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女孩子滿是病态,卻又無比輕松與堅定的神色,曹毓文感覺積蓄許久的攻勢一下子打在了棉花上。軟綿綿的,一點着力的感覺都沒有。
真還真是一個強大的理由,強大到一時間曹毓文甚至都不知道該如何繼續開口。當然,他甚至隻要幾秒鍾的思考就可以想出幾十種反駁趙燦辰荒謬言論的理由。但他同樣可以想到,趙燦辰一定會變成這個世界上最頑固的石頭,用同樣的理由反駁他的質疑。
很顯然,短時間内完全不可能攻破這個頑固女孩子的心理防線。道理與證據在她面前完全說不通。曹毓文突然感覺自己面對趙燦辰的時候有些無計可施。也許該讓楊峥那家夥當面與這個頑固的女孩子分手?可是既然能抓到楊峥,那還要這麽費事幹嘛?
不眠不休的疲憊,加上問題的棘手,讓曹毓文的頭一陣陣的陣痛起來。他揉着右腦,看着雙手合十握在胸口,仰頭盯着天花闆好似在給楊峥祈禱的女孩子,張張嘴,最終一句話都沒有說出口。
恰在此時,走廊裏傳來了一陣激烈的争吵聲。他緩緩站起身,推開椅子,站在那裏思索了一下,說:“趙小姐,我希望您考慮清楚。包庇帝國通緝要犯,是要承擔法律責任的。我可不想你這麽年輕的女孩子就去那種鬼地方待上幾年。”
趙燦辰看了看他,用沙啞的聲音回答:“法律條款我不是很清楚……但我記得有一天,證人可以拒絕爲關系親密的親友出庭作證。”
曹毓文怔了怔,一言不發轉身就走。問題比他想象的還要棘手,趙燦辰不但是一塊頑固的石頭,而且還是一塊熟悉法律條款的頑固石頭。除非他罔顧法律對趙燦辰進行非正當的審訊,否則永遠都别想從這姑娘嘴裏得到一丁點有用的消息。
他推門而出,便見到肖飛毅正與人争吵着什麽,在他面前,站着一個雍容華貴、風韻猶存的中年女人,看模樣與病床上的姑娘有幾分相像。想來應該是那姑娘的母親。
中年女人始終一言不發,隻是冷眼看着試圖辯解着什麽的肖飛毅。然而沒等他說完,一個戴着金絲眼鏡、穿着灰色西裝的男人便從中年女人身後躍出,語氣嚴厲的指責:“我不關心你是哪個行政部門的,也不關心這一點。我隻知道你們正在侵害法律賦予我的當事人的合法權益。我的當事人剛剛蘇醒,甚至都沒有脫離危險期。如果你們再擋着路,或者我的當事人病情出現了反複,我發誓一定會把在場的每一個都送進監獄!”
“律師?”肖飛毅皺着眉頭看着灰西裝的男人。他隻是曹毓文的助手,一名資深高級情報分析員,更多的時候是在與數據、敵國情報打交道,極少面對律師。從前看警匪片的時候,每每律師一出場,警察就如同老鼠碰到了貓一般抱頭鼠竄。從前還有些不理解,但他現在終于有了感同身受的感覺。
對方的嘴皮子太厲害了。更要命的是法律就是對方的武器,而對于法律肖飛毅以及他的夥計們并不怎麽熟悉。恰恰相反,更多的時候他們所在的海外情報中心,總是從事一些違法的勾當。所以,肖飛毅聰明的選擇了閉嘴,但依舊擋在中年女人面前,絲毫也沒有退讓的意思。在對方熟悉的戰場與對方戰鬥,那是白癡才會做出的選擇。
局面似乎陷入了僵局,就在進一步鬧得不可開交前,曹毓文歎了口氣,沖着他手下的夥計揮了揮手:“放他們過去吧,我要問的已經問完了。”
海外情報中心的特工一言不發的閃在了一邊,而那些大連的警察早在這之前就躲得遠遠的,好似如避蛇蠍。
中年女人松了口氣,臉色平靜,邁開步子就要進病房。
曹毓文突然叫住了她:“女士,你是趙燦辰的母親麽?”
中年女人站在那裏看了曹毓文一眼,說:“我姓尹,是燦辰母親。”
“海外情報中心曹毓文。”曹毓文做完自我介紹,注意觀察了一下對方的表情。尹女士面色不動,跟在他身後的兩男三女卻不由自主的皺了皺眉頭。頓了頓,仿佛是爲了讓對方消化自己的身份信息,曹毓文繼續說道:“我想尹女士并不清楚你的女兒牽扯上了多大的麻煩。我想作爲趙燦辰的母親,您有必要知道事實真相。真相說起來很簡單……你的女兒交了一個男朋友,正處在熱戀期。遺憾的是她的所謂男友是個帝國通緝犯,并且在一天之前剛剛制造了一起導緻十一人死亡的恐怖襲擊。”
“曹先生,你想說什麽?”尹女士的語氣冰冷、清淡,從中完全感受不到半點的煙火氣。
“我想說的是,你的女兒現在頭腦有些發昏,她堅定的相信她的男友,而對于我們說的話完全無動于衷。我希望您勸勸您的女兒……”
“我知道了。”答應一聲,尹女士推門而入。律師緊跟其後,在其耳邊耳語了一陣。
病房的門合上了,曹毓文站在門口似在等待,又似在沉思着什麽。幾秒鍾之後,他的助手肖飛毅遞給他一支耳麥。
肖飛毅嘿然一笑:“這原本隻是爲了以防萬一,真沒想到這麽快就用上了。”
曹毓文接過耳機,戴在頭上,坐在病房門口的椅子上,閉目偷聽着房間内的談話。
……
房間裏,當趙燦辰看見母親的一瞬間,這個堅強的、執着的女孩子似乎一下子卸下了所有壓在肩頭的沉重,她嘶啞着嗓子輕輕呼喚了一聲:“媽媽……”而後眼圈一紅,淚水不争氣的流了下來。
那雙看向母親的淚眼,有委屈,有難過,還有些許的畏懼。仿佛是在懼怕母親的責怪。從小到大母親對她要求一直都很嚴格。尹女士性子清冷,有輕度潔癖,做事從來都是一絲不苟,十分的嚴謹。這種性格充分體現在了她教育女兒的方式上。
從拿筷子的姿勢,到學習成績,再到早戀的問題,在趙燦辰的眼裏母親一直有如暴君……不,也許比暴君更加的恐怖。暴君還會用憤怒表達自己的情緒,而母親則隻會淡淡的指責,用冰冷的話語将她批得體無完膚。她現在渴望着母親溫柔的懷抱,卻又懼怕那冰冷刺骨的言辭。
幸運的是,母親冰冷的言辭沒有到來。尹女士款款走到床邊,拉了把椅子坐了下來。伸出手憐惜的摸了摸趙燦辰受傷的額頭,跟着又抓住了女兒的手:“怎麽會搞成這個樣子?”
在與女兒說話的時候,尹女士的随從并沒有閑着。他們甚至都沒用任何人吩咐,便自覺的開始了工作。打開背着的背包,掏出各式各樣的物件,打掃地面,清潔瓷磚,清掃衛生間,更換被罩與窗簾。随從們動作輕柔,甚至完全不會發出半點聲音。隻是動作輕柔,速度卻極其迅速的完成着他們的工作。
半晌的功夫,室内煥然一新。地面潔淨,花瓶裏插上了康乃馨,整個房間飄蕩着淡淡的花香。而與此同時,趙燦辰也哽咽着完成了她的訴說。
尹女士一直在聽着,一邊聽一邊爲女兒擦拭眼角的淚水。她臉上的神色依舊清冷,隻是在趙燦辰說完之後歎息了一聲:“我的傻女兒。”
良久,她又說:“關于你的……”
趙燦辰立刻緊張起來,打斷了母親的話:“媽媽,他不是壞人!一定是什麽地方出了問題,或者幹脆就是有人陷害他!”
尹女士皺了皺眉頭,然後有些不悅的說:“我要說的不是他。事實上你找什麽樣的男朋友是你的自由,我覺着這件事作爲母親我沒必要去幹涉。”
“媽媽?”母親的态度讓趙燦辰十分詫異。
“不用這樣看着我,我也不是在安慰你。”尹女士平靜的說:“你的父親最近生意上遇到了點麻煩,他變得有些急功近利。我已經跟他冷戰了兩個月……在我看來,用你的幸福去交易,換來趙氏快速度過資金鏈斷裂的危機,這很不公平。我相信這個世界上任何有良心的父母都不會這麽做……你的父親隻是急昏了頭腦。史家從來都是吃人不吐骨頭吸血鬼,他們不會因爲你而放棄吞掉部分趙氏資産的機會。就算他們這次突然變成了聖人,我也不會準許自己的女兒去嫁給一個注定要早死的丈夫。”
在趙燦辰還沒來得及欣喜之前,尹女士又說:“我希望你找到你的幸福。趙家本來就是豪門,不需要再與所謂的豪門聯姻。但這并不代表我同意你與現在的男友繼續交往,更何況他現在還是個通緝犯。”
“媽媽!”
“聽我把話說完。”尹女士不容反駁的說:“就如同你說的那樣,也許他是無辜的,也許他的确是個通緝犯。如果是後者,那外面的那些人不會放過他。連海外情報中心的人都來了,想來他一定做了什麽了不得的事兒。這就意味着一旦他被抓到,你們這輩子都别想再見面;反過來,如果他是無辜的,那就說明我的女兒眼光不錯。我會親自見一見他,如果他的确很出色,并且對你很好,也許我會準許你們繼續交往。明白了麽?”
病榻上的趙燦辰情緒逐漸平靜下來,在母親的一番言辭之下,所有的情緒都消失無蹤。内心裏隻剩下了平靜。她快速的點了點頭:“我相信他一定會沒事的。”然後她傻傻的笑了起來。似乎在想着男友脫困之後,有朝一日提着禮物,穿着自己親手爲其購置的衣物,去登門拜訪自己的母親……
病房之外,曹毓文一把扯下了耳麥。他苦澀的笑了笑,說:“看起來我的算盤又落空了……真是有其女必有其母啊。真沒想到母親比女兒還要讓人感到棘手。”
看起來似乎今天注定一無所獲了。僅僅是一分鍾之後,肖飛毅接到了一個電話。說了幾句什麽之後,挂斷電話對曹毓文說:“頭兒,攻擊直升機的無人機查到了,那架鷹隼隸屬于空軍。空軍同意我們對鷹隼的操縱者進行審問……另外,還有一個不太好的消息。陸軍方面傳來消息,目标的朋友中尉南哲在兩個半小時前從軍營裏逃走了。”
曹毓文思索了一下,随即吩咐道:“我去問問鷹隼的操縱者,你負責去找南哲。沒準那家夥已經先我們一步找到了楊峥。”
“我立刻去辦!”
……
下午五點十七分,秦皇島海灘。
熱帶風暴完全沒有影響到秦皇島,大連淫雨霏霏的時候,秦皇島的海灘上卻是豔陽高照。來自全國各地的遊客們,穿着單薄的泳裝,盡情的在沙灘上,在海水裏嬉戲着。遠處的海面上,一些追尋刺激的年輕人在玩兒着沖浪滑闆,比他們更瘋狂的家夥則踩着滑闆拖在快艇之後,時而迎着海浪騰空而起,做出各式各樣的花式動作。
妙齡女郎趴在沙灘上,身旁總會有殷勤的男士在其背部擦拭着防曬霜。一群熱力四射的姑娘們在玩兒着沙灘排球,她們玩兒的十分忘我,引得一大群人在圍觀。隻是不知道那群戴着墨鏡的家夥到底是在看排球比賽還是在看姑娘們凹凸有緻的身材。
一片熙熙攘攘中,穿着黑色連體潛水服的楊峥拖着疲憊的身子緩緩走上沙灘。在海水裏浸泡了足足四個多小時之後,他覺着自己現在就是一隻被曬幹的海蜇。然後在水裏不停的膨脹,膨脹……再膨脹。他敢打賭,他現在的體重絕對比下水之前要重。
橫渡渤海讓他筋疲力竭,一路上的艱難絕對不像南哲那個白癡想象的那麽簡單。毫無疑問,南哲是個極其不靠譜的家夥。這家夥從林克實驗室裏偷出來的東西,身子都沒有檢查就送給了楊峥。
那該死的氧氣瓶隻夠楊峥在水下維持呼吸一個小時,一個小時之後他就不得不因爲呼吸困難而浮出了水面。這也就罷了,最要命的是那水下摩托行駛到一般的時候就提示電量不足……也虧着水下摩托上有一塊電磁吸盤,楊峥将吸盤固定在了一艘路過的漁船上,否則他一定會葬身海底。
如果說有什麽能值得慶幸的話,那就是橫渡渤海的時候并沒有遇到該死的鲨魚。這真是個好消息,隻要想想這件事就讓楊峥頭皮發麻。在大海裏跟一頭海洋裏的霸主鲨魚進行搏鬥,唯一的武器是一把巴掌長的匕首……如果真發生這種事,楊峥隻能祈禱那條鲨魚對人肉不感興趣了。
楊峥拿定了主意,如果再有下一次的話,他絕對不會聽取南哲那家夥的任何建議。因爲事實證明,南哲所出的主意毫無例外的都是馊主意。雖然馊主意的确讓楊峥從層層圍捕的大連逃脫了,但這絲毫改變不了這是馊主意的事實。他甚至在想,橫渡渤海與跟圍捕自己的警察、特工搏殺比起來究竟哪一個更加的危險。現在看來,他堅定的認爲橫渡渤海更加危險。
筋疲力盡的楊峥一屁股坐在了沙灘上,然後拽過身後拖着的防水背包,檢查起裏面的衣物。跟着他開始眯着眼睛打量起海灘上的換衣間。
楊峥絲毫沒有引起海灘上遊人的關注,他看起來就像一個剛剛從海裏出來的潛水愛好者。海灘上就有一家潛水俱樂部,并且對他的圍捕暫時隻局限在大連,并沒有發展到秦皇島。因此他可以肆無忌憚的在這片海灘上自由的行走。
很快,他找到了換衣間。幾分鍾之後換了牛仔褲與體恤衫出來,頭上依舊戴着棒球帽。跟着背起背包,攔了一輛計程車朝着市區行去。
離開病房之前,楊峥就曾經發過誓,他一定會讓保護傘,讓那個該死的神經病爲此付出代價。這一次哪怕是搭上自己也在所不惜。
他清楚的知道面對着保護傘的肆無忌憚,他不能繼續躲下去了。躲下去的結果隻會變得更糟,讓自己身邊更多的無辜者遭遇不幸。除非他如同老兔子張明澄一樣遊走天涯,滿世界的挖兔子洞躲藏……但他絕對不會那麽做。他才剛剛過了十八歲的生日,大把的人生還在等着他。對于他來說,過老兔子那樣的人生,還不如就此死掉!
目标已經确定,讓人爲難的是他現在絲毫沒有那個神經病的線索。幸好,背囊裏裝着上次從沙坑軍事基地裏竊取的影像資料,相信這些影響資料絕對會讓該死的保護傘坐立不安。說不定那個姓劉的神經病會因此而躍入楊峥的視野。
楊峥清楚的知道保護傘的能量,毫不誇張的說保護傘簡直就是一手遮天。他可不會天真的以爲政府就是公正的……也許政府是公正的,但爲政府工作的人不見得公正。所以他必須将這些影響資料交給一個膽大的家夥。
一個性格不羁,膽子極大,敢說真話,并且極具影響力的家夥……楊峥略微思索了一下,發現他能做的選擇不多。其中一個家夥他比較熟悉——《我囧我秀》的節目主持人,制片家許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