她轉身面對着落地玻璃窗,叫道:“看到了麽?看到了麽?”
手機裏一陣沉默,站在吳夫人兩米之外的曹毓文看着吳夫人癫狂的舉動,一直保持着沉默。在手機沉默了兩秒鍾之後,他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曹毓文面色大變,伸出手,邁開大步試圖去推倒吳夫人:“不!”
正值壯年的曹毓文身手矯健,但一切都太晚了!第四枚子彈幹脆将整個落地窗擊的粉碎,那顆粒化的、藕斷絲連的玻璃紛紛掉落,子彈鑽入了吳夫人的額頭,跟着她的後腦猛然爆裂開來,就好似火山噴發一樣。一瞬間,紅的、白的塗滿了她身後的整面牆壁……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變慢了。曹毓文的身體還在朝前奔跑,右手伸出去試圖要推倒吳夫人,甚至就連他的嘴還沒來得及閉上。玻璃在紛紛碎落,血液與腦漿還在空中噴灑着,吳夫人臉上原本渴求的神情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僵直,她的身體在子彈作用下慢慢朝後仰倒。
曹毓文的臉上的神情變得絕望,他重重撞在了紅木桌子上,探出去的右手什麽都沒碰到。最終隻能看着吳夫人少了大半個頭部的屍體摔在了地闆上。
曹毓文痛苦的攥緊了拳頭,沉默了幾秒鍾,陡然沖着桌面上的手機咆哮起來:“王八蛋!看看你做了什麽!”
手機裏傳來楊峥的聲音:“雖然很抱歉……但我不相信她會遵守自己的誓言。”
“你剛剛殺了一個無辜的女人!”
“無辜?哈!”楊峥滿是不屑的笑了一聲,繼而低沉着聲音說:“相信我,曹主管,這個世界沒有人是無辜的……如果有,那也肯定不是她。”
“你瘋了!”是的,曹毓文認爲楊峥已經瘋了。或者說,完全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看看面前的一切吧,這家夥爲了複仇已經無所顧忌了。
“随你怎麽說……額,我又想到了一個問題。曹主管,我可以相信你麽?”
聽到楊峥這句話,曹毓文開始緊張起來。他能想到楊峥想要問什麽……于是原本替吳夫人惋惜、痛苦的神情在他的臉上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緩緩站起身,轉過來面對着楊峥所在的位置,深吸了一口氣說:“我有妻子,還有一個馬上就要出世的孩子……”他舉起右手,顫抖着嘴唇說:“……我以我的名譽、生命,以及未出世孩子的名義發誓,我不會……”他猶豫了一下,改口說:“……我48小時之内不會說出去。”
他喉頭聳動了一下,保持着舉手發誓的姿勢站在那裏,一動不動。良久,電話裏傳來了一聲歎息:“希望你能遵守自己的誓言。”随即電話挂斷,傳來了嘟嘟聲。直到兩分鍾後,确認楊峥已經離開了,曹毓文才長長的松了口氣。然後整個人仿佛被抽幹了全身的力氣一般,虛脫一樣的癱軟在了地上。走廊裏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跟着辦公室的門砰的一聲被撞開了,幾名保安與吳夫人的女助理一道沖了進來。
“别動!舉起手,放在我能看見的位置!”端着手槍的保安将槍口對準了癱坐在地上的曹毓文。後者聽話的舉起了雙手,看着沒了防彈玻璃的落地窗,虛弱的說:“我是海外情報中心特工……襲擊者已經離開了,是狙擊手……”
直到此時,闖進來的保安與女助理才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右側的牆面上雜亂的布着四個彈孔,上面滿是紅色的血迹與白色的腦漿。那碩大的紅木辦公桌隻遮擋了吳夫人的下半身,讓所有人剛好可以看到少了大半個腦袋的屍體……
女助理哇的一聲蹲在地上就吐了起來,保安們如同見了鬼一樣看着面前恐怖的場景:“我的老天……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麽?”
……
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了,穿着藍色工作服,戴着棒球帽的楊峥提着好似大号工具箱的箱子走出了電梯。他衣服上還印着本格空調四個大字,看起來就像是一名真正的空調維修工。
路過大堂的時候,見女前台盯着自己,他低着頭随口胡扯說:“壞了個零件,我現在回去取。”說着,穿過大堂,通過酒店門口的專門,迅速離開了酒店。
酒店對面保護傘公司的廣場上,依舊聚集着幾百名示威者。隻是場面變得有些雜亂,那從高空掉落的碎玻璃引得示威者一陣慌亂,紛紛猜測着上面到底發生了什麽。攝影記者自然不會放棄這樣難得的機會,舉起照相機,快速按動快門記錄着這一切。
警察們努力維持着秩序,通過對講機,領頭的警察似乎已經知道了什麽,隻是一個勁的通過對講機聯絡總部,呼叫支援。城市的天空上,已經隐隐的回蕩起了警笛的聲音。呼吸了一下悶熱幹燥的空氣,眯着眼最後看了一眼保護傘公司的總部大樓,楊峥鑽進了那輛同樣塗着‘本格空調’字樣的面包車裏,發動汽車,快速離開了現場。
他開着汽車轉了幾個街區,然後将汽車停在了沒有監控攝像頭的公園附近。離開車子的時候,他已經換了一身衣服,手裏提着的箱子也變了樣。随手将已經使用過的手機卡芯片丢進垃圾箱,跟着他鑽進了公園。
這裏是中央公園,時值盛夏,炙熱的陽光下依舊有不少的棒球愛好者在場地上奔跑着。楊峥坐在了那張長椅上。上一次他坐在這裏大概是在一年前,那次他是在等老兔子給他送證件。
剛剛殺掉了一個幕後黑手,卻沒有讓他的心情好起來,甚至沒有大仇得報的釋然。他坐在那裏發愣,鼻子微酸,突然有一種想要哭的感覺。
時過境遷,這一年多的時間裏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兒。他從一個懵懵懂懂的外賣小子,被老兔子張明澄訓練成了一個身手頂尖的特工。他認識了一些人,好的,壞的,朋友,敵人,對手……還有女友。他坐在這裏,感覺時間過了一年,他的生活似乎轉了一個圈,又回到了原點。除了比一年前更有錢,似乎一切都沒有變。
他現在依舊是通緝犯,依舊要提心吊膽,過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南哲、林克……還有趙小貓,這些人也許會就此離他而去……不論這一次的結果如何。即便他僥幸逃生,那些特工與警察,也會如同蒼蠅一樣盯着他的朋友、女友,但凡他試圖靠近,就會引來蜂擁截堵。
并且……南哲那家夥也就罷了,林克那個瘋子也可以不考慮,這倆家夥怎麽看怎麽不像正常人。但趙燦辰不同!那個貓一樣的女子,有着這個世界上最純淨的心靈,楊峥不想因爲自己讓那個可愛的女孩子受到一丁點的傷害。
歎了一口氣,他漸漸的從思緒中走出。似乎吳夫人的死亡讓他變得格外的懷舊,以至于他坐在長椅上發呆了幾分鍾之後,掏出手機,爲其裝上了新的芯片,思索了一下,撥通了一個電話号碼……那家印度佬外賣店的電話。半晌之後,電話接通了,聽着阿三老闆難聽的中文,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一份咖喱牛肉套餐。
二十分鍾之後,一個騎着自行車的小夥子将外賣送到了他的手裏。趁着小夥子找零的光景,楊峥迫不及待的打開外賣嘗了嘗,随即皺起了眉頭:“這東西吃起來就像是一坨屎。”
小夥子很無辜的看着他,說:“先生,本店拒絕退貨……尤其是你已經吃過了。”
擺擺手,放過了有些青澀的小夥子,楊峥就坐在長椅上。沉默着,一邊看着他并不明白規則的棒球,一邊吃着難以下咽的咖喱牛肉飯。十幾分鍾之後,他吃完了。随手将飯盒丢進垃圾箱,楊峥擦了擦有些泛紅的眼睛。
如果有人問起,楊峥一定會說那是因爲咖喱太辣了,絕對不會承認他是因爲傷感所以紅了眼圈。他深吸了一口氣,收拾了一下心情。跟着掏出手機,又打了一個電話。
電話接通的瞬間,周傑夫聒噪的、帶着明顯意大利口音的聲音便從聽筒中噴湧而出:“我的上帝,你總算打來電話了。兩個小時前我就去了銀行……你居然真的給這東西設了密碼!”
周傑夫不滿的說着。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回音。此刻,周傑夫站在地下停車場裏的一輛開了後蓋的越野車後。他的左手拿着電話,右手則拿着一支帶着液晶屏的鋼瓶。
“夥計,我覺着你應該告訴我密碼是多少。這樣我可以現在就聯系買家……你知道,單單是那把M8就花了我七萬多。你知道麽,我現在的繼續隻剩下個位數了……”
沒理會周傑夫的垃圾話,楊峥徑直問道:“我要的東西都準備好了麽?”
“沒錯——”周傑夫看了一眼車廂内大大小小的箱子,将後門重重的關上,說:“全準備好了……你找到那家夥了?”
楊峥避而不答,轉而說:“你在哪兒?我現在去找你。”
周傑夫苦笑了一下:“好吧,你現在是頭兒。我就在王府酒店的地下停車場……并且是超額完成。”他擡起腕表看了看時間,說:“我的上帝,我甚至隻用了14個小時就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事兒。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
“等着我。”說了一聲,楊峥随即挂斷了電話。他将手機芯片丢進垃圾箱,最後看了一眼熟悉的棒球場,與熟悉的中央公園,深吸了口氣,攥緊了拳頭……不論如何,事情總要有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