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迪徑直開口發問。他胸前的那枚紐扣攝像機正對着陳良谷教授的臉部,貼在胸前的儀器會将視頻以及音頻信号發送到樓外的車裏。那裏不但有一位善于分析微表情的心理學家,還有兩名來自康輝制藥的生物學專家。他們會對談話做出評估,提供給小武行動建議。
“楊峥?”這個名字讓陳良谷教授愣了愣,他皺着眉頭沉思了片刻,這才回想起那個讓他驚喜的、隻見過一面的年輕人。一瞬間陳良谷教授的腦子裏想了很多。RTA計劃是軍事機密,不可能向民間開放。數年前陳良谷教授曾經專門就這個問題與大明皇家科學院進行了一場近似于争吵的探讨,結果讓他心灰意冷。他以爲這輩子都與RTA無緣了,直到楊峥出現在了他的面前……難道面前的兩名東廠特工就是爲此而來?
未經政府授權,私自研究軍事機密,這完全是非法行爲。他面頰上的肌肉微微抽動了下,轉瞬間溫和的笑着說:“不,我想我不認識。要我把我的助手叫來麽?實驗室裏的人員,他比我更熟悉。”
分析微表情的心理學專家仔細觀察着陳良谷教授的面部表情,幾乎在他結束發言的一刹那做出了判斷:“他在說謊!”
聽到哦耳機裏傳來的聲音,劉迪深吸了一口氣,無比嚴肅的看着陳良谷教授:“教授先生,我很尊重您。不論是您的研究成果還是您的人品。但請原諒,我必須得告訴您,在這件事上您必須要告訴我實話。因爲事關重大。”
“重大?”陳良谷教授不屑的笑笑:“五年前首輔李鴻章曾經對我說過,沒什麽事兒能比我的實驗更重要,爲此他在我的會客室裏足足等了兩個小時。現在你告訴我事關重大……那麽你是不是想告訴我,那個叫什麽楊峥的家夥比首輔閣下還要重要?”頓了頓,陳良谷教授故作不解的問:“楊峥到底是誰?他幹了什麽?”
“這與您無關。我們會忠實的記錄下您的言辭,如果您現在說了謊,将視作作僞證。最長将會面臨長達七年的有期徒刑。”劉迪搭檔的話裏滿是威脅的意味。
他方唱罷白臉,劉迪又唱起了紅臉:“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現在這個叫楊峥的家夥的确比首輔閣下還要重要。”劉迪試着耐心解釋說:“就在今天傍晚,此人接連制造了兩起恐怖襲擊事件。先是在隧道口引爆了一枚手雷,跟着在之後的追逐中造成了跨海橋連環車禍。根據最新的消息,死亡者已經上升到了十一人。這個人十分危險!不管教授先生您與楊峥是什麽關系,我們東廠相信您這樣一位學識豐富,品質高尚的教授,是絕對不會參與到恐怖襲擊之中。如果您的确認識他,麻煩您告訴我們有關他的一切消息。越詳細越好。”
陳良谷教授有些愕然:“你是說……他是一名恐怖分子?”
見陳良谷教授還在懷疑,劉迪的耳機裏傳來了心理學專家的建議。他沉默了半晌,霍然起身:“您一定很長時間沒有看電視了吧?”
“當然——”教授理直氣壯的說:“——我連做實驗的時間都沒有,哪來的時間去看電視?”
“難怪您不知道。”劉迪前走幾步,到了會客室的電視機前。他按下了開關,抄起電視旁的遙控器,随手按了幾下,屏幕閃爍了下,轉眼間出現了畫面。
陳良谷教授注意到,那是大連新聞台,裏面正播報着今天下午所發生的‘恐怖襲擊’事件。畫面不停的切換着,時而是演播間裏兩位主持人說着最新的評論,時而變成了外景,女記者身處事發三個多小時後的現場,叙述着三個多小時前這裏發生了什麽;時而場景又會切換成醫院,主治醫師說着傷者的最新情況;最後又變成了采訪,女記者語速極快的提出問題,而後目擊者言辭混亂的說着他所看見的一切……
十分鍾的時間裏,信息量很大,大到陳良谷教授無法消化掉這些龐大的信息量。他的腦子在急速思索着。一方面,他很難相信那個苦惱的年輕人會是這場恐怖襲擊的罪魁禍首,并且有德俱樂部的信條裏,規定了會員之間可以相互幫助,但絕不透露對方的信息給任何人;另一方面他卻不得不相信電視裏所說的一切。
劉迪注視着陳良谷教授的神情,直到耳機裏傳來心理學專家的最新提示。他伸出握着遙控器的手,将電視靜音,轉身對陳良谷教授說:“您看到了。現在您怎麽想?”
“額……我想收回我剛才的話。”陳良谷教授有些尴尬的說:“事實上我的确認識一個叫楊峥的年輕人……”
劉迪的搭檔立刻從公文包裏抽出一張放大了的照片:“是他麽?”
“是他。”陳良谷教授說:“他是有德俱樂部的會員,我也是。我們是在有德俱樂部的聚會上認識的,就在兩天之前。他說自己的身體出現了一些問題,想讓我幫着解決……”教授絮絮叨叨的說着,将兩天前所發生的一切都說了出來。
教授的話,一字不落的落在了兩位生物學專家的耳中。等他說完,小武向兩位專家投去詢問的目光。
兩名專家對視了一眼,其中一個謝頂的專家猶豫着開口說:“先生,我不是很确定。隻是在口腔黏膜上取樣,我不确定細胞活性。而且就算有活性,也很難進行克隆。”
克隆一詞是外來語,源自英語。十二年前英國佬首先克隆了一頭豬,同一年大明、美國、德國以及俄國相繼用胚胎細胞克隆出了猴子、羊、豬和狗。十一年前,大明用體細胞成功克隆出了一頭山羊。七年前陳良谷教授靠着牛耳部、臀部肌肉、卵丘細胞以及初乳中提取的乳腺細胞克隆牛的成果成功站在了生物遺傳學的巅峰。
直到今天,人類已經可以采用胎兒成纖維細胞、乳腺細胞、卵丘細胞、輸卵管子宮上皮細胞、肌肉細胞和耳部皮膚細胞的體細胞克隆後代。但口腔黏膜細胞……在此之前沒有人嘗試過,起碼沒人知道這東西究竟能不能用來進行克隆。
“很難?我不想聽到這種模棱兩可的答案,你必須給我一個準确的答案。行,還是不行?”小武焦躁的問。
兩位專家交流了片刻,好半晌,謝頂的專家深吸一口氣,對小武說:“我們達成了一緻,也許可以試一試。但我不能保證會成功。可行性大概隻有百分之五,您必須知道,此前從沒有人嘗試過用口腔黏膜細胞來進行克隆。起碼我沒有聽到過有成功的例子。”
“百分之五?”小武皺眉沉思。但他很快就下了決心……百分之五總比百分之零要好。海面上的風浪越來越大,僅存的那幾艘大型漁船也回港了。這意味着搜尋行動徹底的失敗。他不認爲這樣的風浪之下楊峥身體裏的細胞能支撐上十二個小時。即便能支撐,恐怕也會變成鲨魚嘴中的沒事。
他抄起耳麥,對着麥克風說:“搞到樣本,包括全部的研究記錄。”
會客室裏,正在聽搭檔與教授鬼扯的劉迪摸了摸耳根,繼而打斷了同伴的話:“教授先生,我現在很确信您跟這起恐怖襲擊一點關系也沒有。我會将我的意見以書面報告的形式呈交給我的上級。”
“那最好不過了……”教授長出了口氣。二十分鍾翻來覆去的盤問,讓他不厭其煩。
“但前提是您必須配合我們的工作。”
“你要我做什麽?”
“很簡單。我需要犯罪嫌疑人的基因樣本,以及……所有的研究記錄。我相信你有所耳聞,某些項目是帝國機密。民間機構禁止接觸。”
教授踯躅了幾秒,無奈的松了口氣:“好吧,我會把這些都交給你的。”說着,他走到門邊抄起内部電話,按下兩個按鍵,通了之後對立面說:“莎莎,把104号樣本拿過來,還有R-14的全部研究記錄。聽明白了麽?我是說全部。”
挂斷了電話,沒等多久,身材小巧的女助手捧着托盤走進了會議室。托盤裏堆放着一大疊的文件,以及一支小巧的不鏽鋼瓶——不鏽鋼瓶是用來保溫的,裏面盛放着一根棉簽。
看着面前的一切,劉迪長出了口氣,他小心翼翼的拿起鋼瓶,又随手翻看了下托盤裏的文件,開口詢問:“這些就是全部麽?”
“當然!”教授回答的無比迅速:“我以我的人格保證,這些就是全部了。”
與此同時,始終觀察着教授微表情的心理學專家搖頭否定的說:“他又在撒謊。”
劉迪開始微笑,隻是那笑容有些冰冷。看陳良谷教授的目光,如同看一個死人……
……
晚十一點五十二分,大連周水子國際機場。
嚴中正還是那身裝束,隻是鼻梁上的近視墨鏡換成了寬邊黑框眼鏡。他站在跑道旁,手裏舉着黑色雨傘,注視着前方那架小型的波音客機緩緩停下來。
暴雨如注,能見度很低。這樣的鬼天氣,也許要不了多久大連周水子國際機場就得關閉。事實上嚴中正猜測周水子機場已經關閉了,那意味着面前的這架小型飛機方才的降落完全是在玩兒命……
“一個不拿自己生命當回事兒的長官麽?”嚴中正皺了皺眉頭。他不喜歡這樣的上司,因爲這樣的家夥既然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同樣更不會在乎手下的生命。跟着他,也許會讓自己的危險系數呈幾何級數上漲。
幸運的是這隻是暫時的。反恐中心隸屬于海外情報中心,但這并不意味着海外情報中心的長官就是他的上司。除非那家夥是海外情報中心的局長。
心中腹诽着,那架小型波音客機已經完全停了下來。發動機熄火,艙門打開,然後一群穿着黑西裝的家夥走了下來。這種鬼天氣還一絲不苟的穿着黑西裝,紮着領帶,戴着墨鏡。這讓嚴中正有些好笑……因爲在他眼中這些人更像是訓練有素的保镖。
轉眼間,那些黑西裝已經走到了他的面前。嚴中正挺直了胸膛,刻闆的朝對方打招呼:“反恐中心特别探員嚴中正。”說着,他主動伸出了右手。
曹毓文握了握對方的手,說:“曹毓文……”跟着指了指身旁的年輕人:“這是我的副手肖飛毅。”
“你好,很高興見到你們。”
簡單的寒暄過後,一直皺着眉頭的曹毓文當先一步朝前就走。距離他們不遠的正前方,停放着幾輛黑色的商務車。
“情況怎麽樣?”曹毓文邊走邊問。
“很糟。死亡人數已經上升到了十一人……”
沒等嚴中正說完,曹毓文便不耐煩的打斷:“我問的不是這個!嫌疑人呢?有消息麽?”
“暫時沒有。”嚴中正說。
曹毓文頓了頓身子不悅的看向他,語氣變得嚴厲起來:“沒有消息?那你在這裏幹什麽?我不喜歡形式化的迎接,有這時間,你不如去發動一切資源去調查犯罪嫌疑人的動向!”
“我很抱歉,曹主管。事實上這件事上我無能爲力。”嚴中正有些無奈的說:“東廠已經接管了一切……而且嫌疑人已經跳海了,就在東廠特工的眼皮子底下。”
說話間他們已經鑽進了車裏,嚴中正從副駕駛位置探過身子,回頭對曹毓文說:“之前先是在旅大公路的隧道口發生了爆炸,跟着在隧道裏發生了連環車禍……有人動手侵入了程控紅綠燈系統。兩邊都變成了綠燈,并且關閉了隧道内的燈光。那場面很慘!之後在隧道裏又發生了槍戰。”
“大約十二分鍾之後,嫌疑人搶了一輛野馬汽車逃逸。據目擊者說,有個穿着黑夾克衫的家夥同樣搶了一輛汽車追着嫌疑人走了。不明身份的黑夾克最終在跨海橋追上了嫌疑人,引發了一連串的車禍。兩人還進行了徒手搏鬥……我們的嫌疑人最後赢了。”
曹毓文挑了挑眉毛。對這一結果他絲毫不意外。半年多前,那家夥曾經在北海隻身一人消滅了東廠的特别行動小隊,之後又戲弄了海外情報中心派出的特戰小隊。最後在海外情報中心的眼皮子底下從容的從烏蘭烏德逃走……曹毓文至今也想不通,那家夥到底是怎麽逃走的。
一個隻身可以消滅一支特戰小隊的家夥,怎麽可能在一對一的肉搏戰裏輸掉?在他想來,隻身一人面對楊峥隻有送死的份兒!
嚴中正的叙述還在繼續:“……他們抱在一起撞在了大巴上。嫌疑人摔進了車裏,而不明身份的黑夾克被撞飛了……足足飛出去二十幾米。”
“等等!”曹毓文打斷了他的話:“你是說,楊峥赢的并不輕松。”這一結果讓他意外至極!
“額……當然。”不明就裏的嚴中正說:“據目擊者說,嫌疑人同樣受了不輕的傷勢。”
曹毓文皺眉思索了下,跟着對身旁的肖飛毅說:“重新盤問一些證人,仔細調查一下那個神秘的黑夾克。”
“交給我了,頭兒。”
“你繼續。”曹毓文沖着嚴中正點了點頭。
“好的。與嫌疑人同車的還有一個女子,嫌疑人搶在汽車爆炸前救出了女子。跟着東廠的特工就出現了,他們包圍了嫌疑人。不得不說嫌疑人的身手很不錯,他居然在圍捕之下搶了一名特工的手槍,并且挾持了那名特工做人質。後來不知道怎麽回事,嫌疑人用槍指着自己的腦袋,從跨海橋上跳下去了。”
“跳下去了?”
“是的,跳下去了。咻……咚!”嚴中正比劃了一下說:“之後再沒了蹤迹。我覺着那麽重的傷勢,從五十米高的橋上跳下去,也許嫌疑人已經死了。”他歎了口氣說:“曹主管,這就是我要說的難點。之前東廠的特工花了幾個小時在海面上搜索,始終沒有找到嫌疑人的蹤迹。我認爲嫌疑人沉入海底的可能性很大。”
“不要那麽武斷。”曹毓文看着車窗外糟糕的天氣說:“他可不是一般人……”嚴中正的叙述讓曹毓文覺着有些似曾相識。然後他想起來,半年前翻看案卷資料的時候,曾經看到過叛諜張明澄在吉隆坡被海外情報中心圍捕。身重數彈,縱深跳海。同樣是搜尋無果,同樣是沒有找到屍體,同樣推測可能已經沉入了海底,甚至那一天同樣下着暴風雨……而事實證明張明澄活得好好的,直到被發現前,居然一直躲在特區近郊的懷柔!
在他思索的時候,汽車轉過街角。猛然間,他的視野遠處閃出一團猛烈的火光。将近五秒鍾之後,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傳入了車内所有人的耳中。劇烈的沖擊波,讓遠隔一千六百多米外的汽車玻璃發出嗡嗡呻吟聲。
曹毓文愕然的看着遠處的爆炸:“那是哪兒?”
“我馬上問下大連警方”肖飛毅迅速将手持的無線電對講機調整到了大連警方的波段。仔細聽了一陣後,說:“爆炸地點在錦文街與石橋街交彙處,是一間隸屬于連大的生物實驗室。”
肖飛毅甫一說完,嚴中正便驚訝的說:“陳良谷教授的實驗室?”
“你認識他?”曹毓文問。
“不。”嚴中正搖頭:“不過我在一個小時前調查了嫌疑人的所有社會關系。發現他曾經在兩天前去過陳良谷教授的實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