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職保護傘公司将近十年,十年啊!這十年來他一步步兢兢業業熬到了現在的職位,公司最髒的活兒他來幹,黑鍋他來背,他爲公司立下過無數汗馬功勞。他知道自己的結局難逃一死,他曾經以爲吳夫人會極其有人情味的跟他暢談一番,比如照顧他那老年癡呆的母親安度晚年,而後讓自己咬死了嘴巴,心無羁絆的安樂死去。
但冰冷的現實狠狠的抽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到了現在他才明白,至始至終他隻不過是一隻公司圈養的看門狗。用到他的時候會丢給他一根肉骨頭,用不到的時候,公司的董事不介意在冬天的時候吃上一頓狗肉火鍋。
那冷冰冰的話語刺痛了他的心,也略微緩解了酒精對他的影響。他的身子不再搖晃,努力站直了直視着吳夫人,半晌之後咂咂嘴:“夫人,你真冷漠。”
“是你太讓人失望了。”吳夫人對此有着自己的理解。“如果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讓公司失望,事情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你知道你給公司造成了多大的麻煩,一旦這件事流傳出去,公司的股票會跌到谷底,輿論會一邊倒的譴責保護傘公司。然後再沒了政府訂單……你知道那意味着什麽麽?那意味着等待保護傘公司的隻有一個結局:破産,分拆!相信我,對于公司來說,你的死隻是略微降低了一下公司的損失。想要徹底彌補,那遠遠不夠。”
大連所發生的一切實在太過驚人了。行動失敗,直升機墜毀,隧道連環車禍,并且發生了激烈的槍擊……後續怎麽樣劉淼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他隻知道隻憑着這些,就足以讓事情大發了。大發到即便是保護傘公司都無法去遮蓋,而後這件事會曝光在公衆的目光之下。
那些接受了公司政治獻金的政客也許會在一開始的時候幫着公司說上幾句好話,質疑一下事情的真相。而随着時間的推薦,當越來越多對公司不利的證據湧出的時候,這些家夥會毫不猶豫的倒戈一擊,将保護傘公司徹底的踩死……因爲他們是政客。如果他們不這麽做,那意味着他們的政治生命也該結束了。
再然後事情會很棘手,股票暴跌有可能,但破産……這實在是有些誇張了。劉淼在保護傘公司隻是一名中層,算不上真正意義上的高層。可憑着他能接觸到的、看到的,保護傘公司在他眼中有如一株生長在大明帝國這片熱土上的參天大樹,盤根錯節,深入社會方方面面,本土接近兩萬名員工,其産業鏈更是早就了上百萬人以上的就業機會……即便是爲了維持社會的穩定,政府也不會輕易的拆分掉保護傘公司。
是以,劉淼渾不在意的看着面容嚴肅的吳夫人,笑嘻嘻的說:“知道麽夫人,我認爲你也許該去參選。相信我,憑着你誇大事實真相的口才,大明帝國的人民會擁護你的。沒準有一天你會住進紫光閣。”
“随你怎麽說。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有兩個選擇。一個是自己動手,另一個……”吳夫人看了看身旁的保镖,二者很自然的上前一步,威脅的意味十足。她攤攤手:“你爲公司服務了這麽多年,我非常不想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
“我很抱歉。”
“劉淼,到了現在道歉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不。”劉淼不屑的笑着,說:“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我很抱歉,我還不想死。”
“你不想死?”吳夫人仿佛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愣了半晌才皺着眉頭說:“也許在經曆了這麽重大的挫折之後,你的精神出現了一些問題。”
“哈,我現在很清醒。”劉淼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前所未有的清醒。我不想死,而且我相信夫人也不會讓我死。”
“那你最好能拿出一個具有說服力的理由。”
劉淼不無不可的聳了聳肩,後退幾步,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身子完全陷在沙發裏,雙腿疊在一起機不禮貌的搭在了茶幾上。而後略有些油腔滑調的說:“你也知道我爲公司服務了這麽多年,而這麽多年來我一直在爲公司擦屁股,做一些見不得光的事兒。最初的兩年裏,我隻是單純的想着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慢慢熬出頭。然後有一天我無意中查閱了人事檔案,我發現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兒……我的前任患癌症去世,我前任的前任住進了精神病院,再上一任出海釣魚的時候翻了船,葬身海底,至今還沒有找到屍體。”他停頓了下,觀察着吳夫人的反應。見吳夫人臉上依舊維持着那冰冷的神情,有些失望的搖搖頭說:“我當時被吓壞了,整個人不寒而栗。因爲我得出了一個結論,身處這個職位就意味着不得善終。意外,一個意外接一個意外。一個兩個也許還是巧合,但接二連三的發生,那就說明這一切都不是巧合!”
他看着吳夫人說:“這說明有人在打這些可憐蟲的主意。理由很簡單,他們的腦子裏有着太多見不得光的機密。随便哪一件暴露出去,都會讓公司或者公司的某位大人物吃不了兜着走。能保守秘密的隻有死人,所以這些倒黴蛋死了。啧啧,我記得最年輕的一個家夥隻有二十九歲?還是二十八歲?”
“你究竟想說什麽?”
“别着急夫人,我正在訴說自己的心路曆程,你要有耐性。”劉淼自顧自的從皮包裏抽出香煙,點燃深吸一口,微笑着,那笑容裏滿是報複後的快感。“分析出這一結果或者是猜想之後,我連續一周都在失眠。我想了很多辦法,吞服安眠藥,去看心理醫生,每天早晨晨練……但這都沒有用。我知道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恐懼,是的,我很害怕。我害怕有一天會像那些倒黴蛋一樣成爲公司的犧牲品。而要命的是我當時已經沒辦法辭職了,因爲我已經接觸到了一些核心機密。我相信隻要我一辭職,就會步那些倒黴蛋的後塵。”
“所以我想了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吳夫人突然插嘴說:“一邊爲公司擦屁股,一邊保留這些見不得光的證據麽?”
劉淼陡然坐直了,指了指吳夫人,而後用力将香煙掐死在煙灰缸裏:“沒錯,說的很對。我就說我跟夫人之間很有默契。您實在太聰明了。”
“很顯然,你現在沒辦法離開這裏。”吳夫人辛辣的說:“别告訴我你将這些對公司不利的證據都保存到了某家律師事務所或者銀行的保險箱裏,然後隻要聽到你的死訊,這些不利的證據就會浮出水面?”
“就是這樣。”
“哈!”吳夫人僵硬的笑了下:“你覺着我該相信這種老掉牙的把戲麽?”
劉淼得意的笑着:“我認爲你會選擇相信。”
“理由呢?”
“因爲選擇懷疑就意味着賭博,如果是一名單純的商人,他也許會選擇賭博投機。而您……您不是單純的商人,我說過夫人,您更像是一位政客。您喜歡穩操勝券,不喜歡去冒險。說起來,您的每一次生意都更像是一場荷蘭賭,不論結果如何,勝利者永遠是您。隻要想想看就知道了,我隻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公司并不一定非得要我命。我相信這個世界會有不少的可憐蟲爲了一張支票而心甘情願的去當替死鬼;相反,如果您選擇不相信我的話,那就意味着讓整間公司徹底的陷入大麻煩之中。要知道我的籌碼之中不但包括了我任職期間的所作所爲,另外還有一些鮮爲人知的秘辛……比如……水神号。”
當水神号三個字說出來之後,原本挂在吳夫人臉上那滿是辛辣嘲諷的笑容不見了,她的眉頭不由自主的開始深鎖,冰冷的目光始終盯着劉淼,似乎想要用目光将面前的劉淼碎屍萬段一般。
大廳之内一片沉寂,隻是隐約傳來在場幾人忽緊忽慢的呼吸聲。好半晌,吳夫人長出了一口氣:“你赢了……你不會死,但你這輩子也别想離開公司的監視。”
“啊,我不得不提醒您。如果我的律師一個月沒有我的消息,那些證據同樣會流傳出去。”劉淼眨眨眼:“您知道,這隻是爲了以防萬一。而且别想着去找一個跟我相貌相像的家夥來代替我,除非你能破解我腦子裏的暗語。”
吳夫人招招手,對着兩名保镖說:“把我們的前保安主管請上飛機,我想他已經很久沒去過特區了。”
不用兩名保镖動手,劉淼很自覺的站起身:“太棒了。我已經很久沒去過特區了,我很滿意您的安排。”
……
晚九點一刻,大連。高新園區通往星海灣的跨海橋上。
烏雲在天空中翻滾着,時不時的會有一道閃電劃破漆黑的夜空。瓢潑的大雨随着肆虐的季風席卷而來,閃電的光亮之下海天之間仿佛連成了一線。
小武始終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僵持的身體維持着兩個小時前的姿态。時間又過去了兩個小時,而搜尋依舊沒有任何進展。今年第六号強熱帶風暴突如其來的降臨了這座港口城市,這讓整個搜尋工作變得愈發的艱難起來。
雨下得太大了,那些接受雇傭的快艇大多回了港口,兩架直升機也返航了。海面之上隻剩下零星的幾艘比較大的漁船,依舊在風浪中堅持不懈的搜索着。但這隻是暫時,随着風浪越來越大,那些船早晚都會返航。
而更糟糕的是,根據氣象台的最新消息,這場強降雨可能持續三天之久。三天,這意味着一切都晚了!如果楊峥還活着,三天的時間足夠他逃到地球上任何一個角落;如果已經死了,那徹底死亡的細胞對于史家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但比之兩個小時之前,小武的情緒要平靜了許多。似乎已經接受了失敗的結局,又似乎還有别的指望。他身後的黑色商務車突然打開了車門,一名手下冒着大雨急匆匆的跑過來,在他身旁大聲說:“頭兒,劉迪發現了一些情況。”
劉迪是小武的手下,将近兩個鍾頭之前小武讓他去查詢他所需要的信息。楊峥的入學體檢報告,血檢報告,病例等等。劉迪發現了情況,這意味着可能是好消息?
他看了看自己掌中的手機。或許是使用過于頻繁的緣故,耗盡電量的手機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自動關機了。小武釋然的點點頭,而後當先一步走進了黑色的商務車。
甫一進車,駕駛員位置上的手下就将一部手機遞了過來。
電話始終處于接通狀态,在放在自己耳邊之前,小武向駕駛員位置上的手下投去一個疑問的眼神。
後者鄭重點點頭:“頭兒,這部手機加密了,現在的通話屬于安全線路。”
小武點頭,随即對着話筒裏說:“是我……你發現了什麽。”
聽筒裏傳來了劉迪的聲音:“頭兒,我的人找了學校的檔案,沒發現他的體檢記錄。倒是在他所在的橄榄球隊找到了他的體檢測試報告,但遺憾的是沒有血檢信息。跟着我們調閱了大連市所有醫院的病曆庫,同樣沒有發現楊峥的醫療記錄。”
小武皺着眉頭不悅的說:“你叫我聽電話就是爲了告訴我這些糟糕的消息?”
“恰恰相反,頭兒。之後我擴大了搜索範圍,他身邊的朋友,他的同學,總之有關楊峥一切的社會關系。然後我發現了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楊峥在入學的時候就參加了有德俱樂部。”
“有德俱樂部?”
“那是一家……”
“我知道那是什麽,說重點。”
“好的,頭兒。重點是,這半年多來楊峥隻參加過一次俱樂部的聚會,就在兩天前。在聚會上他幾乎是個隐形人,而且中途跟一個人離開了。而那人是陳良谷教授,連大生物遺傳學專家。我剛剛調閱了兩天前的路面監控錄像,發現兩人乘車離開後直接去了陳良谷教授在市區的實驗室。”
不用劉迪再說下去,小武已經開始興奮起來。楊峥是個異數,能在感染了RTA之後,不用服食抑制藥物活這麽久。但這不代表着RTA對他沒有一點壞的影響。可能這家夥的後遺症隻是比别人輕。
即便如此,相信這個問題也困擾了楊振很久。那麽……楊峥與搞生物遺傳學的陳良谷教授一同去了實驗室,其極有可能就是爲了解決這個問題。而爲了解決這個問題,必然會留下基因樣本。
小武不自覺的攥了攥拳頭,他壓抑着自己的興奮,用盡量平靜的語氣說:“你現在在哪裏?”
“就在陳良谷教授實驗室的外面。根據我的觀察,教授現在還留在實驗室裏。”
“告訴我地點,我立刻趕到。”
在劉迪說出地點之後,黑色的商務車如同脫缰的野馬一樣,在濕滑的橋面上急速的蹿了出去。車廂裏,副駕駛位置的手下回頭過來問:“頭兒,風浪越來越大了,那些船主都要求返航。”
“給他們加錢,不能返航!”新的發現雖然讓他興奮不已,但他并不打算放棄現有的搜尋計劃。
二十分鍾之後,黑色的商務車停在了陳良谷教授的實驗室之外。道路的一側,依次停着三輛同樣款式的黑色商務車。車裏有小武以及他的手下,還有從康輝制藥匆匆趕來的兩名生物學專家。
又過了五分鍾,車門打開,兩個穿着黑西裝的保镖冒着雨走進了實驗室。這個世界至少少數的幾種人會在大晚上的還一絲不苟的穿着黑色西裝,打着領帶,并且還戴着黑墨鏡。一種是趕着去參加宴會的盲人,一種是保镖,還有一種就是爲政府工作的密探。
這一身扮相成功的掩飾了他們的身份,以至于劉迪與他的搭檔在掏出僞造證件的時候,前台的兼職學生甚至都沒有仔細去看一眼。
“我們是東廠特别探員,有點事想要咨詢一下陳良谷教授。”
前台似乎是第一次遇上這種事,立刻不疊的答應一聲,跟着撥通内部電話,對着話筒說了幾句,随即請劉迪與他的搭檔上了樓。
會見是在會客室裏進行的,他們在那裏足足等了一刻鍾才見到神色不豫的陳良谷教授。
“你們找我有事?”教授先生沒好氣的問道,因爲這兩位不速之客耽誤了他手頭的重要實驗。
二人起身分别握了握陳良谷教授的手:“您好教授先生,我是東廠特别探員劉迪,這是我的搭檔張翰。現在有一樁非常緊急的恐怖襲擊事件,需要您協助我們進行調查。”
“恐怖襲擊事件?”教授有些茫然。
劉迪與張翰對視了一眼,而後單刀直入的問:“請問您認識楊峥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