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楊峥跳海過去了四十分鍾,對他的搜索還在繼續,或者說這隻是剛剛開始。時間對于搜索行動來說很不利,天色徹底黑了下來,僅僅依靠人工照明工具限制住了搜索者的視界。那無數的小快艇與那兩架直升飛機隻能毫無意義的在這片海域上兜着圈子。
事發地點的跨海橋已經恢複了同行,出事的車輛被幾輛拖車拖走,那路面的焦痕與扭曲的圍欄提醒着所有人五十分鍾之前這裏發生了什麽。小武就站在楊峥跳下去的圍欄外側,迎着溫熱的海風,擎着電話說着什麽。
“……我很抱歉先生,我搞砸了……人沒抓到,他從橋上跳下去了……是的,我正在組織人搜索,但這很難……我明白……請您放心,我一定會盡自己的最大努力……好的……”
挂了電話,他皺着的眉頭不但沒有舒展,那溝渠反倒愈發的深邃了。他現在的日子很不好過,史緻遠直接交代下來的任務他搞砸了,這讓史緻遠很失望。從方才電話裏史緻遠那壓抑着的低沉憤怒聲可知,如果搜尋沒有結果,即便是以後将工作做的再漂亮也難以彌補自己在史緻遠心中的惡劣印象。
而在史達林那裏……不用想了,跟了史達林幾年的小武熟悉這位少爺的性格。如果說史緻遠與史達林兩父子還有一點相同的話,那便是他們身上的執拗于偏激。對于史達林來說,他的行爲等同于背叛,這是任何一個久居上位者都無法接受的劣迹!小武思索了下,他覺着下一次見到史達林,對方肯定會冷着臉遞過來一封信,而後滿含着怨恨,冰冷的對自己說五個字:“你被解雇了!”
而讓他想不明白的是,楊峥那個家夥的警覺性怎麽會那麽高?他爲什麽甯願從五十米高的橋上跳下去,也不願跟自己合作……尤其是自己再三聲明保證其聲明安全的情況下。這太詭異了!也許是這家夥天生就很敏感,而且頭腦很聰明;也許……也許就是有人走漏了消息。他清楚的記得見到自己原本如釋重負的楊峥,在翻看了一條所謂的‘服務信息信息’之後,陡然轉變了态度。
是誰走漏了消息?苦思半晌,他沮喪的笑了笑。是誰走漏的消息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接下來的搜尋結果。如果能找到楊峥,那他頂多會在史達林上台之後倒黴。而如果找不到,那他現在就會倒黴。
站在那裏,望着漆黑的海面,楊峥跳海前的情景曆曆在目。他還記得楊峥那滿含着辛辣嘲諷的那句話……他隻是史家的一條看門狗。主人高興的時候,也許會丢上一塊肉骨頭;而家裏遭了賊,自己這看門狗卻沒有起到看家護院的作用,憤怒的主人不介意在冬天的時候吃上一頓狗肉火鍋。
說的真形象啊,他還真是一條可憐的看門狗!
手機響了,掃了一眼來電号碼,他迅速接起了電話。聽筒裏傳來直升機的轟鳴聲,手下大聲吼着向他報告:“頭兒,天已經完全黑了,而且起了霧,這對搜尋工作很不利。找了這麽久都沒找到人,我想那小子要麽是沉海底了,要麽就是被退潮的海水卷走了。我建議停止搜尋,等明天……”
“我等不到明天!”不等手下說完,小武便咆哮着打斷了對方的話:“如果他沉入海底,那就等他的屍體浮上來;如果他被海水沖走了,那就擴大搜尋範圍!”
“可是……”
“沒有可是!”小武煩躁的扯開了領口的領帶,将所有的怨氣都撒在了手下身上:“總之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找不到就别回來見我!”
“我明白了……我會讓直升機加完油之後擴大搜尋範圍。”
挂了電話,小武的心情很複雜。他恨不得那個給他帶來無窮麻煩的楊峥立刻喂了鲨魚,但爲了自己的命運,他巴不得楊峥還活着。即便是死了,希望找到屍體的時候死亡時間不會超過十二個小時。那樣的話屍體内可能還保留着一定健存的活性細胞,兩組來自康輝制藥的生物專家正在趕往這裏的路上。他們會在第一時間提取具有活性的細胞,也許會放在培養液裏讓這些細胞繼續存活、繁殖下去,也許會提取出來進行克隆……
思索到這裏,小武突然愣了愣。好似一道曙光照射進了他那漆黑的腦海,而後一個美妙的主意跳了出來。他立刻迫不及待的給另一名手下打了電話:“是我……我要你放下手頭所有的工作,立刻去查一查楊峥過去一年裏所有的行蹤。大學入學會進行體檢,會抽取血樣,如果有不管你用什麽方法立刻給我搞到手;查一查他的醫療記錄,有沒有獻血,如果有去血庫把他的血液找出來!”
血液保存的要求是:防止凝固、保證細胞新陳代謝所需的營養、延長在體外的壽命、保證輸給病人後能發揮相應的功能。因此在保存時要加入抗凝劑、細胞新陳代謝所需的營養、溫度控制在一定的範圍内。
血液與血小闆的保存時間有限,而血漿最長可以保存一年時間!
另一名手下答應一聲,帶着幾個人去調查了。放下電話,重燃希望的小武用力的攥了攥手中的手機。也許,這一次他命不該絕。他不相信楊峥沒有生過病,即便是漫畫裏的超人也會有生病的時候!
……
北京,簡-喬治法式西餐廳。
餐廳的一角放置着一架鋼琴,穿着晚禮服的女樂師坐在鋼琴前,修長的食指在琴鍵上跳動着,于是輕柔的音樂便充斥了整間西餐廳。
穿着黑馬甲白襯衫的侍者端着一份菜肴走到了靠窗的位子,托盤放在桌面上,侍者掀開了不鏽鋼的罩子,輕聲用着半生不熟的漢語說:“您點的柳汁鵝肝醬,女士。請慢用。”
“謝謝。”女子用溫柔的聲音道謝,操着餐刀與餐叉,一點點的将鵝肝切開,放入嘴中慢慢的咀嚼着。
女人不是很漂亮,卻有着一股獨特的,充滿魅力的女人味。她留着中長的、燙着小卷的頭發,穿着一襲黑色的晚禮服。裸露在外的肌膚白皙、細膩,遠遠看過去泛着如同羊脂玉一般的玉色。
曹毓文看着面前的女人有些發癡。毫無疑問,妻子是個好女人。在他工作繁忙的時候,妻子操持着家務,支撐着整個家庭。偶然的抱怨與不滿當然少不了,但妻子卻很少因爲自己繁忙的‘進出口貿易工作’而跟自己大吵大鬧。
聽着輕柔的鋼琴曲,曹毓文的心似乎也有些被軟化了。他心裏充滿了愧疚,這幾年的确是對妻子有些照顧不周。他發誓等以後清閑了,一定會抽出更多的時間陪伴妻子……以及八個月後即将出世的孩子。
“你在看什麽?”
發覺了丈夫的目光,女人看了看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跟着苦惱的說:“慘了,我想再過兩個月我就沒法穿這件晚禮服了。”
而還沒等到曹毓文出口安慰,女人臉上的神情迅速從苦惱變成了喜悅,她探過頭笑着問:“你覺着男孩好還是女孩好?”
“當然是女孩。”曹毓文回答的理所應當,就如同今天的前五次回答,以及這個月來的無數次回答一樣幹脆:“女孩貼心嘛。我相信我們的女兒一定會像她的母親那樣溫柔可愛。”
聽到曹毓文的回答,女人滿意的笑了:“算你還有良心。我也希望是個女兒,如果是像你一樣的男孩那就糟糕了。将來孩子長大了,一定會像你一樣,整天忙着不知所謂的工作,起的比雞早,睡的比狗晚。要是找了個女朋友,天知道那小混蛋還有沒有時間回來看望他的媽媽。”
這種時候曹毓文能說些什麽?他能做的隻是微笑。女人絮絮叨叨說了很久,最終結束了有關兒子不如女兒的長篇大論,也結束了完全不曾發生過的怨念。抿了一口果汁,笑着對曹毓文說:“今天表現不錯,我就原諒你沒有帶我去馬爾代夫的事兒了。虧你還記得今天的日子,算你有良心。”
曹毓文臉上的笑容開始凝固,他仔細思索了一下,跟着有看了看手機上的日期,而後恍然的說:“今天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
妻子臉上的笑容同樣開始凝固:“你忘了?”
曹毓文反應的很快,他故作鎮定的笑了起來:“别緊張親愛的,我隻是開個玩笑。”事實上他已經完全忘了有這一碼事,如果不是妻子說出口的話,他絕對會忘得一幹二淨。
“真的?”妻子疑惑的看着他。
曹毓文嚴肅的點頭:“當然。我騙過你麽?”
“哈!”妻子立刻不屑的說:“你四年前就說過要帶我去馬爾代夫,然後起碼每年都會說上不下十次,結果到現在我也沒去成。”
被揭了老底的曹毓文有些糗,尴尬的撓着鼻子說:“額……這個不是我的錯,你知道,我的确想帶你去。但工作總是很忙……”
妻子沒好氣的瞥了他一眼,跟着沖他伸出手:“那我的花呢?”
“花?”曹毓文開始緊張。按照慣例,結婚紀念日的當天,他會送妻子一束火紅的玫瑰花。問題是現在去哪兒弄該死的玫瑰花?
于是他開始繼續扯謊,他懊惱的看了看腕表:“真該死,我要投訴那家花店。已經過了整整半個小時了,花還沒送到。親愛的别着急,你的花肯定在路上,說不定一會兒就會送到。”
“你爲什麽不親自去取?”女人問完,跟着擺了擺手:“算了,我知道你肯定會說你很忙。”
“我的确很忙。”
女人嘟着嘴撒嬌說:“暫時相信你了……不過如果吃晚飯花還沒送到,那一定會讓你好看。”說着她慢慢站起身,微笑着說:“我去下洗手間。”
“慢點,小心地面滑。”
看着妻子款款走遠,原本故作鎮定的曹毓文立刻手忙腳亂的忙活起來。他翻開手機的通話記錄,翻找了半晌,試圖找到花店的電話。在查找無果之後,他迅速撥打了查号台。
“你好,我在簡-喬治西餐廳,幫我查一下附近最近的花店電話。”一邊聽着,他一邊掏出簽字筆在面前的餐巾上記錄下電話号碼。而後迅速挂斷電話,照着餐巾上的數字按下手機按鍵。
突然起來的手機鈴聲吓了他一跳,手機在雙手之中颠了幾下,最終落在了桌面。“幹!”他抱怨一聲,看了下來電号碼,有些郁悶的吐出一口氣,繼而接聽了電話:“是我。我說過如果不是很嚴重,今天不要打擾我。今天是我的結婚紀念日……謝謝,也祝你跟微子幸福……你很抱歉是什麽意思……你确定?”他沉默了良久,聽着電話那一頭介紹情況,好半晌才說:“我知道了。”
挂斷電話,他無奈的苦笑了下。發呆了幾秒,見妻子還沒回來,于是招招手,問侍者要了一張便簽,飽含着歉意用簽字筆寫下了一段話。
一輛黑色的商務車伴随着劇烈的刹車聲停在了窗外。曹毓文将便簽放在了妻子的餐盤旁,站起身整理了下衣服,而後快步離開了餐廳。那便簽上寫着:“公司臨時有事,要去一趟大連。今天晚上的事我很抱歉,我發誓以後一定會給你補回來——不稱職的丈夫留。”
……
沙坑軍事基地。
躺在浴盆裏,胡亂的哼着小調,劉淼時不時的大口的喝着澳洲産十二年份的紅酒,整個人看起來惬意到了極點。他已經微醺,但腦子還保持着足夠的清醒。事實上他巴不得酒精麻痹之下,可以讓他暫時性的忘掉所有的煩惱,忘掉所有的沮喪。
但酒精除了加速他的血液,讓他的思維變慢之外,再沒了其他的作用。澡盆旁的地面上依次放着兩個空瓶子,更遠一點的酒瓶裏隻剩下了不到半瓶紅酒。
劉淼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經完蛋了,完蛋的很徹底。小老鼠不會放過他,公司更不會放過他。身爲保護傘公司的安全主管,他的腦子裏有着太多公司不可告人的機密。這些機密一旦流傳出去,就會跟公司帶來無窮的麻煩,甚至是毀滅性的打擊。
爲了滅口、封口,公司會毫不猶豫像踩死一隻蟑螂一樣把自己踩扁。他抄起腕表看了下時間,距離他進入洗澡間已經整整過去了一個小時。讓他驚奇的是迄今爲止還沒有人沖進來控制自己。也許公司還不知道消息,也許已經采取了行動,那些家夥正在房門外等着自己。
他看了眼手中的杯子,嗤笑一聲,陡然投擲出去。紅色的酒水在空中揮灑,透明的酒杯撞在瓷磚上摔得粉碎。
既然喝了這麽多依舊無法讓他暫時忘掉發生的一切,那喝酒就沒了意義。于是他站起身離開澡盆,沖了個澡,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而後從容的離開了洗澡間。
讓人意外的是,起居室裏空蕩蕩的,依舊沒有穿着黑西裝,大晚上還戴着墨鏡的公司保安。他的心情愉快起來,沒準現在走還不晚?
于是他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了行裝,從保險箱裏拿了大量的現金,塞進随身的公文包裏。随即推開房門,打算趁着沒人趕快逃走。
沒等他走出辦公樓,他就被攔住了。兩名黑衣保安一左一右的出現在了他的面前,攤開手攔住了他的去路:“先生,你打算去哪兒?”
劉淼打了個酒嗝,噴吐着酒氣說:“去哪兒?我還能去哪兒?我打算去鎮子裏找點樂子。有好一陣沒見那些可愛的姑娘了……”
“對不起先生,你暫時不能離開。”
“爲什麽?如果我沒記錯,我是你的直接上司。誰給你的權力讓你阻止我去找樂子?”
話音剛落,就聽身後傳來一個蒼老的女聲:“是我下的命令。”
劉淼不用回頭也知道,說話的是吳夫人——保護傘公司真正意義上的所有者。
伴随着塔塔的高跟鞋聲穿着淺灰色職業裝的吳夫人來到了他的面前,吳夫人用冰冷的目光足足盯了劉淼十幾秒鍾,才最終開口:“你讓我很失望,劉淼。”
“我很抱歉。”劉淼渾不在意的說:“我把事情搞砸了。”事已至此,道歉完全沒有任何意義。他清楚的知道這一點,所以語氣裏完全沒了平日的恭敬。
“我發現那家夥就是我的克星。”酒精麻醉了他的小腦,讓他的身體搖搖晃晃,看起來随時可能跌倒。就如同一個真正的酒鬼一樣。“三次了……”他伸出三根手指:“……每一次那家夥總會從容的逃掉,然後給我帶來一身的麻煩。但我不信他會一直這麽好運下去。”
吳夫人緩緩的搖了搖頭:“不,我說的不是這一點。”她一字一頓的說:“你最讓我失望的是,我給你了足足一個小時的時間,你怎麽還沒死?”