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六層的會議室裏,會議桌兩側坐滿了海外情報中心的高官。半小時之前他們原本或許還在堅守崗位,或許已經坐在了溫馨的家裏。來自局長助理的一個電話打亂了所有人的計劃,讓他們不得不放棄難得的休息時間。當然,也許他們早就習慣了這一點,間諜沒有假期。所以他們隻是平靜的坐在那裏,低聲彼此交流着什麽。
行動處的副局長張近東走了進來,他自然而然的坐在了局長位置的左手邊。面帶笑容的跟所有人打過招呼,坐下來之後儒雅的爲自己倒了一杯香茗,跟着問身旁的一位副局長:“夥計,出了什麽事兒?”
“我不知道。”主管訓練的副局長嚴肅的搖了搖頭,看了看左右,見沒有人留意他與張近東的談話,側過頭壓低了聲音說:“不過我想應該跟今晚的《我囧我秀》有關。”
“我囧我秀?”張近東失笑道:“如果我沒記錯那是一檔收視率很糟糕的深夜娛樂脫口秀節目……怎麽了?難道我囧我秀曝光了海外情報中心的機密?”
張近東不以爲意的笑着,但主管特工訓練的副局長确是一臉的嚴肅。“近東,這次真讓你說着了。《我囧我秀》曝光了一段視頻,裏面牽扯到了RTA。”
張近東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認真的盯着他幾秒鍾,繼而突然笑道:“這一點也不好笑。夥計,别拿這事兒開玩笑。”
“你沒看電視?”
“額……沒有。你知道,我一般十點鍾就入睡了。”
“那你有時間還是看看吧。我估計局長找大家來爲的就是這事兒。”
張近東的臉上開始不安起來。他張口想要問清楚更詳細的信息,但恰在此時,會議室的門被推開,西裝筆挺的文官局長走了進來。
所有人象征性的起立迎接,張近東不得不放棄了繼續追問。
局長戴禮榮年近六旬,這也許是他在海外情報中心任職的最後一年了。到了明年五月,大明帝國會迎來新的帝國首輔,而首輔會任命新的海外情報中心局長。大明帝國的内閣制賦予了首輔極大的人事權力,首輔可以根據個人的喜好任命各個部門的直接負責人。但首輔的權力就僅限于此了,其他的人事任免則完全遵循着各個行政體系的内部機制,首輔甚至沒法直接開除一名海外情報中心的清潔工。
有心人曾經研究過大明帝國的軍政體系,發現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兒。大明帝國的軍事體系,用一句話就可以概括: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而大明帝國的行政體系則恰恰相反。
局長戴禮榮陰沉着臉埋頭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深吸了幾口氣,似乎在壓抑着自己的怒火。繼而用盡量平靜的語氣說:“請坐吧,先生們。”
所有人都坐下了,但局長戴禮榮卻半點要坐下的意思都沒有。
他語速極快的說:“四十分鍾之前我被首輔李鴻章閣下叫去開了個小會,因爲一個衆所周知的原因,相信大家都已經猜到了。如果有人錯過了今晚的電視節目,那你最好在我發火之前向周圍的人問清楚。”
局長停頓了一下,環視一周說:“那段被曝光出來的視頻直接指向保護傘公司,但有證據表明這項毫無人道可言的計劃,是保護傘公司與政府秘密合作進行的。首輔閣下嚴厲的質問我,海外情報中心有沒有參與這項計劃。我當時毫不猶豫的回答他,說沒有。”
局長的左手邊,副局長張近東摘下眼鏡,用眼鏡布不停的擦拭着,用以掩飾内心的緊張與不安。
“然後首輔閣下的第二句話把我問倒了……他問:戴禮榮,你确定?我張了張嘴,始終沒有回答出口。每年帝國财政會爲海外情報中心劃撥一百五十億的預算款項,而身爲局長我隻知道其中大概不到一半款項的去向……這就是我現在把大家召集起來的理由。那麽,我現在隻問一遍,我希望所有人都說實話。如果你說了假話,我發誓我一定會把你丢到寶東省(阿拉斯加)的監獄裏待上一輩子!”
目光掃過會議桌旁的每一個人,戴禮榮終于問出了口:“有誰知道該死的RTA計劃麽?”
會議室裏陷入了沉默。大多數人目光掃來掃去,不停的在同伴的臉上移動着。少數幾個家夥,目光不自覺的盯在了張近東的臉上。
循着少數人的目光,局長戴禮榮側過頭,看着張近東說:“張副局長,對此你有什麽話要說麽?”
張近東深吸了一口,身子後仰,慢慢靠在椅背上,好半晌終于開口說:“是的,我知道一些。”
“那是什麽?說出來!”
“RTA計劃最初創立于1868年,是一項旨在提高特工綜合素質,加強特工忠誠性的計劃。您知道局長,培養一名合格的特工并不容易,其難度不亞于培養一名出色的飛行員。特工除了要具備良好的身體素質之外,還要具備機智的頭腦,以及可靠的忠誠性。不同于我們的北極熊鄰居,他們可以肆無忌憚的強征合格的人選做特工,我們的遴選制度是招募。從大學,從社會上招募特工。這極大的限制了我們的人才儲備。有鑒于此,前任局長提出了山櫻桃計劃,之後衍生出了RTA計劃。這項計劃是前任局長批準建立的,得到了國會的授權與專項資金。”
“非常好!”局長戴禮榮氣急敗壞的說:“身爲海外情報中心的局長,我竟然對此一無所知。既然你早就知道,爲什麽從沒有跟我說過?”
“我很抱歉,局長。”張近東已經恢複了平靜,他淡淡的說:“因爲這項計劃的保密權限極高。除了直接的參與者,或者是首輔閣下直接詢問,否則包括局長您在内的任何人都沒有知道的必要。”
戴禮榮瞠目結舌的看着侃侃而談的手下,好半晌,他一把扯開領口的領帶,咒罵了一嘴:“該死的官僚體系。”身爲一名文官,咒罵着自己所屬海外情報中心的官僚作風……這真是莫大的諷刺。
雖然生氣于張近東的回答,但戴禮榮卻很清楚的知道對方說的沒錯。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海外情報中心就是一座壁壘森嚴的堡壘,如他這樣空降來的文官隻是匆匆過客。大多數的時候隻是負責簽簽字,跟國會裏的混蛋讨價還價。
海外情報中心私底下在做些什麽,有什麽圖謀,他對此一無所知。也沒必要知道。即便他想知道,那些不拿他當自己人的官僚也會找到各式各樣的方法,在程序正義的情況下将他隔絕在密室之外。
戴禮榮知道他無法改變現狀,甚至下一任,再下一任的局長都對此無能爲力。所以他極其理智的放棄了對此的追究,轉而問道:“那所謂的RTA計劃現在還在執行麽?”
他目光直視着張近東,試圖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一些蛛絲馬迹。而讓他失望的是,張近東臉上一片平靜,情緒絲毫沒有起伏的說道:“不,RTA計劃早在六年前就終止了。終止這一計劃的恰恰是前任局長本人,理由是該項計劃存在巨大的缺陷,成果遠遠低于我們的預期。”
“你确定?”戴禮榮問出了首輔曾經問他的那句話。
“我……”張近東好似被嗆到了,突然咳嗽起來。趁着咳嗽的功夫,他的目光掃過桌對面的另一名副局長。那名副局長不爲人察的點了點頭。咳嗽停止了,張近東抓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又擦了擦嘴滿含歉意的說:“我很确定,局長。如果您不相信,可以……”
沒等他說完,戴禮榮打斷說:“可以什麽?撬開汪局長的棺材,問問他究竟有沒有終止這項計劃?”
會議室裏的高管們沉默以對。
戴禮榮思索了一下,長出了口氣,說:“首輔閣下已經責成幕僚長張佩綸組成了聯合調查組。也許明天一早調查組就會入駐這間會議室。相信我,到時候他們可沒我現在這麽好說話。所以,我不管事實真相是怎樣,我隻有一個要求。在調查組查出點什麽之前,必須要把海外情報中心摘出去。”他擡起腕表看了看時間:“現在是淩晨零點十七分,不幸的話,調查組早晨九點鍾就會來。我不管誰的屁股不幹淨,總之我希望九點鍾之前你們每個人都把自己的屁股擦幹淨……就這樣!”
局長沖着所有人點了點頭,随即大步流星的離開了。他前腳一走,會議室裏便嗡的一聲炸開了。張近東幾乎虛脫的靠在了椅背上,再擡起頭的時候,便瞧見方才對自己點頭示意的副局長指了指上方,做着口型說:“去我的辦公室。”
他不爲人察的點了下頭,随即胡亂的收拾了一下東西,返身離開了會議室。
五分鍾之後,科技處副局長的辦公室。
科技處副局長杜正元仔細的将門反鎖,拉下了百葉窗,跟着按了下書櫃上的按鈕。這才轉過身看着張近東說:“我們的麻煩大了。現在該怎麽辦?”
“别急,事情還沒有那麽糟糕。”張近東試圖安慰已經驚慌失措的同伴。
“别安慰我了,你我都清楚事情到底有多糟糕。”杜正元沮喪的說。
他們是RTA計劃的直接參與者,清楚的知道整個RTA計劃的内幕。明面上RTA計劃的确是在六年前被終止了,但實際上這項計劃是從前台轉向了幕後。而張近東與杜正元正是做出該項決議的決策者之二。随時時間的流逝,六年後的今天他們是海外情報中心唯二知道RTA的人。
事情一旦曝光出去,他們兩個人的仕途就完蛋了。不但如此,他們還有可能面對牢獄之災。國會一直警惕着軍隊與情報機構有了自己的意志,所以不論是軍隊還是海外情報中心,任何一項行動都要經過嚴格的審核系統。
他們必須在憲法與國會制定的條條框框裏進行工作,一旦超出了這一範疇,等待他們的必然是無比嚴厲的制裁。
杜正元突然指着張近東的胸口說:“張近東,你必須用最快的速度關閉山櫻桃——在沒人知道這件事之前。”
“我會的。”
RTA隻是保護傘公司的線粒體改造計劃的命名,在海外情報中心,名字則變成了山櫻桃。
“但這需要時間……起碼四十八小時。但我想這不是問題——”海外情報中心的官僚體系絕對是世界上最爲複雜的。因着保密權限的緣故,有些隐藏的計劃就連局長本人都沒有了解的資格。要想拿到全部授權,繁瑣的文件工作起碼會耽誤調查組一個禮拜的時間。所以在張近東看來四十八小時不是問題。
張近東停頓了一下,接着說道:“——我們應該擔心的是該死的保護傘公司,還有陸軍。”
正說着,辦公室桌面上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杜正元走過去拿起聽筒,裏面傳來了助手的聲音:“杜局,陸軍參謀次長的電話,我已經切換到了保密線路。”
“很好,接進來吧。”杜正元看了看疑惑的張近東,苦笑着說:“說曹操,曹操就到。”
幾秒鍾之後,杜正元對着電話說:“你好将軍,我是杜正元……是的,我已經知道了……這種情況下,我們能做的隻能是把一切見不得光的,跟RTA有關的全部抹除掉。事實上我們的清掃行動已經開始了……他就在我的辦公室。”杜正元看了一眼張近東說:“這邊請不用擔心,我們會做好掃尾工作。真正讓人擔心的是沙坑……我認爲這種情況下做什麽都屬于正常的自保。我想吳夫人對此會理解的……好,回頭再聊。”
挂斷了電話,杜正元松了口氣,說:“陸軍已經開始了行動,明早之前保護傘在沙坑的秘密實驗室就會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抹除。”
“最好如此。”
……
北京時間淩晨兩點一刻,沙坑軍事基地。
刺耳的警報聲在基地内響徹不停,無數的士兵荷槍實彈從營房裏跑了出來。軍官們彙集在營房前,大聲喊着口令,召集着屬于自己統轄的士兵。然後帶着一隊隊荷槍實彈的士兵跑步前進,彙聚到了那幢白色的小樓前。
士兵們不但配發了真槍實彈,每個人的臉上還佩戴了防毒面罩。幾輛裝甲車調整了炮口,鎖定了白色小樓的正門。
一名上尉正在朝手下連隊的士兵們部署任務:“好了,所有人都聽着。實驗室發生了嚴重的病毒洩漏事件,應急措施失敗,病毒随時可能擴散。這種病毒感染性極強,适應性極強。如果控制不好,很可能引發全球性的生化危機。士兵們,你們的任務很簡單。将你們的槍口對準我身後的建築,然後開火射殺每一個從裏面出來了家夥。”
“不要心存任何憐憫!如果你現在憐憫了,你的家人親友,很可能就會感染上這種緻命的病毒!都聽清楚了麽?”
“是的,長官!”
幾分鍾的時間裏,兩個連的士兵圍着白色的小樓構築了防禦工事。士兵們藏在工事之後,架起了突擊步槍、通用機槍,透過防毒面具,瞄準着白色小樓的窗口與正門。
吱呀一聲,電動的大門打開了。幾名穿着白大褂的家夥跑了出來,他們身後的房間裏,正冒出黃色的濃煙。那是通過中央空調系統灌注進入實驗室的催淚瓦斯。
“開火!”
上尉的命令迅速下達,士兵們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條件反射一般扣動了扳機。一時間通用機槍與突擊步槍的響聲響徹夜空。無數的子彈拽着明橙色的軌迹撲向了那些咳嗽不休,手無寸鐵的白大褂。他們在彈雨中顫抖,掙紮,最終倒在了一片血海之中。
當上尉連續叫了幾聲停火之後,瘋狂的士兵們不但将地上的白大褂打成了篩子,甚至就連那幢白色的小樓都變得千瘡百孔。
上尉與士兵們的任務到此結束,跟着一名少校帶領着一小隊通體罩着黑色複合材料铠甲的特種部隊鑽進了白色的小樓。
屠殺還在繼續,特種部隊如同冷酷的劊子手,逐層的搜索着幸存者,在黃色的煙霧中穿梭,用冰冷的子彈擊斃每一名還活着的白大褂。
少校本人則帶着四名隊員徑直下到了最後一層。他們沿途射殺着驚慌失措的白大褂,徑直到了沙耶博士的辦公室。
提着手槍的少校一腳踹開了辦公室的房門,一眼便瞧見了正試圖爲彼此穿上防護服的沙耶博士與他的女友張敏。
“沙耶博士?”
沙耶博士驚愕的轉過了頭。少校比對了一下左手的照片,點了點頭說:“博士,請跟我們走。”
兩名特種部隊的士兵沖上前,一把架住了沙耶便往外走。
沙耶博士驚恐的叫嚷着:“放開我。你們是誰?到底發生了什麽?”
跟着讓沙耶博士畢生難忘的一幕發生了,少校緩緩擡起了槍口,對準了毫無防備的張敏,而後扣動了扳機。砰的一聲,張敏的頭部爆出了一團血花,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風筝一般仰面倒地。
“不!”沙耶撕心裂肺的叫着。
少校則平靜的看了看他,說:“我很抱歉博士,秘密實驗室因爲事故被關閉了。幸存者隻有你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